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曲步步的丈夫老蔡下班回到家,正哼着小调想去卧室换衣服洗澡,曲步步从厨房出来,见他就说:“正好,趁着一身臭汗,先帮我去储藏室找找东西……”

  老蔡说:“爱妻,我能先喝口水吗?”

  曲步步说:“喝吧,喝吧……”

  她把凉水瓶递给他,又说:“过两天要去同学家,人家刚刚换了大房子,我去贺新居,总得带点儿什么吧。”

  老蔡说直接给个红包不就行了。

  老蔡中等个子,块头不小,说话干脆利落,显得霸气大于和气,即便在家也是如此。  

  曲步步说:“我们同学之间可不兴这个……再说咱家多余的东西也太多了。”

  老蔡当老总多年,各种活动和会议上发的纪念品多得数不清,用“不计其数”这个词,一点不夸张。家里楼上有个十平米的储藏间,三面顶到天花板的架子上就专门用来放这些纪念品了。其中有各种火锅炒锅电磁锅,各种敢用不敢用的治疗仪,各种布艺毛巾被套被单,各种玻璃的琉璃的瓷的木的金属的摆件和文房四宝,各种茶艺茶具烟缸果盘,各种洗涤用品亮洁剂,还不包括各种山珍海味等能够及时下嘴吃的东西……开始时,曲步步还有个小本,登个记,以便需要的时候拿来用。可是其间有一两次来不及登记的,只好先放起来再说,结果越积越多,又拿不出大把时间来整理,索性再也不记了,东西拿来时有用就用,一时没用就堆起来。最后是上面的压住了下面的,外面的遮住了里面的,真想找点什么,就难上加难了。

  老蔡习惯大口喝水,三口两口结束战斗,这下没理由不干活了,就只得随着妻子上楼翻礼品。

  做家务时,老蔡是从来不过脑子的,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听妻子的。他一边翻着,一边听曲步步说着这个中学同学的近况,经济情况怎么样,丈夫是干什么的,孩子在哪儿读书,老家是哪儿的,等等。

  曲步步退休前是区党校的政治经济学副教授,后来在党委书记任上退下来。在享受完短暂的退休闲适之后,她去了街道的幼儿园当义工,一个星期代两次下午班,替换老师们轮休。在教育系统当志愿者是需要资格的,幼儿园主任认为,以她一个党校副教授的身份,带孩子总是没问题的。女儿从英国写信来,让她退休以后在家读读书,唱唱歌,弹弹琴,安享晚年,但是她不干。她在反复向所有劝她呆在家里的人们解释之中,形成了一句口头禅,她说,别以为退出了单位就等于退出了社会生活。

  她坚持认为,退了休的人们仍然是对社会有义务的。老蔡倒是一向支持她的,他觉得女人到了你的家里不是来坐监狱的,你应该让她自由,让她快乐,这才是爱她。老蔡曾经劝她索性成立个志愿者组织,把那些还想继续为人民做些事的健康些的退休人员团结起来,人多力量大。她才不,她说她就怕组织,“有人群的地方就有矛盾,怕了”。

  他们最终翻出来的是一床白色多孔被,暄腾腾的,很厚,包装盒子挺大,老蔡又周到地找了一床纯棉绣花被套配上。

  曲步步掸着满是尘土的双手,问:“你要一起去吗?” 

  老蔡连忙摇头说:“No,no,no……”

  “你都认识的,她们认识你,你也认识她们呀,又不是生人……”

  “别跟她们提我就是了,让我歇歇。”老蔡说。

  曲步步盯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

  “我有事要告诉你,”曲步步最终还是开口,“我最近准备出一次差”。

  “出差?你出什么差?不是已经退休了吗?”老蔡一惊。

  “我准备和我们班同学去一次陕西……”

  “插队的同学?”

  “不是。”

  “那是什么同学?”

  “初中的同学,他们公司要去陕西考察,我随他们去一趟……”

  老蔡一听就说:“好事啊!你早该去外面走走,散散心去了。”

  老蔡说完就去洗澡,曲步步望着老蔡的背影有些脸红,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的都是复数——他们、他们公司。其实Log就是准备一个人去考察的,加上她也就两个人。Log问过她,你介意不介意只和我一个人走?她说,不介意。Log又问,你家哈斯板凳(丈夫)呢?她说,板凳也不介意。

  其实到了这个年纪,不介意是真的,但是如果公开说出来又有些难为情,不用解释,却需要解释;解释也解释不清,不解释就更加的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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