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我们一切准备就绪,便踏上了西去新疆的火车。老实说,从小到大,我这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却未料到也是此生惟一的一次,以后竟再无机会回老家。孩子们在火车启动时,高兴得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只有他们才懂得真正的快乐是什么。

 

       一路上逃荒的人还不少,不但火车里面坐满了人,外面的路上还时不时地可以看见一些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背上都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一个个穿着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形容枯槁,艰难地向着自己心中的乐土前行。

 

       看着他们,我又不由得开始思考起一家人的前途和命运来,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不管以前如何,如今,踏上这漫漫征途,我和顺儿都已经没有退路,再想要回到从前亦是不可能了。房子卖了,地舍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已经被寻找活路的我们无奈地抛弃了,她也断然是不会再接纳我们了。我们所做的,只有不停地往前走。或许,前方就是我们一家大小生存的希望,或许,前方会让我们陷入更大的困惑与迷茫。无论怎样,只要有顺儿,有孩子,我也就有足够的勇气活下去。

 

       谁也没有想到,火车开进甘肃境内后就因为有一截铁轨被沙土埋住暂时走不了了,也不知这是哪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眼望过去,白茫茫的一大片雪地,除了夕阳喷洒在天边淡淡的红,再也看不到其他什么颜色。司机和所有的列车员都下去铲沙土了,可以看出,外面的风很大,掀起大片的沙土不断地呼啸而来,地上的刚铲掉一层,紧接着又落下一层,公然挑战着我们这列火车上的每一个人。一个晚上过去了,一个白天过去了,又一个晚上过去了,我第一次感到与世隔绝的恐惧。车厢里的小孩,包括我抱在怀中的诗梅,都在不停地哭闹,使得大人们烦躁的情绪中又添加了一种痛苦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风小些了,铁轨上的沙土也终于铲干净了,火车很快就到了乌鲁木齐。

 

       那天,乌鲁木齐雪下得很大,不通车,哪里也去不了,我们只好住在车站。幸好出发前大人孩子穿的用的准备得够多,都没受多少冷。尽管之前加上姐姐姐夫和幺舅幺舅妈送的,我们的盘缠也凑了不算少,可是出门在外,毕竟钱不经花,除去一家人坐火车的花销,我们现在总共只剩下35元钱。顺儿天天到外面饭馆去买煮熟了的土豆回来吃,一吃吃了十几天,让人酸口水止不住地流。

   

       最后终于通车了。到了伊宁市,我们先去找到了第二封信的寄信人焦铁成,想问清楚大妹的第二封信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现在究竟是离婚了还是没离婚。

 

       寄信人的答复是:没有离婚。

 

       顺儿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当胸狠狠地捶了自己两拳,口中长啸:完了!被骗了!

 

       我也是头脑一片空白,感觉身体直往天上飘。

  

       焦铁成两手相击,连连叹气:这一家子人,咋办哪?

  

       他对顺儿说,我不知道你大妹拿的这个证明是假的,她专门跑来喊我帮她给你寄,我就好心帮了这个忙。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她喊来,给你们一个交待。

   

       他先给我们找了一个维吾尔族老乡的空房子住。三天后,大妹来了,一进屋就给顺儿和我跪下,不停地扇自己的脸。我们气得一直不理她。

   

       大妹边哭边说,哥哥,嫂嫂,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你们。我和洪思仁,我们两个光闹架、吵嘴。他自从腰摔伤了,一天到晚啥子也不干,游手好闲,把我卖猪的钱偷去赌博。这么多年我受够了!我天天都在想,如果我的亲人都在这里就好了,他就不敢这么胡作非为,对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了。哥哥嫂嫂你们原谅我吧!如果你们不原谅我,我就不活了,反正早晚也要被他打死!

   

       她的一片真诚悔意,令人感动,我和顺儿无言以对。许是久违的亲情让我们体会到,只有家人的团聚才是每个人心中最渴望拥有的。大妹是,我们又何尝不是?
   
       回到大妹家,才发现她家的情况也并不好。房屋是用葵花秆子搭建起来的,糊了些泥巴以作挡风之用。屋子旁边是猪圈,只随便地用几根木头拦了起来。三四头猪在肮脏的粪堆里拱来拱去,“嗷嗷”地叫着。

   

       我们进门时,大妹夫就在院子里站着,看到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扭头进屋去了。大妹把我们引进了他们房屋旁边稍矮一些的屋子,也是用葵花秆子搭的,只糊了少量的泥巴。进去才发现这间屋子没有窗户,且四面透风。地上堆满了葵花秆子。

   

       “先将就着住在这里吧。”大妹说完就离开了。

   

       这啷个住嘛,啷个睡人嘛?我不由得抱怨起来,并问顺儿,难道你去年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睡的吗?

   

       是啊,去年就是睡在这里面的。    
   

       你——我气得瞪眼看着他,你——你让我啷个说你嘛!
   
       唉,将就点吧,比住在露天坝子里头强。顺儿叹道。

   

       顺儿将地上的葵花秆子重新理了理,铺成一张床大小,把带来的棉被及所有带布的东西都铺在上面,然后一家人挤在一起,勉强睡了。

   

       第二天早上,大妹叫醒我们,给我们端来了一大锅玉米面打成的清汤,上面漂了几片青菜叶儿。

  

       她说,我这里的情况就是这样了,能将就的就将就些吧。

   

       我没吱声,顺儿低头喝着汤,连连说是。

   

       大妹又说,哥哥嫂嫂,没想到你这一家子有这么多人。还是要做个啥子才是。你看你们想干点啥子呢?

   

       顺儿说,你给我们想一下嘛。我们初来乍到,啷个晓得能干啥子?

   

       大妹说,我们家门前这条路上经常有拉煤的车过来过去的,掉的有不少煤块。不如你和嫂嫂就到路边去捡煤块来卖,既简单又不费力,大点的娃儿也能干。
   
       顺儿依是头也没抬,说,那也行嘛。

   

       这其实是大妹和大妹夫两个人商量好的。刚开始的几次,每当我们带着孩子捡了煤块卖了钱回来,他们两个人准会堵在门口,让我们把钱拿出来,大妹夫装模作样地数一数,之后什么话也不说,当着我们的面就装进他的上衣口袋。而大妹也装聋作哑,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然后两个人就进屋去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跟顺儿说,这不是欺负人是干啥子?!

   

       顺儿说,唉,人在屋檐下,谁敢不低头?再说,遇到洪思仁这样的人,菊花也为难,我们就不要跟着给她找麻烦了。

  

       “难道是我们愿意给她找麻烦的嗦?不是她骗我们来,我们啷个会来?”我说。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说又啷个办呢?比起那些没吃没住的人来说,我们算是好的了。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住在这儿,那个钱就当是给她交的伙食费了嘛。反正我们拿起钱也是要买吃的,这个钱谁拿在手里不是一样的吗?你就将就点嘛。

   

       将就,将就,你就晓得将就!

 

       我气得泪花花直在眼眶里打转,为顺儿的胆小与无能而伤心。但事已至此,也只有无奈叹息的份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我坚持不来,何至于有这样的结果?而且出现这样的结果,似乎谁也怨不得,顺儿和大妹,说到底都是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有个好的出路,错就错在大家的思虑都不够周全,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唉,既来之则安之吧,我和顺儿还年轻,总能找到机会改变现状的。毕竟相比起老家,新疆的生活还是好过得多,挣钱糊口的活路也多。就这样,在无限的自责、懊悔与企盼当中,我渐渐顺从了这种不公和委屈的境遇。

 

       有一天,我和顺儿将积攒的100来公斤煤块用手推车推到偏远的村庄去卖。我背着诗梅,把其他几个大点儿的孩子都留在了家里,让诗月看着他们。路好远,差不多有一二十公里,我的脚上打起了两个大水泡。回来的时候实在走不动了,顺儿便让我坐在车上,他推着我在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路上走。

 

       一个骑着毛驴路过的维吾尔族老汉看见顺儿费劲的样子,忙拉住毛驴,用生硬的汉话问:老乡,你们咋啦?

   

       顺儿说,我们卖煤炭的,她的脚疼,走不动了。

    

       老汉从毛驴上下来,热情地说,老乡,前面就是我的家。走,到家里面嘛馕吃一下,奶茶喝一下,肚子嘛不饿了就好一点嘛。现在嘛太阳没有了,也冷得很,今天晚上嘛在我的家里面住一下,明天再干活,行不行?

 

       我们看天色已晚,回去也到大半夜了,便答应了老汉的邀请。

  

       我们在维吾尔族老汉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到家以后,大妹正在院子里劈柴,永成在诗月的怀中哭个不停。洪思仁正在训斥诗月:他都哭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抱着他干啥?去挖个坑把他埋了!

 

       诗月说,我不埋,他是我弟弟。

 

       洪思仁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你奶奶,敢不听我的话了啊?什么你弟弟你弟弟,他是你弟弟吗……永强!去,把这铁锨拿去,把他埋了!

 

       永强和诗竹正在一边捏雪球玩,他们看见我和顺儿进来,都跑过来围着我们,小声说,妈妈,我饿。

 

       我走过去,抱过永成。没想到洪思仁就势将我一推,吼叫道:“滚!你们给我滚!”我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摔了出去。我感觉自己要摔倒了,却又来不及控制自己,只能下意识地抱紧永成,且护着背上的诗梅,想着不要把他们摔倒就好。

 

       顺儿赶紧伸手过来接住我,他显然是吓坏了,对洪思仁怒目而视道:洪思仁,你要干啥?!你要干啥?!如果把他们摔死了,我要你抵命!!

 

       洪思仁说:哎哟,我就是把他们摔死了,你又能怎么样?你们在我家里吃着,喝着,住着,小命就在我手里,我想咋样就咋样,知道不?敢跟我瞪眼,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今天就是活得不耐烦了!”顺儿抓起一块石头,往地上使劲一摔,说,“你妈妈的!你今天要是把他们摔死了,我就摔死你,你信不信?你莫要欺人太甚!老子不怕你!”

 

       他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露,声音大得几乎要把头顶上灰暗的天空震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诗竹跑过来藏在我身后。

   

       我拉拉顺儿的胳膊,他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红得像火一样的眼珠。他的胸脯一起一伏,嘴里不停地往外吐着气。

   

       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洪思仁说,我们在这儿住,也是给你们拿了钱的呀,啷个说是白吃白住呢?

   

       大妹把劈柴的斧头一扔,对着洪思仁说,人要学会积德,晓不晓得?你就莫要再闹了,你是做姑父的,要点脸行不行?说出那样的话,还有没有人性?说完就进屋去了。

   

       洪思仁哼了一声,摇头晃脑地出门去了。

 

       招呼孩子们进屋以后,诗月告诉我们, 永成昨晚闹了一夜,他们都没有吃早饭。

   

       不是给你们留馍馍了吗?我问。

 

       都让姑父拿走了。诗月说。

  

       你们没有给大姑说吗?

   

       说了。大姑还骂我没有把馍馍藏好。她给我们拿了一些苞谷面,让我们自己煮。永成光在闹,我们也没有煮成。

 

       顺儿赶紧到外面去煮饭。正煮时,洪思仁又叼着烟回来了。

 

       他走到锅边看了看,说,不错嘛,还买了菜来煮啊?昨天卖煤炭肯定卖了不少钱吧?钱呢?你们两口子一晚上没回来,是不是在外面下馆子住旅社去了?

 

       我们下不下馆子住不住旅社关你×事?!顺儿头也没抬,没好气地对他说道。

  

       哎哟,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拿钱还吃我的饭,我让你吃,我让你吃!他说着,一脚将锅踢翻在地。

 

       滚烫的玉米面糊糊溅落在他的手上和脚上,把他痛得立刻“嗷嗷”叫起来,又是甩手又是跺脚。幸好顺儿躲得快,没有受伤。

 

       正在园子里拔猪草的大妹听到动静连忙跑出来。洪思仁看见她,气急败坏地嚷道:“你还愣到那里干啥?赶紧拿药去呀!”

  

       大妹从屋里拿出一瓶药水,涂抹在他的手上。他痛得又“嗷嗷”直叫。

  

       他抬着手,对大妹吼道,让他们滚,现在就滚!

 

       大妹看了他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走到顺儿身边,轻声说,他脾气不好,你啷个不让着他一点呢?

 

       顺儿冷笑着,连连摇头。

 

       “菊花呀、菊花呀,不是你骗我们,我们啷个会到你这里来受冤枉气嘛!”他捶打着自己的胸脯说。

  

       “是!是我骗了你们!我该死,我该死!”大妹突然脸色大变,拿起放在锅边案板上的菜刀,往自己的脖子上横过去。

  

        顺儿赶紧将她的手抓住,刀尖划过他的胳膊,血瞬时流淌下来。

   

        大妹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喊道:“我是骗子,我骗你们来的!我为了啥子,我图啥子?!妈呀,不能让人活呀,我里里外外都做不了人了呀!”

 

        大妹家就在路边,这么一闹,门里门外早就围上了好几圈人。有人劝大妹,行了,别闹了,都是一家人。

   

        大妹的邻居陈胖子当时也在围观人群当中,目睹了这一幕,事后给顺儿出主意说,他认识一个叫克里木的维吾尔族老乡,家里有空房子,我们不如搬到他那里去住。

 

        克里木五十多岁,身材高大,一张黑乎乎的大脸上长满了胡须。刚见他时我和孩子们都很害怕,其实他为人很和善,很热情,心地也非常善良。他把自己家堆杂物的房子腾出来,让他的儿子和女儿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让我们住。我和顺儿向他道谢,他说,陈胖子嘛,我们是好朋友,像一家人一样,你们嘛,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在这住嘛,不害怕,房子多得很。在他家住的期间,他不但分文未收,还时不时地给我们一些蔬菜、水果和馕。

 

        我们从大妹家搬走时,大妹问我们准备干点儿啥活,顺儿说先住过去再说吧。

  

        大妹说,不行还跟洪思仁去挖药?顺儿说,那不可能。死也不跟他干了。

   

        大妹叹口气道,那咋办?这一家子人,大的,小的,要吃饭哪。

 

        不要你管!我给你说,就是要饭也比在你这里受气强——不行了我们就去要饭,我就不信能饿死在你这里!

  

        其实要饭之路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艰辛。因为当时在大妹所居住的那一带要饭的人并不多,而且像我们家这种情况的也没有第二家。再加上一来我们的目的单纯:只是为了一家大小有点吃的,不至于被饿死;二来要得实诚:不挑三拣四,不贪多,“施主”们便也给得爽快,有的还会另外再给些旧衣服什么的。因此,在要饭的过程中,我们没有遭受任何的讥笑与白眼,收获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爱,体会更多的是人间的真情与温暖。

   

        记得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有一次在一家维吾尔族大娘家门前要饭。老大娘个子不高,有些胖,长得慈眉善目,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一条粗粗的大麻花辫子垂在脑后。

   

        当顺儿上前去叫门时,她家拴在木桩上的狗便“汪汪”狂吠起来,并面露凶相几欲冲到门前,一副像要把我们生吞活剥的架式。几个孩子都吓得躲在了我身后,而我怀中抱着的永成,则大声拼命地哭个不停。

   

        老大娘出来看到这一情景,对着狗喝斥了几声,扔给它一块玉米面馕饼。那狗这才老实了,乖乖地趴在地上啃吃起来。

 

        她往永成怀里塞了一把金黄色的熟杏子,怜爱地撩起自己的袖口为他擦拭眼泪,嘴里说着:巴郎,一个了忙,一个了忙(维吾尔语,意思是孩子,不哭,不哭。以下同。)。

 

        她拉着永成的手问我们:马巴郎,坎其亚西伯了代(这孩子,几岁了)?

 

        顺儿在要饭期间,也学会了一点点维吾尔语,回答说:一个了满百西亚西伯了代(二十五岁了)。

   

        本来他要告诉她:孩子一岁半了。

   

       “宁么(什么)?!”老大娘吃惊地拉长声调叫起来,“一个了满百西亚西(二十五岁)?!熊达克机克么(这么小)!胡达因姆托娃(老天爷啊)!”

 

        她的手一会往大一会往小不停地比划着,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无比同情的色彩。

   

        随后,她折身进入房中,拿出两大张新鲜馕饼给我们。许是刚从馕坑里烤好拿出来的,还热得有些烫手。

   

        顺儿连忙说:“穷阿邦(大娘),热合买提、热合买提(谢谢、谢谢)……”我和孩子们也跟着说“热合买提、热合买提”。

   

        大概要了半年时间的饭,我们便没再要了。那一年七月,小麦获得大丰收,克里木便让我们去地里捡麦穗。我们全家大人孩子齐上阵,捡了很多很多的麦穗,拿回来把它们用石碾压了,扬了麦糠,最后把麦粒装进麻袋。差不多有七八百公斤,够我们全家吃一年的。

 

        可是,正当我们沉浸在收获的喜悦当中时,洪思仁却说我们偷了他的东西,带着一些红卫兵来抄家。

   

        克里木说,你们不害怕,这是我的家,他们不敢来。他给了我们一些馕,让我们先到他弟弟家躲几天。

   

        几天后,克里木到他弟弟家叫我们回去时告诉我们,他把我家那些麦子推到他自己的房中藏了起来,红卫兵什么也没搜到,灰溜溜地走了。他还把洪思仁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说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家的亲戚,一家人要团结,一个大队的人要团结,全部的人都要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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