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晚上知青点开会,金指导员沉着脸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同学们全都盘腿坐在火炕上。金指导语重心长:“我领受管理知青任务的时候,基地首长对我说,小金那,我就把这些孩子全都交给你了啊,他们的父母都是基地的创业者,为了能让他们的父母安心,为了这些孩子能健康的成长,你就辛苦了。这是首长对我的信任。所以我必须要对你们负起责任来。”

苏林说:“金指导员,你咋才想起来对我们负责任啊,我们快有半个多月没见到你的面了,我们要是真的出点儿啥事儿,等你来负责任是不是晚了点啊?”

金指导说:“好几个知青点,我不得一个一个地跑哇?下乡前首长也对你们说过,让你们在广阔的天地里虚心接受农牧民的再教育,要严格要求自己。首长还特别强调地说过,部队有不准战士在驻地谈恋爱的纪律,你们知青也不要在下乡期间谈恋爱,你们还记得这话吗?”

同学们说记得。金指导问潘志军:“你还记得吗?”潘志军说:“记得呀,有啥问题吗?”金指导说:“同学们啊,你们的年纪还小,下乡期间谈恋爱对你们不好,明白吗?”

罗梦月听着话音不对,就问金指导:“你在说谁呢?谁谈恋爱了呀?”金指导说:“谁谈恋爱谁自己知道,我今天刚到咱们点儿,就看见了。”

“你看见啥了?”潘志军问。

“我看见你和那个谁在一起那个!哎哟,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我!”

潘志军忽地站了起来,头撞到了房梁上,疼的他疵牙咧嘴:“哎哟,哪个呀?我跟谁哪个了呀?栽赃陷害那可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我刚进大门,我就看见你和罗梦月在院子里正在那个,让我给撞了个正着,你们还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啊,我都为你们俩脸红。”

罗梦月羞愤的脸蛋真的红了:“大金砖,你要说就说清楚,我和潘志军到底哪个了,你今天必须得给我说清楚!”

“我刚进院儿,就看见你和潘志军在院子里脸贴着脸,嘴对着嘴,在……我说不出口!”

“你说不出口我说,潘志军的眼睛迷了沙子,我在帮他吹沙子,告诉你,我们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更没你说的那么下流。”

和罗梦月一起留在家中做饭的小丽说:“我作证,罗梦月是在给潘志军吹眼睛里的沙子,我出来拿柴禾时亲眼看见的。”

金指导不太相信:“是这样吗?不管怎么说,下乡期间你们谈恋爱不合适,你们将来还要出去工作,还会接触更多的人,到那时候再谈恋爱也不迟,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因为你们也是一块革命的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苏林小声嘟囔:“那啥那啥就是一堆粪,知青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有位男同学小声说:“那谁那谁就是一只烂乌鸦,走到哪儿都瞎呱呱。”金指导对他们说:“你们俩人儿在那儿瞎嘀咕什么呢?要说就大点声儿说。”苏林和那个男同学齐声说:“知识青年就是一片儿瓦,哪里需要就往哪里码。”

金指导说:“说得很好,希望大家虚心接受农牧民的再教育,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观,别辜负了基地首长和你们父母对你们的期望。”

潘志军给金指导员倒了一杯水:“自从我们下乡以来,您一直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我们,您为了我们呕心差点沥血,委曲却没能求全。您没日没夜地忙,您早就过了而立之年了,却还没腾出个空儿来成个家,您对革命工作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您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们向您学习,向您致敬。”

苏林说:“就算是我们现在有那个谈恋爱的心,也没有谈恋爱的那个胆儿不是?我们绝不会在下乡期间谈恋爱的。金指导,这一点儿,就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别人是谈恋爱不在乎朝朝暮暮,我们是朝朝暮暮不在乎谈不谈恋爱。该是谁的那就是谁的,缘分到了谁也挡不住。只要感情在,不用谈恋爱;只要感情深,早晚是一家人。罗梦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

罗梦月怒眼大睁:“你给我滚到一边儿去,胡诌什么呢你,就你那个恶心样儿,只有疯子才和你感情在!哼!你呀,你将来就跟那啥一样,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吧你!神经病!”

同学们哈哈大笑,金指导气的满脸通红。

 

晚上,潘大海看报纸,金小妹在灯下纳鞋底子,电话铃响,潘大海接电话。金小妹问:“谁来的电话?是不是小军的伤又重了呀?”潘大海说:“这个小猴崽子,好的不学,竟然学会资产阶级的低级趣味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

“他又咋的了?”

金指导员在电话上对我说:“小军,你的好儿子,他在额济纳农场竟然和女同学,亲嘴,他说他都亲眼看见了,可是他们俩就是死不承认,他怀疑小军在知青点搞对象。”

“搞对象?和谁?是不是和梦月啊?”

“除了那丫头还能有谁?”

“小军打小就瞧不上梦月,他总说她傻,说他们俩搞对象,我不信。”

“小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不行,我得到额济纳旗农场去看看。这个臭小子,不认我这个爹,还尽给我这个爹惹事儿。”

“也好,你去看看他的胳膊好了没有。老潘哇,你见到小军可千万别动粗啊,他不是小孩子了,在他同学面前你得给他留点面子。”

“他要真的像小金说的那样,我一定给他留足了面子,哼。”

 

一辆吉普车在戈壁滩行驶,它穿过浩瀚、独特、辽阔的西部风景画卷,缓缓驶到了知青点的大门前,潘大海从汽车上下来走进院子,罗梦月和小丽从厨房里跑出来迎接他。苏林牵着骆驼走进院子,他告诉潘大海,因为潘志军胳膊上有伤不方便干别的活儿,队长让他放羊去了。

潘大海把给孩子们捎的东西交给罗梦月,请苏林带路去找潘志军,吉普车跟在苏林骑的骆驼后面。路遇沟坎,汽车过不去,潘大海让司机在这儿等他,他下车和苏林步行。

潘志军吊着胳膊和巴图夫妻在放羊,他们坐在胡杨树下,巴图抽着旱烟袋,巴图媳妇唱起了悠扬的蒙古长调。蒙古长调在蓝天白云中穿行,苍凉、辽阔、坚忍、忧愁、豪放……潘志军仰望着天空,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他对巴图说:“大伯,大妈唱的真好,听着让人感动,又让人悲伤。好像这曲调能直接进入到我的心灵,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和心酸。”巴图说:“这是我们内蒙古草原的‘长调’,蒙语是‘乌日听道’,就是‘悠长的歌曲’的意思。唱一曲长调牧歌,就是对大草原的一次真情的诉说。”

潘志军说:“蒙古人是外向性的性格,善良、包容、大气、骠悍,骁勇善战,粗犷豪放,蒙古族音乐应该如你们的性格才对,可我却在长调里听出了隐忍和顽强,还有忧患和悲伤,是我对音乐的理解出问题了吗?巴图大叔?”

巴图说:“你对音乐的理解没有问题,我的孩子。我们蒙古族民间有许多这样的谚语‘牙齿掉了咽到肚里,胳膊断了藏在袖里。’如果将粗犷豪放视为蒙古人的外在性格,那善良多忧就是蒙古人的内在性格,这种内在性格更多的是表现在蒙古民族的音乐艺术之中。”

潘志军说:“我明白了,长调字少腔长、高亢悠远、舒缓自由,慢多快少,忧多乐少,充分表达出了草原儿女独有的感情。大妈,请您再唱一曲长调好吗?”

   悠扬的蒙古长调在天空的云朵中穿行,潘志军在沉思:一个民族都有这样的忧患意识,何况于一个国家?他想起了潘大海在批斗大会上的讲话,想起他烫伤后的欢笑,还有那些他身穿国民党军服的照片……他的心海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看待自己的父亲,他敬重他,却又鄙视他。在他的心里,父亲既是英雄又是特务,这种冲突、矛盾时常跳出来折磨他。

 

潘大海和苏林并肩在戈壁滩上走着,苏林告诉潘大海,潘志军和罗梦月不是金指导员说的那样,那天金指导员进院子时,罗梦月正在给潘志军吹眼睛里的沙子,站在金指导的角度看他们像是在亲吻,其实不是,小丽就是证人。

潘大海对苏林说:“你们都正处在青春期的年龄,对异性有好感正常,但不能过界。”

从不远处传来了悠扬的长调牧歌,这久违的曲调让潘大海回想起了当年蒙古包的温馨,想起了那对救过他命的蒙古族夫妻,苏林对他说:“潘叔叔,你看,小军就在那儿。”

潘大海顺着苏林指的方向看去,羊群在胡杨林中悠然地吃草,潘志军和一对中年蒙古族夫妻坐在胡杨树下。苏林要喊潘志军,被潘大海拦住。苏林骑着骆驼走了。

潘大海来到那棵胡杨树旁,认真打量着巴图夫妻,巴图妻子的长调唱完后,他上前抓住了巴图的手激动地大叫:“大哥!我可找到你们了!”

巴图上下打量着他,惊喜地说:“你是潘?潘,你是潘!”巴图紧紧拥抱潘大海。潘大海深情地说:“大哥,大姐,我想你们呀!”巴图说:“潘,我也想你啊!潘志军,你的儿子?”

“是我的儿子。”

“像,太像了。”

潘志军问潘大海:“你咋来了?”潘大海对潘志军说:“小军,他们夫妻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潘志军给巴图夫妻鞠躬:“感谢蒙古族人民的救命之恩!”

    潘大海握着巴图的手说:“你们好吗?”巴图说:“我们都很好,我们的孩子到很远的地方去当兵了。我每次看到你这个年纪的军人,都会想起你,我们想你啊。”潘大海说:“我也想你们呀,真没想到,我的儿子跟着你们在一起,咱们有缘啊!”巴图说:“有缘,有缘!你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他在我们这儿,你就放心吧。”

巴图妻子说:“潘,你们说话,我回去给你做手把羊肉。”潘大海拉住巴图妻子说:“大姐,等我有时间了,我再来看你们,那时再吃大姐给我炖的羊肉,好吗?”巴图说:“好!我知道你们都很忙,只有你们军人忙了,我们老百姓才会安全。”

潘大海和巴图夫妻告别后和潘志军向吉普车走去。潘志军问他,家里是不是出啥事儿了?潘大海说:“家里没事儿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儿子啊,你胳膊的伤好些了吗?”

“你是专门来看我的?不可能,这不是你做事的风格,如果是我哥,你会很温情来看他,对我你不会。因为我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没引起过你的重视。说实话,你来找我有啥事儿?”

“我来是给你提个醒,你照顾女孩子是对的,但你千万别给我照顾的过了头,特别是对梦月。”

    “你听到啥了?”

“你要给家里写信,有啥事儿别瞞我们,你妈和我都很惦记你。”

“你还是多惦记惦记我哥吧。”

“小猴崽子,你有梦想吗?”

“潘大海,你有梦想吗?”

“我的梦想就是我的孩子都能成为有文化的军人,只有科技才能强军,只有你们这一代强了,国防才能更强。”

“我的梦想是我的父辈要值得我骄傲,上一代树立起榜样了,我们这代人才有前进的动力。”

“你这是对父辈的要求,不是你的梦想,难道你就没有你自己的梦想吗?”

“你那是对你下一代的希望,你自己的梦想呢?”

“我的梦想就是做好我的本职工作。”

“我的梦想现在只能是瞎想,在这个广阔的天地里,我就和那群羊一样,连吃什么草吃哪儿的草都自己做不了主。”

“你不是羊,你是马,你是匹小骏马,你现在在这儿吃草是为了强壮自己,等你真正强壮了才能成为军马,才能到战场上去驰骋杀敌,所向披靡。你是我潘大海的儿子,我的儿子将来一定要比我强。”

“我哥才是你潘大海的儿子,他现在就比你强,恭喜你,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了。”

“小兵是我的儿子,你也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生命的延续,从你出生的那一天起,爸就没看够你,你的好,你的坏,爸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叫我爸的,这也是我的梦想,是很快就能实现的梦想。”

“快走吧你,啰哩巴嗦的。”潘志军眼含热泪把潘大海推进了吉普车,汽车走远后,他的眼泪才流下来。

吉普车在戈壁滩上颠簸前行,潘大海坐在汽车上不时的回头张望。司机对他说:“刚才你儿子的眼圈红了。”潘大海说:“我看到了,哼,小猴崽子,想逃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门儿都没有,别以为你爹我是吃素的。”司机说:“如来佛本来就是吃素的。”潘大海喝道:“开好你的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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