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西郊的这片竹林,枯黄稀零,早年间是一位显赫人家的观锦园。后来,那建文帝朱允炆为了巩固自己的江山,不断削弱各个藩王势力,这户人家正是在削藩时,家境败落,举家南逃,便也空留了这偌大一座残院。

  这残院如今倒也热闹,每天日落时,乞丐、通缉犯、赌得无家可归的浪荡人,纷纷不请自来,互相推推搡搡,各自寻个中意的位置,就地一躺,呼呼大睡。 

  临近竹林的北边,在那污黑发霉的朽木回廊尽头,有间大草房,虽不宽敞,却也干净。苏堂带着福禄,就在这草房睡了半宿,待天一亮,两人便匆匆收拾行囊,准备赶路。

  福禄一听说要南下,老大的不乐意,抱怨道:“顺天府早已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我非灭自己人威风,大侠若要走,自个儿走了便是,带着我这累赘,只怕两人都得送了命。”   

  苏堂将包裹系好,又去寻了一些锅底灰,毫不客气,左右开弓,在福禄的脸上抹了又抹,口中道:“生死有命,当真走不掉,再作打算。”   

  这福禄原本根源于南国,生得皮肤白皙,被苏堂用锅底灰这么一抹,一张小白脸立时变得污秽不堪。福禄见他将这又黑又脏的锅底灰抹在自己脸上,却不敢违抗,只怯生生不悦道:“大……大胆!怎么敢把我扮成这个样貌?”   

  苏堂长叹一声,拍拍手上残余的锅底灰,转身提上包裹,道:“求我救你的人说得明白,你不是寻常家仆,是个要紧的人,可就算你曾是王侯将相,到了现在,也尽早收了这一身富贵性子。”   

  乔装一番后,苏堂穿过长廊,走到残壁下,轻轻推了推一个将草帽扣在脸上、懒洋洋的落魄汉子,道:“苏某这便去了,烦劳英雄告知华庄主,他日苏某必上云寿山庄,亲自道谢。”   

  那汉子也不将草帽拿下,就隔着帽子低声道:“苏大侠不必客气,既然救下了那家仆,我这就回云寿山庄禀告庄主。唯有一事,苏大侠莫怪小人多嘴——那万丈门虽则奇人众多,但庄主曾说,普天之下,仅凭外功能完胜苏大侠的人可不多,想必您定然不会吃亏。只是此去万丈门,必经‘活人却步镇’,那镇子阴森恐怖,有许多蹊跷传闻……”

    苏堂淡淡一笑,道:“由宛平县去子午谷,如果绕开‘活人却步镇’,怕是赶不上‘刀鱼宴’。”   

  那汉子点点头,拱手道:“一切由苏大侠定夺便是。”   

  苏堂辞别那汉子,带上福禄,买了两匹瘦马,一路扮作落魄样儿,向西而行。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五天,一路遇到的盘查不少,所幸尽数蒙混过关。这日天色向晚,路遇一个好大的村子!灯火延绵三里地,鸡鸣犬吠不绝。两人牵着马,由北进了村子,看见一间酒家,便拴了马,进屋歇脚。

  那店小二是个罗锅,二十几岁光景,见苏堂与福禄坐下,乐颠颠地跑过来,扬起抹布擦擦桌子,一脸堆笑道:“二位爷,一路风尘仆仆,这酒是不能少喝啦!”   

  苏堂点点头,道:“酒,由着我这朋友要,他要喝多少,你就来双份儿,菜嘛,贵店拿手的招牌,也挨样儿做几盘,余下的钱,就留给小哥儿权作消遣。”

  说完,苏堂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锭银子,稳稳放在桌上。   

  小二看见银子,当下笑得两眼只剩下一条缝,道:“瞧爷说的,也忒外道!好生伺候爷,是小的本分,哪敢要什么消遣钱?”   

  话虽如此,这小二担心苏堂反悔,忙不迭收了银子,乐颠颠跑向后厨,扯开嗓子喊道:“把炉火烧旺点儿,给贵客做四样好菜咯!”   

  福禄撇撇嘴,低声讥讽道:“大侠出手,果真豪气。”   

  苏堂喝了一口粗茶,不动声色道:“这银子,是从你身上掏出的。”   

  那福禄一听,慌忙摸摸身上,随即颇为不满地瞪了苏堂一眼。

    苏堂只当看不见,冲那小二一招手,小二乐颠颠地跑过来,一脸堆笑道:“爷,您吩咐!”  

  苏堂向西望了一眼,问道:“贵村到‘活人却步镇’,还有多远?” 

  小二不由自主也朝西望去,道:“不远了,大概十五里的路程。”   

  苏堂又喝了一口茶,道:“小哥可曾去过?”   

  小二一听,一边向苏堂的茶碗倒满了茶,一边歪着头赔笑道:“爷尽拿小的说笑!嘿嘿,小的就一条命,哪里敢去那地方走一遭?”   

  苏堂道:“咱哥俩儿一路西来,听人说这镇子古怪得很,这会子趁客人少,烦劳小哥说说?”   

  那小二向周围看看,索性一屁股坐在苏堂身旁,道:“这位爷,听口音像是打南方来的贵人,既然问起这荒镇,便是这镇子时运转了,小人倒略知一二,讲给二位爷听,那镇子不大,十年前,那皇帝小儿朱允炆削藩的时候……”   

  福禄听见“皇帝小儿朱允炆”几个字,登时无名火起,双手拍桌子喝道:“大胆!”   

  小二吓了一跳,苏堂已在桌下伸出手指,轻轻在福禄的手背上点了一下,冲小二笑道:“我这兄弟,读书读得迂腐,小哥不必理会他,继续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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