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卖棉难,棉农焚烧棉花被派出所拘捕;我采访时也被扣押,“脱险”后又潜回跟踪采访。我一直关注农民的“卖难”问题,部分稿件曾得到时任山东省委书记吴官正的批示。

第九章 清官解决卖棉难

1.

古渡市是著名的棉花生产基地,百万亩棉花、亩产皮棉百公斤,因此号称全国“棉花双百县”。 那年大丰收,应该是喜庆的事,然而全市虽然有十大棉花收购加工站,可远远满足不了72万棉农的卖棉需求。

那种卖棉难的场面真是少见,队伍沿着公路排出十几里地,卖一车棉花要等好几天,怎么受得了?于是,就出现部分棉农“弃棉”的情况,把棉花放在收购站外的公路边、道沟里、空地上,人就走了。你说不要了吧,他并没说不要,也许等哪天好卖了再回来;你说要吧,他又把棉花丢在那儿不管了。这种情况还没大事,有位老棉农等了三天三夜后急眼了,划了根火柴就把自己的一车棉花点着了。烟火升起,救火车也就拉着警笛来了。

我正好开车路过,连忙刹车停下来,拿出照相机“噼哩啪啦”拍起来,然后,拿着录音机采访那个焚烧棉花的老棉农。就在这时,在现场维持秩序的派出所民警、乡镇工作人员以及保安人员蜂拥上前,把我团团围住。结果是,我掏出记者证也没用,仍和那位焚烧棉花的老棉农一起被“请”进派出所,而众多棉农得知我是记者后,就跟随聚集在派出所的外面。

派出所所长见此情况,就打电话请示乡长。我本人倒没事,可那位老棉农被指称为“纵火犯”,并被铐在了一棵树上,我见状便提出抗议,还差点儿引发肢体冲突。就在这个过程中,接到派出所所长电话的乡长又向乡党委书记汇报,乡党委书记者马上向市委宣传部汇报,宣传部部长一听这情况,连忙调车往这里赶。

先赶到的是乡长,他让我先去给围在外面的棉农们做工作。支持当地政府的工作是应该的,况且这种群体聚集一旦失控,难免会出现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情况。当然,我先对棉农们讲了一通道理,希望大家保持冷静,最后说:“大家先散了,好不好?你们记住有个记者叫徐少林,我会为大家说话的。”

回到报社后,我的配图新闻《卖棉难棉农无奈烧棉花》很快刊发在《大众日报·农村版》上。在图片中,是一车正在燃烧中的棉花,火焰和浓烟映照着一张无奈的老农的脸。正文内容主要是我在收购站看到的场景,另指出“记者还了解到,棉农拿不到现金,大都是打的白条”。

随后,我又“潜”回到古渡市,名义是参加当地枣花村书画院举办的摄影展,恰巧该市委宣传部长也来了,他随即通知了市委书记王腾飞。

就这样,我和王腾飞直接打了照面。

 

2.

一见面,王腾飞就说:“欢迎你再次来我市监督。本来李部长(该市宣传部长)让我装做不知道你来了,而我觉得呢,卖棉难就是卖棉难,错了就是错了嘛。所以,我决定亲自来邀请你参加我们的现场办公会,这样的话,一是快,二是准,三是能直接受你的监督。”

既然对方如此地开诚布公,那我就没有不参加的道理。随后,我们来到乡里,相关人员包括市公安局长、市民政局长、乡党委书记、乡长、派出所所长等已经到齐。

此时已快到中午时分,大家来到食堂,王腾飞宣布:“吃鸡宴和现场办公会正式开始,会议进行第一项,吃鸡,每人一碗,馒头管够,半小时吃饱,不饱者,活该。”话音未落,现场气氛就活跃起来。随后,他又说,“吃完后,请同志们自觉交5元钱,不然,谁挨骂,我不管。”

吃完饭,转入正题,王腾飞开场白道:“你们知道记者到咱们这里是来干什么吗?是替农民说话来了,是来看我们这些官员对待农民是怎么样的。到底怎么样?我看我们不怎么样,我们应该想到卖棉难的问题,事实上却没有想到。难道不应该想到吗?今年种了100万亩棉花,又是大丰收,可为什么我们就没想到会发生卖棉难的问题呢?人家记者一来就看到了,而且也采访了,完全帮着咱们替百姓着想,咱们到好,竟然限制人家的人身自由,这还了得?接下来,请记者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况。”

我也没客气,如实讲道:“其实,卖棉难并非只是你们这里。按照报社要求,为了采访相关情况,我沿着古运河一路走来,从德州就发现棉农排长队的现象,恰巧路遇你们这里有位棉农焚烧自己的劳动所得。目前,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赶紧采取措施解决卖棉难的问题,其次希望把那位老棉农无罪释放,因为他是也卖棉难的受害者,理应受到同情,而不应该受到惩罚。另外,我对派出所把老棉农铐在树上的做法表示不赞同。”

接下来,王腾飞点明那位派出所所长发表意见。

所长的头上有些冒汗,不过讲着讲着就放开了,说:“记者同志,你也得理解我们民警是不是?你说,我们发现有人放火了,尤其是在公共场所,能不管吗?那老汉点着了一车的棉花,如果不采取措施,引起大火怎么办?有人纵火我们就得管,这一点我认为没有错。当然,当时我们是对你不大礼貌,可我们干的就是武行,在执勤的时候不可能像你们记者那么文明。”同时,他也表明态度不释放那位老棉农。

我当下就和他辩论上了,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那位老棉农:“这老汉的行为的前提是卖棉难,如果卖棉不难的话,他好好地会烧吗?那是他汗珠子砸脚面种出来的棉花,他舍得吗?你是人民的警察,要站在人民的角度想问题!如果敢给老汉定罪,这官司我就跟你打定了。”

火药味太浓了。市宣传部李部长发话道:“我说说个人看法。老徐啊,你记者怎么了?我接待的多了,你不是法院,也不是政府,你只是个舆论工具,没权干预地方工作。呵呵,看我这臭嘴,王书记你可别熊我呀。”转而,他又对派出所所长说,“你铐人肯定不对,你扣留记者也肯定不对。今天王书记亲自坐阵,目的是让大家进行沟通,沟通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解开疙瘩。”

此时,乡党委书记表态道:“我首先在此表示道歉,记者来采访是对我们的支持和鞭策。我认为第一个受处分的应该是我,而且凡是我领导下的同志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愿接受组织的处理。”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这位乡党委书记的语气态度是诚恳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该市最年轻的乡镇党委书记。

王腾飞随后转向公安局长,说:“你也谈谈吧?”

局长立马就说:“我有责任,执法就要为民,我接受批评。”

接下来,大家都低头不语了。

王腾飞在确认没人再讲后,便用指头敲了敲桌子,说:“该说的都说了,该提得也提了,事实已经基本清楚了,现在我发表一下个人意见。第一、卖棉难的问题责任主要在我,我没想到也没做到,却让人家记者帮着发现了,首先我要感谢记者。关于解决卖棉难的问题,昨天我已经在电视上讲话了,要求全市乡村两级政府行动起来,各村代收棉花,先把棉花代收起来,然后有组织地往棉站交。这事很简单,可这么简单的事没有想到也会变得复杂起来。这个现场会后,我还要在这儿召开村支书会议,安排具体工作步骤,一定要把这个乡的卖棉难问题解决了。记者同志,你看这个办法行吗?”

我马上表态:“太好了,这样至少能尽快解决棉农们的燃眉之急。”

王腾飞接着说:“第二个问题,我建议马上释放那个烧棉花的棉农。还有,马局长(市民政局长),你清楚我为什么让你来吗?那位棉农火烧棉花的做法虽然不妥,不过毕竟是事出有因,而且那是他辛苦一年的收获。既然出现火灾了,该不该进行救济呀?”

我一下冲动起来,抢先说:“应该,应该。”

王腾飞笑着看了我一眼,又说:“第三个问题,我建议对乡党委书记提出批评,而且乡党委要向市委做检查。至于这名派出所所长,就地免职吧。为什么呢?单凭把老汉铐在树上就行了,这显然是知法犯法,其他的问题接下来再说。”然后,转向我说,“希望你明天一是去看看那位老棉农,二是再到各棉站转一转,看还有没有卖棉难的问题。”

我当下表示同意。

第二天,市宣传部李部长和我一同来到那位老棉农家里。

见到我,老汉两腿一软就跪下了,我连忙也跪下去,一边扶起他,一边说:“大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采访,你老就不会受这额外的罪了。”

老汉连连说:“我不算什么,只要乡亲们能把棉花卖出去就行,还要谢谢你呢。”转而,他拉住李部长的手说,“俺在电视上见过你,你给腾飞书记捎个信,俺也谢谢他,平时听说腾飞书记是好人,俺还不信,现在俺真信了。你告诉腾飞书记 ,等地瓜下来俺给他送过去。”

离开老汉的家,坐上返回的汽车,我对李部长说:“这不是王书记给我演戏吧?”

李部长说:“这个世界不是一片黑,啥时候都是好人多。其实,王书记平时就是这样,有时我们也会觉得有点那个,不过他做起来却很理所当然。”

随后,他顺口就说起王腾飞的事情:就说最近吧,王书记把他爹接来住,家里洗澡不方便,他就把老爷子背进公共澡堂,又是敲背又是挫澡的,把其他洗澡的人都看傻眼了。要说他这个爹呀,也不是一般的人物,当初是一个县的副县长,在打右派时,上级分下一个指标,他抢着要了这个右派指标,说是他认为其他的县领导都是打仗打出来的,只有他是老师出身,可这一下子就当了20年的右派。王书记也跟着受了连累,从中国海洋大学毕业后,被直接发配到“三线”,在古渡化肥厂当了一名工人。在他被提拔起来做市领导后,他爹被查出患了胃癌,要去北京看病,你猜咋的?他和他爹是乘长途公共汽车去的……

干记者的就要有质疑精神,这往往会发现有价值的新闻线索,而且要敢于并巧妙地把自己的质疑表达出来。因此,我说:“不会有这么夸张吧?你是不是发挥了自己的文学天才?”要知道,基层宣传部长一般都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文学爱好者,李部长也不例外,所以,我不仅在表达自己的质疑,也是在“吹捧”他的才干。

果然,李部长较真起来,不过是带着愉悦的语气说:“对于王书记的事情,我这区区之才可描述不出来。对了,你不是喜欢暗访吗?你就访一下,看我到底有没有采用夸张的手法。”

李部长和我一边聊天,一边乘车转了几个村子和收购站,再没看到排长队的问题,每个村都在有秩序地进行收购。卖棉难的问题不存在了。

事后,我依据所见所闻写了一篇追踪报道,标题是《书记亲自抓,村委代收棉,古渡市卖棉难问题解决了》。

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在我和李部长回到古渡市后,还真对王腾飞进行了一番暗访。

 

3.

按照约定,我开车接上李部长,在他的指引下直奔郊外,在能看到玉米地时,就到了古渡化肥厂门前。

进了大门,路两边是一排一排的红砖平房,每排相隔20米,两排之间的围墙上开有拱形门。这里原本是化肥厂的办公区,后来建了办公楼,平房就改成家属院。每户有3间的,有2间的,也有1间的。其中,3间和2间的都在主房前配半间橱房,公用自来水管就竖在院中,水管下有一个用水泥磊的池子。

我知道王腾飞曾是化肥厂的工人,所以半开玩笑道:“你带我到这里干吗?是想让我采访王书记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

李部长故弄玄虚地说:“我不能干涉你的采访,你现在就去打听一下腾飞家在哪里。”

我真得有点诧异了,反问道:“什么?你是说王腾飞就住在这里?”

李部长微笑道:“你去问一下就知道。其实,他当市长3年,当书记也快一年了,一直就住在这里。”

我看到路边树下有几位乘凉的老人,便独自走上前问:“请问腾飞家在这儿吗?”

老人们都好奇地打量我,其中一位大妈警惕地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只能笑着回道:“我是记者,不是坏人。”

大妈连忙站起来,抓住我的手热情地说:“欢迎欢迎,我领你去。你们该好好写写腾飞。”

随后,几位老人左拐右拐把我领到一处房门前,那位大妈向屋里喊了声:“妮子,来客人了。”

话音未落,一个小姑娘从纱窗门跑出来,奶声奶气地说:“我爸妈都去上班了,没在家。”

我俯身抱起她,问:“你几岁了?”

“5岁。”

“你自已在家怕不怕?”

“不怕,院里街上都有人。”

说着话,我走进屋子,迎面墙上挂着马恩列思毛的伟人像,靠三面墙各摆一张木制三座长椅,中间有长条茶几,看样子吃饭、会客都在这里。东西各有一个里间,东里间放一张双人床、一个书橱、一张三屉桌,桌面上摆了好多书和文件;西里间是孩子的卧房。3间房总共面积也就有40多平方米,不过非常干净整洁。

随后,在李部长的指引下,我开车回到市区,七拐八拐驶入一个很窄的路,我正在发愁待会儿如何调头回来时,发现里面居然藏着一个工厂,大门的牌子上写着“古渡中药厂”。

李部长熟落地与门卫大爷打了招呼,我把车开进去,李部长让我在一个车间门前停下,然后领我进去。

车间里的药味好浓,我一个劲地捂鼻子。这是一个水丸车间,左边是电筛子正在“嘎啦嘎啦”地筛药丸,那药丸像一粒粒金豆子在筛子上蹦跶;右边是一个不断旋转着的大肚子桶,桶上面有一个喷头在淋水,这就是水丸机。

在水丸机前,一个工人正在忙着,高子挺高,也挺胖或者叫魁梧。她戴着白帽子、白口罩,穿着白大褂,套着橡胶手套,正在操作:用碗大的瓢儿从身旁的木桶中舀起药面撒进滚转的桶里,伸进手去搅一搅,拉下喷头往桶里喷水,再撒进一瓢药面,反复进行。

“嫂子!”部长走到那人跟前喊了一声。

我几乎在同时按下快门,正在转脸的“嫂子”被闪光灯吓了一跳。

我连忙说了声:“对不起。”

“嫂子”名叫刘红梅,她立马脱掉橡胶手套,伸过手来跟我握手。

我故意问:“你是不是王腾飞的家属?”

“是啊。”刘红梅不解地看着我。

“参加工作就在这个厂吗?”

“是啊。”

“一直在这个车间吗?”

“基本上吧。”

“这叫什么车间?”

“水丸车间。”

“没想调调工作去坐办室?”

“想是想过,不过办不成,俺家那口子太较真。他不给办就算了,免得生气。其实,当工人很好,上班干活,下班回家,省心。”

我又拍照了几张照片,录了一下像。

刘红梅把李部长拽到一旁,问:“他是干啥的?腾飞可不允许我接受采访的。”

李部长应付道:“嫂子,不是采访你的,人家是来参观中药厂,看看健脑补肾丸的生产情况。”

开车从中药厂出来,李部长对我说,王腾飞当了市长后又提为书记期间,中药厂先后几次想把刘红梅调到科室,第一次是调到厂政工科当科长,第二次调到技术科当科长,第三次调到工会当主席,都被王腾飞拒绝了,最后他找到厂长真心实意地说:“你的好心我领了,如果我不当这个官,红梅完全有能力胜任这工作,可我当了这个官,全市的眼睛都看着我,我不能办呀。”厂里提拔调动的事摆平了,后来又发生过两次市里调动的事,一次是政府办公室主任也就是王腾飞的老同学,想把红梅调到资料室,而且人事局的调令都下了,硬是被王腾飞退回去;另一次是市委档案局想调刘红梅,又被王腾飞挡住了。他对人家说:“我要想给她调工作,还用你们操心吗?说不行就不行!至于为什么,这道理连三岁孩子都清楚,就是不能搞特权,搞了就让人指脊梁骨!”

做记者的就应该是贪得无厌,我对李部长说:“就这些吗?”

李部长说:“当然还有啊,就怕你跑不过来。”

 

4.

在李部长的指引下,我把车停到一座看着很气派的院子前,只见大门楼、高门槛,红院墙要比其他的高出一截,不过,墙上的红涂料有的地方已经出现脱落。

给我们打开院门的是一位老太太,从穿着打扮来看,就是普通的农村妇女,所以一开始我认为她是保姆。进到院子,我开始四处打量,迎面是五间前出廊的正房,廊柱是大红的,有点像北京的四合院;西房两间是厨房和餐厅;东房两间是卫生间和洗浴房。在院中间,有一个圆型花坛,月季花开得正艳。在花坛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手里操着一根木雕拐杖。

可能是看我鬼鬼祟祟的,老头、老太太有些紧张起来,但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我们。

李部长对我悄声说:“你自己问吧,问他们咋住这么好的房子。”

我没问房子的事,先和老者套近乎,大声问:“大爷,高寿啊?”

老者大概很长时间没跟人说话了,一听到问话,马上就来了情绪,笑着反问道:“你猜猜。”

“70岁?”

“今年正好八十了,呵呵,托党的福啊。”

“是呀,能住那么好的房子,多幸福呀。”我趁机把话引到正题上。

“那是那是。”老者满意地连连颌首,却不往正题上走。

我只得又问:“您能住在这里,应该级别很高吧?”

老者的情绪顿时就高涨起来,说:“我是老红军。你知道吧,‘七七事变’前参军的都是红军,我恰好是那时候参军的,所以享受老红军待遇。”

我一听这个,心里想:难怪啊,老红军住在这里也应该啊。可是,李部长为什么要让我问房子的事呢?

李部长想必是实在憋不住了,开口道:“大爷,您先说说转业证的事。”

老者眯起眼睛打量着李部长,然后侧耳道:“你再说一遍。”

李部长走上几步,半蹲下说:“您先说说转业证的事。”

“哦,”老者听清楚声音后,似乎恍然大悟道,“你是李部长吧?怎么又让我说那一段啊。”

李部长这才介绍道:“刚才跟您老聊天的是省城来的记者,想采访你。”

原来,这位老者确实是一位老红军,1957年转业到地方正赶上整风反右,因为军人作风不变讲了些真话就被打成右派,一下子下放到农村老家。几经周折,把转业证也丢了。直到改革开放后,退役回村当上村支书的晚辈和他聊天,好奇地追问他哪年当的兵,他说是“七七事变”之前;村支书就问他有啥凭证,他说转业证丢了;村支书又问他有啥人证,他说当年的战友大部分都战死了,而且年代久远也忘了姓字名谁,只记得连长叫耿彪。村支书就说:“现在中央有位首长叫耿彪(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后任国防部长),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他就托村支书帮助联系一下。后来,还真联系成了,村支书带他去了北京,与首长见了面,还拿回了补办的转业证。

讲起到北京去见首长,老者依然是津津乐道:“真不赖,耿连长还记着我呢。说起来,我算是救过他一命。有一回打仗,一颗手榴弹丢到他的脚边,我拾起来就丢出去了。”

从北京回来后,村支书就开始找市里落实老者的待遇问题。上一届书记拍板解决了工资和补助问题,可住房一直没能解决。老者说:“不是市里不想解决,不过房改后哪有现成的房呀。后来,腾飞书记上任了,俺就去找他。”

据老者讲,当时王腾飞热情地接待了他,并把市委行政科长叫来想办法。行政科长很为难,说现成的房子只有一套,就是调走的上届书记腾出来的那套,可是每届新任书记都住在那里。

王腾飞当下就说:“就让我们的老红军住进去吧。”

行政科长又为难问:“那你呢?”

王腾飞说:“我不是住得挺好吗?让老红军住好房子才是最合情合理的,就这么定了。’

就这样,老者和老伴就搬进了这个院子。

老者说:“腾飞书记人好啊,逢年过节他都来看俺,还拿烟呀、酒呀、水果呀,他不抽烟不喝酒,却给俺拿烟拿酒,呵呵。”

我给老者拍完照、录完音,才恭恭敬敬地告退。

上了车,我就对李部长说:“王腾飞可是个好典型啊。”

李部长说:“你不会是要写他吧?当初,咱俩是顶牛顶出这次暗访的。说实话,我没给他汇报这事,还不知道他让不让写呢,平时他就告诫我这个宣传部长不能宣传个人。”

我说:“他是你们的书记,管不着我。他想让我写,我还不一定写呢;他不让写,我还非写不可了。再说了,这可不是他个人的事,我们党报宣传典型,他作为党的干部也应该配合不是?”

毕竟参与表扬顶头上司的事谁都愿意干,李部长的情绪也上来了,说:“那好,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还是咱们之前说好的那样,我不干预你的采访,只带你去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一切由你访问。”

“好,你就给我指道吧。”

 

5.

李部长虽然嘴上说不“干预”,不过既然说开了,也就趁着行车的时候给我介绍起相关的情况。

原来,王腾飞是个“一无专车、二无专秘”的领导,因为市委只有一个小车班,实行派车记价制,即领导用车都由办公室统一安排,并进行记价,每月一公布;市委领导也不配专职秘书,一般讲话稿都自己写,大部分讲话不用稿,若是重要会议等,讲话稿一律由政策研究室承担。

说话间,我被李部长指引到市委大院门前。

 “这里有什么看头,你不会是想给我摆鸿门宴吧?”我不解地问。

李部长笑道:“摆鸿门宴可不敢。再说了,以你的脾气咱想请还请不动呢。”

“咱们可是事先说好的暗访。”

“那是当然。”

“别卖关子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咱们先进去,到时你一边看,我一边给你讲解。我敢说不看不知道,一看让你吓一跳。”

原来,李部长是让我看市委办公地的环境。据他介绍,古渡市是老解放区,1945年就解放了,最早的办公地就是面前这幢始建于明未清初的青砖二层小楼,解放前属于一户地主的住宅。楼梯和地板是木制的,人走在上面“咯噔咯噔”直响,如果一个人在夜间值班,还真够害怕的。目前,这里是该市统战部民委的办公室。

在青砖小楼的后面有六排平房。其中,前两排平房是青砖的,窗户是木棂的,只是没糊白纸而装的玻璃,看样子,应该与青砖小楼是一体的;后四排平房是红砖的,一看就知道是建于上世纪50年的苏式平房。院内的路原来是用砖铺的,前年才铺了沥青,路两边是一棵接一棵的毛白杨树,大都有一抱粗,树冠上多有鸟巢,鸟巢中多是灰喜雀,叫起来“咂咂”的。

由于是老房子,都没有装空调和暖气。夏天时,就用电风扇;冬天时,每个办公室会配给炉子,烧煤的。只要是在这院子里办公的,不管级别高低都一样。市委常委领导惟一特殊的地方,是每人的办公室带有一个里间,作为带班值班时的卧室。

这里惟一让人觉得气派之处,应该就是排房与排房之间的距离,我用步子量了一下,大约有45米。在这范围内,大都种着农作物,主要是玉米。此时正值丰收季节,煦风吹过,玉米杆得意洋洋地左右摇摆着,玉米叶欢快地“哗啦啦”唱着,头顶红缨的硕大玉米穗咧嘴笑着……

就在我不停地拍照片时,李部长笑着问:“知道为什么要让你参观这里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追问:“对啊,为什么?”

他又故作神秘地说:“走,我再带你去个地方,到时就告诉你。”

随后,我们来到一所中学门前,透过栅栏看到一座在建的大楼,就差封顶了。

李部长说:“这里是我们市的第一中学,那个建设中的是教学楼。”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就问:“你是不是想说,这个教学楼原本应该是市委大楼。”

“你不愧是资深记者啊。”他先表扬一下,又说,“其实,你只说对了一半,因为不仅是市委大楼。”

原来,盖教学楼的钱原本是要用作修建新的市委、市政府综合办公楼,王腾飞走马上任当书记后,就力主“挪用”给第一中学盖教学楼,为此还和带资金上任的市长争执起来。最后,市长还是依了书记。

采访归来后,我写了一篇标题是《采访卖棉难发现清廉官》的通讯,发表于《大众日报·农村版》,随后被多家国内媒体转载。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