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象杉又道:“既然两位不愿意,我也不强人所难,从此各安天命,这便请罢!”

  南天一听“各安天命”四字,心中一凛,随即想到日后奔走江湖,朝不保夕,断不能因一己之私,让孩子也跟着受苦,终于是打定主意,说道:“陆前辈大恩,我夫妻二人愿来世当牛做马。既然如此,那便将犬子托付予贵庄三位前辈了。”说罢二人俱是涕泪横流,泣不成声。陆象杉见状,却也不再言语,兀自出了房门。

  南天夫妇回到东厢房中,见南一安已然熟睡,于是柳青青缓缓坐到床沿边,抚摸南一安稚嫩的脸颊,心中无限哀思,从南一安呱呱坠地至今十四年时光,几乎日日伴在自己身边,从前的温馨场景一幕幕浮现眼前,她忽然间对自己八部会乾达婆的尊位充满了无限憎恶,恨自己身处这江湖的风波之中,恨自己曾经感到无限荣光的一切,可事已至此,她只愿今晚能过得漫长些,因为过了今晚,她不知何时能再见到自己的孩子,也许便是永别。不住想,眼泪也夺眶而出,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南一安的面颊之上,南一安忽然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道:“妈,你这是怎么了?”

  柳青青急忙抹去眼角泪水,强颜欢笑道:“妈没事,乖孩子,再睡一会罢,还早呢,明儿爹妈带你踏青去。”

  南一安也不知是否听见柳青青方才的话,便又兀自睡着,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意。

  柳青青一边不住啜泣着,一边将挂在颈上的一串项链取将下来,放在南一安枕边。

  柳青青与南天自幼便是孤儿,由八部会抚养成人,这条项链便是其幼年时神龙尊者所赠,她原先一直贴身戴着,此刻想到南一安身边从此没了爹妈,便要与他留个念想。

  南天想到他夫妻二人不知历经了多少生死关头,艰难险阻,却从未见妻子这般难过,纵然自己内心也是百般煎熬,可眼下却无论如何不敢表露半分,只得故作坚强,硬生生将眼泪吞了回去,嘴角却止不住抽搐。

  南天拉着柳青青的手,道:“青青,咱们走罢,再不走天该亮了,到时候一安醒来,怕是又下不了决心。”

  柳青青嗔道:“你急什么?让我再多瞧一眼儿子。”

  南天道:“青青!走吧!”

  柳青青又在南一安脸颊上深深一吻,脚上便似负了千斤巨石般缓缓移出房门。

  这端阳之夜,三圣庄门人酣酒直至丑时,南天夫妇走在庄内,一步一回望,和着断崖斋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次日清晨,南一安缓缓抬手揉着惺忪睡眼,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环顾四周俱是不见父母二人,叫道:“爹,妈,你们在哪?”

  半晌也无人应答。南一安长吁一口气,似是还未睡饱,慢慢悠悠推开房门,但见许多弟子衣冠规整,背负行囊,想是要下山去招收新一批的门人了。

  南一安又到四下瞧了瞧,仍是不见父母,便随处向一名年纪相仿的弟子询问,道:“小哥,你知道跟我住一起的两个人去到了哪里么?”那弟子摇了摇头便即走开了。

  如是又询问了几人,俱是不知,正不知所措,忽见道济缓缓走来,脸上虽是挂着微笑,却全然不似前两日那种满面春风的笑容,他将手轻轻搭在南一安肩上,道:“一安,日后啊,你就安心留在这里,与师傅师兄们在一起可好啊?”

  谁知南一安不自禁往后挪了两步,道:“我不,我爹妈呢?”

  道济道:“你爹爹妈妈要去办要紧的事,让你暂时跟我们在一起,待你二十岁学有所成,行了冠礼,便来寻你。”

  南一安听罢登时怒目圆睁,喝道:“我不信!爹妈怎会抛下我便走,你这老贼秃!大骗子!”

  说罢便往庄外冲去,谁知到了庄门口却被两名知客弟子拦下,这两名弟子俱是十八九岁,气力自然比南一安大上许多,南一安虽在南天夫妇身边自幼修炼本门内功,然而毕竟年龄尚小,而这两名弟子已随陆象杉习武多年,他此刻被两人左右一架,无论如何却也挣脱不开,只是嘴里不住大骂,骂得声嘶力竭,头晕目眩,忽觉心中无比绝望,一阵急火攻心,登时便昏了过去。

  道济本就心慈善良,在一旁看着南一安这般模样,心中酸楚,不禁长叹一声。

  这时陆象杉缓缓走到道济身旁,道:“济公,如今夷狄之辈犯我中华,你我与老祖三人当初发愿,要尽平生之力教书育人,绝不能断了炎黄血脉。我瞧这孩子天资不错,不过在他父母身边久了,难免有些乖戾,我等好好调教,将来兴许能有一番作为,收复河山也未可知,实是莫大功德啊。”

  道济听罢只点点头,却也不再言语。

  南一安昏迷至当日晚间方始醒转,脑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一觉睡到天黑,还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于是睁开眼“噌”的一下站起身,右手忽然碰到床边一块物事,他将那物事拾将起来,透过窗外隐隐约约的月光,仔细一瞧,认得是母亲柳青青的贴身物件,接着又四下张望,但见屋内一片漆黑,屋外鸦雀无声,却不见父母踪影,这时他才不得不相信道济所言,父母确已离庄而去,可他们为何不辞而别,又是百思不得其解,当下万念俱灰,呆呆坐在屋内漆黑的角落,右手紧紧握住柳青青留给他的项链,不禁放声大哭。

  如此恍恍惚惚又过了一宿,到了第二日清晨,南一安通宵都未合眼,整个人昏昏沉沉,忽听得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但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弟子端着餐盘走了进来,小心翼翼放在桌上,又向床上看了一眼,却不见南一安,转头一瞥,才瞧见南一安兀自呆坐在墙角,眼圈乌黑,蓬头垢面,显得甚是落魄。

  那弟子道:“一安师弟,济公吩咐我给你送吃的来了,还叫我好好照看你,你快些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南一安道:“你拿走罢,我不想吃。”

  那弟子又道:“这可不行,可别饿坏了肚子,来来来,我告诉你啊,有烧鸡,有草鱼,还有……”

  未等他说完,南一安突然发怒,喝道:“我说不吃就是不吃,你快给我滚!”

  那弟子听罢一愣,忿忿地道:“哼!你这小魔头当真不识好歹,爱吃不吃!”

  南一安一听“小魔头”三字,登时气往上冲,他自离开八部会后,但凡所遇江湖中人,俱称自己父母是魔头,心中对此恨之已极,眼下父母离自己而去,正自伤心思念,突听得有人叫自己“小魔头”,更是怒不可遏。当即站起身冲将过去,一脚踢向那弟子小腹,那弟子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他小腹吃痛,不禁连声叫喊。

  房门外众弟子听见动静,纷纷闻声进来,见那弟子情状,心知定是南一安使的坏,霎时间周围哗然大噪,有的大叫:“小魔头伤人啦!”有的喊道:“小魔头狂性大发,快去禀报师傅!”有的对着南一安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问也知道定是说他魔性不改云云。还有几个带头的说道:“他爹妈是魔头,他便是个小魔头,咱们教训教训他,替陈师兄出气!”

  说罢几个爱挑事的弟子蜂拥而上,将南一安一阵拳打脚踢。

  只听一名弟子喝道:“哼!小魔头认不认错?服是不服?”

  南一安此时已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却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大喊道:“我不服!你们有本事打死老子,不然老子将来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众弟子听罢更是死命招呼南一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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