24(上)

    潘志军在梁满仓的背后抱住他,嘻嘻哈哈地说:“梁副排长,不,梁排长,你都升官了,还不请客呀,这样吧,你掏两块钱,我们去买西瓜,快点掏钱吧你。”

    战士们跟着潘志军起哄。梁满仓极不情愿地去摸自己的上衣口袋,手插进衣兜里迟迟不拿出来,潘志军把他的手从衣兜里拽出来,自己伸手进去真的摸出两块钱来。

    潘志军吩咐他班里的战士:“小王,小杨,还有你们这几个,现在就去买西瓜,把西瓜分到各班去,告诉大家,这是咱们新上任的梁排长请客。”

    大家乐呵呵地忙活西瓜去了。

    天空碧蓝,风轻云淡。树上的知了吱吱地叫着,把闷热的空气叫得愈加闷热。潘志军擦着汗说:“这天儿可真热!梁副排长,不!梁排长,我呀,我从第一眼看到你时就感觉你天生就是带兵的料儿。不过呀,说实话哈,你这个人吧,哪儿都好,就是小气了点儿,男人嘛,咋能婆婆妈妈抠抠搜搜的呢?是吧?不知道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潘志军回过头看到泪流满面的梁满仓时,惊的是目瞪口呆。

    潘志军掏出手帕递给梁满仓,梁满仓推开了他的手,用衣袖抹了一把泪水后要走,潘志军火了,他一把薅住梁满仓的衣襟咆哮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呀?在连队你是我的领导,我敬重你,可私下里你是我哥儿们,是我战友!咱们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你甭在我面前摆你排长的臭架子!告诉你,我不吃这套!你说,到底是啥事儿把你给难成这样儿?你倒是说话呀你!你要是再不吱声我可真要捶你了。”

    梁满仓说:“潘志军,你是军干子弟,你从小就泡在蜜罐儿里不愁吃不愁穿。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农民的儿子。你知道啥叫农民吗?你知道当个农民有多难吗?我跟你说这些你听得懂吗?对不起志军,我不应该这样说你。”

    梁满仓拉着潘志军的手坐在一块石头上,平静了一下语气说:“我家在陕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我十一岁那年,我的父母就先后因病去世了,那年,弟弟八岁,妹妹才五岁。我们兄妹三人和爷爷一起过日子,第二年,弟弟病死了,我们家穷啊,实在是穷啊!假若我们手里有钱,送弟弟去医院他就不会死,弟弟不是病死的,是穷死的啊。唉!前几天,妹妹来信说爷爷的老毛病又犯了,药也快吃完了,她还说她没作业本用了,旧作业本的背面全都用完了。志军,你知道吗?我不能再失去爷爷了,我和妹妹就爷爷这一个亲人了啊。我妹妹快要高中毕业了,她的学习成绩特别好,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可她连写作业的本子都没有了!这些都需要钱啊。你说得对,我是小气,你说我不小气行吗?我一个月才几十块钱的津贴费,我几乎全都寄回了家。今天我本想把这唯一的两块钱也寄回去,让妹妹给爷爷买点药,再给她自己买个作业本,可是,可是……唉!”

    潘志军再次目瞪口呆。

    在潘志军的眼里,梁满仓是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子,一次,他带着潘志军和战友们在操场上练投弹,一个战士紧张地将滋滋冒烟的手榴弹扔在了自己的脚下。梁满仓闪电般地扑上去一把推倒了那个新兵,迅速将手榴弹从地上捡起来扔了出去,手榴弹在远处爆炸。由于他跑的速度太快,重心不稳,手榴弹出手的一瞬间跌倒了,右手臂被砾石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那个战士指着梁满仓鲜血淋淋的手臂哭着说:“梁副排长,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你痛吗?都怪我呀!”

    梁满仓说:“哭,哭,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呢。记着,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天抹泪那是娘们儿。我没事儿,又没伤着骨头,快别哭了,这是我自己没站稳摔的,既算不上事故也算不上工伤,跟那颗手榴弹没半点关系,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就这样的硬汉却为了两块钱泪流满面!

    回到宿舍的潘志军把自己的家当翻了个底朝天,只翻出了二元三角钱。晚上熄灯前他对班里的战友们说:“同志们,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潘大海和金小妹躺在床上说话。金小妹说:“要是小兵能和韩梅好就好了,你说呢?”潘大海说:“要是小兵和梦月,你说怎么样?”

    “梦月喜欢的是小军,你没看她急着找小军的地址吗。”

    “小军还小,小兵的事儿咱们得上心。”

    “今天梅子是专门来看小兵的,我看的出来,那丫头是真喜欢咱家小兵。”

    “我问过小兵了,他和韩梅是哥们。”

    “男女咋可能成为哥们呢?”

    “咱们就别瞎掺和孩子婚姻的事儿了。”

    “不是你说的,小兵的事儿咱们得上心吗?”

    “上心不代表包办,这种事儿得让他们心甘情愿才行。”

    “小兵也真是,这男女的事儿只要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行了,还要啥感觉呀?我那时就看了你一眼,我就决定跟你了,也没啥感觉呀?”

    “你要是没感觉你看我的时候脸怎么红了?”

    “我看你的时候就是觉得心跳比以前加快了。”

    “傻老太婆,那就是感觉。”

    “可后来我对你的感觉咋就没有了呢?我现在瞅着你不但心不跳了,还觉得挺烦。”

    “你要是烦我,那咱们就离婚?”

    “你说啥呢,是不是你烦我了呀?”

    “不是你说的你烦我吗?”

    “我烦你行,你烦我不行。这辈子咱俩就绑在一块儿过了,谁都不许和谁分开。”

    “行,咱俩就是一个人。”

    “这个小军呀,也不知道他现在咋样了。”

    “你老叨叨他干啥?他在部队你还有啥不放心的啊?”

    潘志军对战友们说:“我给你们讲这个故事的目的就是想跟你们借点钱,你们有多少就先借给我多少,请同志们放心,我一定尽快把钱还给你们,快点掏钱啊! ”

    大家纷纷掏钱往他的帽子里面放,潘志军一边数钱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把这些钱尽快地还给大家,我决不能再让那“两元钱的悲哀”在任何人的身上以任何的方式卷土重来!

    潘志军抱着帽子来到连部,取下梁满仓头上戴的帽子,把钱倒进他的帽子里:“赶快把钱寄回家去。”

    梁满仓说:“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这都啥时候了?你还跟我分那么清呀?你要还当我是你的兄弟,就快去寄钱。”

    梁满仓热泪盈眶:“志军,你让我怎么谢你呀!”

    潘大海匆匆回家,进门就喊:“人呢?”金小妹从厨房里出来,潘大海对她说:“小军来信了,你给我十块钱,我给小军寄钱去。”

    金小妹问:“小军在信上都说些啥?他要钱干什么?”潘大海说:“那个小猴崽子他知道‘穷’是咋回事儿了,部队这个大学校教育了他。”

    “谁穷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呀?”

    “你快点儿给我钱,他要钱不是为了他自己。”

    “是为了谁?”

    “是为了他的战友,也是为了他自己。”

    “你说清楚了,他到底是为了他战友还是为了他自己呀?多给你点,还有邮费呢。”金小妹把钱交给潘大海

    “回头我再告诉你,我寄钱去了。”

    “小军在信上都说啥了?”

    潘大海早跑没影了。

    潘大海带着潘光宗回广东老家休假,潘大河到火车站去迎接他们。途中,他们看到有几个浑身湿漉漉的偷渡者的手铐着手铐,几个武警战士牵着狗端着枪在押送他们。

    潘光宗问爸爸:“他们怎么了?”潘大河说:“他们想偷渡到香港去,被抓回来了。”

    “会判刑吗?”

    “偷渡就是投敌叛国,判刑是轻的。”

    “他们知道被抓回来会是这个结果吗?”

    “知道。

    “那他们为啥还要偷渡呢?他们傻呀?”

    潘大河叹了口气,潘大海问他:“逃港的人多吗?”潘大河指在地里干活的妇女说:“男人差不多都走了,就剩下她们了。白天,那边繁华热闹,晚上,那边灯光辉煌,可咱们这边呢,白天晚上都是死气沉沉的,那边富裕,这边贫穷,可那边是资本主义,这边是社会主义,哥,你说那个主义有那么重要吗?谁不想过好日子啊,你们当初闹革命不就是为了让咱们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吗?我们啥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啊?”

    潘大海望着渐行渐远的武警战士和偷渡者,不知道说什么好。潘大河问他:“哥,你们这次回来住几天?”潘大海说:“我只有十几天的假。光宗可以多住几天,学校的假期长。”潘大河说:“你走的时候就把光宗带走吧,这边儿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我可就这一个儿子呀。”

    潘大海他们到家,玉霞抱着潘光宗流泪,老母亲笑完了哭,哭完了笑。乡亲们都到家里来看他,他们拉着潘大海的手说:“我们的英雄回家了!”

    1979年初春的一天,潘志军在班务会上慷慨激昂地说:“有人在国境线上不断制造流血磨擦事件,他背信弃义,已经变成了亚洲的大流氓。咱们团、连、排都已经开始了紧急的战前动员,从现在起,所有的干部、战士不准休假、不准写信、不准发电报、不准离开连队,不准对外交谈论此事,整装待发,准备打仗! 同志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们就要上战场了,你们怕吗?”

    战士们回答:“不怕! ”

    “剃光头,准备上战场。”

    “是!”

    散会后,通信员给潘志军送来一封信,他看看信封,请通信员把信给退回去。他在心里说:“我要在战场上替父赎罪,这是我自我惩罚、自我救赎的一个绝好的机会,父债子还,他潘大海对人民犯下的罪孽,就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来替他偿还吧,傻嫦娥,这辈子咱俩无缘相爱了,下辈子我一定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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