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天,是昏暗暗的天;东北的地,是昏暗暗的地。东北大好河山到处是狼烟火光。

  “九、一八”事件爆发了,日本侵略者武装进攻东北,东北人民在水深火热中挣扎。万恶的蒋介石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剿共”上,对侵略者采取了不抵抗政策。几十万东北军按着蒋介石的指令,离开家乡,溃退入关。

  这天,山海关一带阴云密布,大雨前的凉风一阵阵袭来,长空立闪道道,远处,时不时地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东北军十四师骑兵三旅二十五团就要离开东北大地,撤退进关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不高的中年军官,他那又黑又宽的刷子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流露着愤恨、茫然、凄楚、无奈的光;跨下的青鬃马无精打采地迈动着四蹄,“吧嗒!吧嗒!”地向前走着。这位骑兵团少校营长就是赵福林,当年杀了西虎梅林一家的赛扎。

  弹指一挥间,就是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赵福林在东北军干得挺叫响。每次部队大比武,他常常拿第一名;在战场上,他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屡建战功……1926年他获得陆海军大元帅张作霖纪念章。赵福林越来越受到上级的赏识,由一名少尉排长很快地晋升到少校营长。此时此刻,骑兵二十五团就要进关了,赵福林突然把青鬃马勒住,那青鬃马高高地扬起前蹄,“咴咴”地嘶鸣着,他回过头来,两道重重的刷子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含恨的双目望着东北大地上的狼烟烽火,赵福林不禁潸然泪下。是呀,一千只豺狼,一万只虎豹已经闯进了可爱的家乡,身为军人为什么不放一枪,要节节败退呢?蒋介石你身为委员长,难道想把东北大好河山拱手让给日寇吗?他抬眼怒问阴沉沉的苍天,老天哪,你睁开双眼看一看吧,日寇在烧我们的房屋,在杀害 我们的父老,军人该不该抵抗?苍天没有回答,有的是一道立闪,一声闷雷!他低头问昏暗暗的大地,大地呀,就在你宽阔的胸膛上,日寇在抢我们的牛羊,在奸淫我们的姐妹,军人该不该把他们赶出去?大地也没有回音,有的是凉风阵阵,带着雨星……

  “营长,看什么呢?”副营长扎木苏荣在马上催促说:“来雨了,快进关吧!”

  “扎木苏荣,难道我们一枪不放就把东北丢了?就把家乡丢了?”赵福林用拳头捶打着前胸。

  “营长,我的心也像刀割着一样。”扎木苏荣万分难受地说:“可话又说回来,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我早晚让这个天职去见鬼!”赵福林愤愤地说着,带着队伍骑马进关了。

  霹雳在空中炸响,轰隆隆地滚向远方;大雨像瓢泼的一样,下冒了烟……

  二十五骑兵团进了山海关只住了一夜,第二天继续向后撤。赵福林说什么也想不通,找到团长问:“团座,怎么还向后撤啊?”

  团长看了赵福林一眼,无可奈何地说:“这是上峰的命令,谁敢不执行啊!”

  “再撤,我们就离开东北把家乡让给小日本鬼子了?”赵福林恳求说:“团座,你领着我们去向旅长、师长请战,咱打回老家去。”

  “打回去?”团长看着赵福林,停了停说:“这事就是旅长、师长也说了不算哪!”

  “谁说了算?”

  “委员长。”

  “蒋介石?”

  “放肆,委员长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赵福林在团长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憋了一肚子气,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全营官兵同大队人马一道向后撤,天天向后撤。

  这天,骑兵二十五团同其他兄弟部队撤到张家口,赵福林的骑兵营驻扎在张家口的北山坡。他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手提马鞭向下望去,大地麦浪滚滚,闪动着金波,令他不由得想起了东北家乡,此时的家乡大地正是高粱似火,谷子泛金,大豆摇铃的丰收季节。就在这美好的季节,万恶的小日本鬼子像豺狼一样闯进了家乡,他们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人们只好背井离乡,谁还能顾得上去收割那大豆、高粱呢?他不由地又回过头去,向家乡的方向望去,只见重山连绵不断,无情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晚上,秋风阵阵,带着凉意,不断吹进山坡的帐篷里,不爱喝酒的赵福林,破例在帐篷里喝起了闷屈酒。借酒浇愁愁更愁,他的胸里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烈火,憋得要爆炸似的。他把一大杯烈性酒,一扬脖子全喝了进去,立刻觉得周身热血沸腾起来,便高声地吟唱起了《成吉思汗训词》:


  “只要五尺之躯健在,

  必保国家的团结;

  只要血肉之躯安在,

  必保国家的统一。


  宁肯舍此五尺之躯,

  绝不让国家分裂;

  宁肯舍此血肉之躯,

  绝不让国家解体。”


  他一边吟唱着,还抽出了战刀,狂舞起来。那雪亮的战刀上下翻飞,立劈一道闪,横扫一道光,嘴里依然再吟唱着:


  “不因路远而不走,

  只要走就能走得到;

  不因物重而不搬,

  只要搬就能搬得动。


  不因山高而不攀,

  只要攀就能攀上去;

  不因河宽而不渡,

  只要渡就能渡过去……”


  赵福林舞了一阵刀,唱完了成吉思汗的训词,坐下来又喝了一大杯酒。此时,他仿佛看见了日寇的铁骑正在东北大地上践踏;他仿佛听见家乡父老凄惨的呼救声……圣祖成吉思汗的训词说得对:“只要血肉之躯安在,必保国家的统一。”赵福林顿感勇气倍增,再也不能这样窝窝囔囔地往下撤退了,要带领队伍打回老家去,把小日本鬼子赶出去。就在这时,忽听帐外传来浑厚、悲壮的歌声:


  “南方飞来的小鸿雁哪,

  不落辽河不起飞;

  要说起义的嘎达梅林,

  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北方飞来的海力色雁哪,

  不落辽河不起飞;

  要说造反的嘎达梅林,

  是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赵福林一听就知道,这《嘎达梅林》是营副扎木苏荣唱的。他和扎木苏荣都是蒙古贞人,是地地道道的老乡。对,把扎木苏荣找来,和他商量商量,合心的喜鹊能捉住鹿啊!他向帐篷外喊道:“来人哪!”

  “到!”帐篷外跑进来一个勤务兵:“营长,有什么吩咐?”

  “去,把扎木苏荣营副请来。”

  “是。”

  片刻,帐篷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报告。”

  “进。”

  “营长,”扎木苏荣不到30岁,上中等个儿,四方脸,高鼻梁,大眼睛,美中不足的是嘴唇子有点厚。他笔直地站在赵福林面前,敬了个军礼,吧嗒两下厚嘴唇子问:“什么任务?”

  “我们都是蒙古贞来的兄弟,屋里就咱两个人,还客气啥。”赵福林拉过一把椅子说:“扎木苏荣老弟,来,咱坐下说话。”

  扎木苏荣坐在椅子上说:“谢谢营长。”

  “看看又客气上了,自家兄弟谢什么呀?”

  “那以后我可叫你大哥了。”

  “这就对了。”赵福林有意识的把话引入正题,笑着问:“方才我听你在外边唱歌呢!什么事叫你这么高兴啊?”

  “营长,不,大哥,日本鬼子都把咱们老家侵占了,我哪有心情高兴啊?”扎木苏荣吧嗒两下厚嘴唇子,又说:“大哥,你没听见吗?我唱的是《嘎达梅林》呀!”

  “嘎达梅林是条汉子,草原上的英雄。”赵福林双眼看着扎木苏荣说:“为了蒙古人民的利益,可惜的是血染草原啊!”

  “人家是英雄,咱们是狗熊。”扎木苏荣不由地低下了头,吧嗒着厚嘴唇子说:“军令如山,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赵福林站起来,在地上踱着步,那两道浓眉拧成了两个大疙瘩……忽而他把攥得紧紧的拳头,“咣!”的一声擂在桌子上,愤愤地说:“什么军令如山,我们连家都没有了,还听那屁话呢!”

  身为营长的赵福林能说出这样的话,无疑给扎木苏荣壮了斗胆。扎木苏荣站起来,拍着胸脯说:“大哥,扎木苏荣听你的,你说咋干吧?”

  “好。”赵福林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不能再撤退了,要掉头往回杀,打回老家去,把日本鬼子从东北赶出去。”

  “大哥,”扎木苏荣睁大眼睛,吧嗒着厚嘴唇子说:“我们要哗变?”

  “说哗变也行,说造反也可,反正我们不听老蒋的了。”赵福林天不怕地不怕地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就一个心眼——抗日。”

  “上刀山下火海,兄弟是不会皱眉头的。”扎木苏荣把拳头一挥,催促说:“大哥,你说吧,什么时候往回杀?”

  赵福林的浓眉蠕动着,一双亮眼闪动了两下,对扎木苏荣说:“我看咱们先召开一个排长以上的干部会议,向大家说明白,愿意和我们一起打回老家的,拍手欢迎;愿意继续向后撤的,我们不像赶羊似的硬往一起圈。怎么样?”

  扎木苏荣吧嗒着厚嘴唇子,爽快地说:“听大哥的安排。”

  在全营排长以上干部会议上,赵福林悲愤地说:“自‘九、一八’事变以来,我们东北家乡被日寇侵占,家乡的父老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面对吃人的豺狼。别人可以一枪不放,大步的向后撤退,可我们不行,因为我们是东北军人,是喝东北的水长大的,那里有生我们、养我们的爹娘,有手足真情的兄弟、姐妹,有我们挚爱的妻子儿女;那里还有我们一望无边的碧绿草场,还有我们数不尽的牛羊。”讲到这里,赵福林用雪亮的双眼环视一下在座的排以上干部,像头发了疯的雄狮,愤怒地吼道:“有种的跟我打回老家去,把狗日的小日本赶出家乡!”

  他的话音一落,扎木苏荣第一个就举起了拳头,高喊:“跟营长打回去,赶走日本鬼子!”

  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炸弹一样,在座的军官群情激奋,简直是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打回老家去,赶走日本鬼子!”

  月落星稀,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骑兵三旅二十五团又开始往后撤退了,不过,赵福林的骑兵营没有出现在队伍里。原来他向团长撒了个谎,说自己身体有点小毛病,部队晚出发两个小时。

  一轮红日从东方蓬勃跃起,张家口北山坡军号嘹亮,全营官兵集合了。

  赵福林威武地端坐在大青鬃马上,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用刷子眉下那双闪着亮光的眸子,环视一下整齐的官兵队伍,清了清嗓子,便放开了洪亮的大嗓门:“弟兄们,勇敢的山鹰,蟒古思一样的小日本鬼子占领了我们美好的家园,我们的父老同胞在经受着万般苦难。蒙古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们有能力把一切虎豹豺狼赶走。今天,我要带领大家打回老家去,把日寇赶出东北!”

  “打回老家去!抗日保家乡!”

  “打回老家去!抗日保家乡!”

  ……

  官兵群情激奋,呼声惊天动地,如迅雷劈山传向远方。

  “出发!”赵福林下达命令后,便一马当先,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迎着东北战场上的隆隆炮声,一直向北急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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