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两天时间内,我和孙洁先后共采访了安城镇10个村庄,近100名村民。每到一处,村民一方面气愤地讲选举委员会成员都是由镇里指派的,并且在选举过程中严重违背民意,另一方面,几乎所有村民能把镇委书记的“经典”讲话背下来。

        采访完村民,我们直接去找那位镇委书记。这是必须要做的,因为记者一定要在采访调查中保证客观公正,不仅要采访“原告”,还要采访“被告”。不过,若想采访后者,往往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为了避免麻烦,我们进了办公室后,就对那位镇委书记讲:“我们接到了不少村民的投诉,反映安城镇在村委会换届选举中有操纵选举的问题,就过来调查落实一下。当然,我们更想先听听您的说法。”显然,对方以为我们刚到还没进村入户呢,所以显得非常热情。可当我们拿出采访录音笔时,他紧张了,说:“不能录音呀,我说的话不能录音,不然,我啥问题也不回答。”我们当下收回了录音笔,对方也就更放松了。

        针对我们提到的问题,对方一开始就打起太极拳,一会儿称不清楚操纵选票的事情,一会又说个别村庄有可能出现实得票和公布票不符,以及代笔员违背民意填写选票的情况。他的解释是,安城镇是本地区最大的乡镇,共有76个行政村,换届选举工作量很大,难免有疏漏;另外,那30多名代笔员是镇里临时请来帮忙的,难免有素质上的差异。

        采访结束后,我们乘车离开镇政府大院,我从倒车镜里看到有一辆小轿车跟在了后面,直到出了县界,它才掉头走了。我笑着对孙洁说:“估计他们到现在还以为咱们没进村采访呢。”

        我们回省城的第二天,那个县的宣传部副部长柳家印就和那位镇委书记来了,而且是直接来敲我家的门。在此要说明的是,我是一名老资格的农村版记者了,几乎和省内各县的主要官员都打过交道,相比之下,我与这个县的书记、县长和副书记要熟悉一些,而与前来造访的柳副部长就更熟了。他们不仅给我送来一些当地的土特产,还非得请我出去吃饭。

        都是老朋友了,盛情难却,你非要请吃饭的话,那就去吃。而且,在饭桌上我也答应他们,我不写这篇报道了。我心里那话:我不写并不代表小孙不写。我决定不写,一是因为这原本就是省民政厅基层政权处安排的任务,而且他们准备向上面汇报,我不能干扰整体计划;二是我不能干扰孙洁的《内参》稿件。毕竟,我若率先公开发表新闻,就极有可能引发出说情风,致使预期的结果出现偏差,乃至胎死腹中。再说了,当时我正在主导组织相关村委会选举的深度系列报道,把目前这件事沉一沉,就能打出一套更有力度的组合拳。

        当然,我这次不写新闻并不代表就没事干了,因为孙洁的文笔虽然很好,但毕竟是一名新记者,对这类题材的稿件驾驭得还不是很到位,我只能先写个初稿。对此,我不想抢“功劳”,所以在把初稿交给孙洁时,特意叮嘱道:不要署我的名字了。

        两天后,这篇标题为《安城镇在村委换届选举中违法》的稿件就上了《内参》,可以直送省委书记和省长。

        可没想到事发生了。

        刚过几天,孙洁突然打来电话,话语中带着哭音:“徐老师,出事了,你在哪?”

        记得我当时吃过晚饭正在散步,放松的神经猛然就绷紧了,当下对她说:“别紧张,你在新闻大厦的大厅里等我,我马上到。”

        见面后,小孙对我说:“安城方面以泄漏机密为由把我告了,说有村民拿着那篇《内参》稿件的复印件去市里上访,有可能会借机闹事;还质问说《内参》是机密文件,为啥就随便泄露了出去……”

        在我的追问下才了解到,这件事虽然与小孙有关,但完全是因为她年轻单纯轻信他人造成的。即便如此,如果被查出来,仍免不了遭到开除的处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别的不行,看人还是比较准的,我认定小孙就是干记者的料,仅拿这次采访来说,她肯干、会干还敢干,不能因此毁掉一个好苗子。再说了,《内参》存在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老百姓,其结果早晚要公诸于众,对于那些欲盖弥彰的人而言,既然你敢明目张胆地违反“为人民服务”宗旨,就不要怕被老百姓知道内情。所以,我先极力安抚小孙,最后叮嘱道:“这件事就你我知道,对其他人说什么都不能承认。”

        良久,小孙才惴惴不安地走了。

        为此,我也默默地闹心了一段时间。

        结果呢,显然是我们多虑了——最终,那篇《内参》稿件获得了该年度山东省好新闻的一等奖,孙洁因此破格晋升为中级职称。遗憾的是没我的份,因为我没在那篇稿件上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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