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梅雨季节到了,一会儿乌云翻卷,一会儿阳光灿烂。地下巨大云团的阴影匆匆游动,树叶上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点。一切扑朔迷离、变幻莫测、真假难辨。
  刘忠诚受贿的事情,检察院反贪局早就接到了举报,也进行了初查,只是等待机会。
  目前,时机已经成熟,反贪局的干警乘势而上一举突破了刘忠诚受贿犯罪案。
  反贪局许局长是个很有经验的讯问高手,任何百般狡辩、负隅顽抗的家伙到了他的手里,最终都不得逃脱。
  刘忠诚的思绪像注了铅一样沉重,没有了往日的翅膀。眼睛也没有了往日的明亮,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事业,前程,妻子儿女,部队,亲人,朋友,家乡,一切啊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模糊不清!他的精神完全崩溃了,人生之路走到了尽头,心灰意冷!
  刘忠诚告别了豪华住宅坐进了牢房,与盗窃案梅香的牢房只是一墙之隔。
  在牢房中,他的灵魂在黑暗中挣扎,在痛苦中煎熬。思绪也回到过去——
  中学刚毕业,父亲就积劳成疾,去世了。是母亲背着他卖血供他上完了大学。
  他从那块贫穷的山区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
  起初,刘忠诚对腐败现象也非常憎恨。他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从小吃过苦,父辈们那“脸朝黄泥,背朝天”的艰辛,他刻骨铭心。他立志一辈子做一个“清官”。然而,他当官后,这个“志”没有坚持多久,就动摇了。
  人是会变的,随着地位的变化心态也在变。想当初,他从农村来,在工厂干过,环保局组建,他被领导看中了,调进了机关。
  记得第一次有包工头请他吃饭,一顿饭吃了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工资。他心不安,当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替大家做事是分内的事,每个月有固定的工资,让别人请客心不安啊!饭后刘忠诚硬塞给了包工头半斤粮票,两块钱。算是付了他吃的那一份的饭钱,这样才安心地回家了。
  想起住事,刘忠诚都好笑。后来呢?从来没有什么愧疚的,一切都是那么心安理得,顺理成章,还要吃出新花样。
  记得第一次有包工头给他送钱,他多次拒绝。起先是在家中送的,他坚决拒绝了,后来又送到办公室里,他也拒绝了,最后一次是吃饭的当口,包工头乘别人不注意硬是塞到他的怀中,人多又不好说。
  第二天,刘忠诚就打电话让那个包工头过来把钱拿走。这一万元钱就像一只烫山芋揣在怀中,让他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时间久也没出什么事,刘忠诚慢慢的开始胆大起来了。
  刘忠诚也有一个从不想收别人的钱到向别人索要的过程。开始,他经常告诫自己,当官要为人民多做一些事,这是分内的,应该的。
  后来,他感觉到由他经手批出去的工程,使一大批人发财了,而且是那么容易,那么轻而易举,他心里不平衡了。那些包工头从他手中接到工程,就等于接到大把大把的钞票,而他除了那几个干工资,别的却一无所有。
  刘忠诚觉得这样不公平,也太便宜那些包工头。于是,要从他手上接到什么工程,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这些包工头心知肚明,从吃喝到送礼,从送物到送钱,从小来小去到大手大脚。刘忠诚也从不好意思收到心安理得地拿,从“下不为例”到无一例外。
  妻贤夫祸少啊!
  “贤妻”蔡洁云也时常开导他:“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
  经常询问他为谁做了什么样的事,并且还记录下来。劝说他及时地提醒他,以致使他“雁过拔毛”,经他之手批工程的无一漏网。
  看到钱比看到亲娘还亲,微微一笑眼睛不见了,胖乎乎手上象生着的五根香肠,点起钞票来灵巧得很。
  慢慢的刘忠诚心里的那杆称的称心偏了,谁对他好不好,不是工程质量,而是给他钞票数量。
  当然,他也不是样样都顺心如意的。他患有严重的“妻管严”,妻子的眼睛整天就盯着刘忠诚。没办法,只好忍着些。蔡洁云对刘忠诚管得非常严,也非常全,从工作到生活,从政治到经济,无所不及。
  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对老娘的克扣,但是,他还是忍了。
  刘忠诚记得从小家里贫穷,父亲的肺癌已经到了晚期,家里为了给父亲治病,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医生告诉他父亲快不行了,也许就是这两天的事。尽管对于父亲生命的终止大家都有思想准备,但是事到临头仍是禁不住的惊慌。
  父亲咳嗽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他站在父亲跟前,看着父亲微睁的眼睛。等了半天父亲终于说,儿子,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我走了,可是还有你娘。你娘这一辈子很不容易,我这一辈子欠你娘的很多很多,现在是来不及偿还了。儿子,记着,以后要对你娘好,也算是你对爹的好。
  他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害怕自己坚持不住会放声痛哭。
  父亲又说,爹还有一件事,儿子,你记着,在爹的那件蓝色棉布大衣里,爹还有一点儿私房钱,是给你娘养老的,我怕自己走了以后你娘生活没有着落。所以,儿子,你记着,爹的病就这样了,那钱你一定不要动,现在也不要告诉你娘,等我走了,留着给你娘……泪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就那样一滴滴打在爹的头上。
  他真想把母亲喊来,听一听父亲的心里话,听一听世间这纯真的情感。可是父亲也永远都不知道,他的那笔私房钱已被母亲用来为他看病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临别前的话语一直在耳边响,儿子,要对娘好,也算是你对爹的好。
  老家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娘,那是曾经卖血供他上学的母亲啊!总想多尽一些孝道,可工资上交给老婆容易,再向她要就难了。
  每月从给一百元到三百元,费死了老劲了。
  有钱人的世界里总是缺少一种亲情,钱越多亲情就越少。
  尽管蔡洁云将家料理得井井有条,女儿也培养得很有出息,但刘忠诚总是觉得过得很苦,他心中的这份苦,是常人所不知道的。
  人有七情六欲,亲情,不能按自己心愿去孝敬老娘;就这“六欲”的“性欲”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在这如狼似虎的年龄段上,妻子身体又是如此不佳,性格又是如此严厉,没有一点温柔感,使他从妻子身上找不到一丝快乐。
  俗话说:“物极必反”,管得太严了,没有一点自由度,那种“男子汉的私房钱”就应运而生了。
  别人到他家送钱,他会严辞拒绝的。因为,他是看到拿不到的,而在办公室或者是家以外的任何地方,他都会一一笑纳的。
  这么多年刘忠诚绞尽脑汁攒二十万元的私房钱,本来一直放在单位的,后来,单位搬迁,他觉得不安全,还是拿回家放心。左思右想,藏在床头柜底下。
  二十万元啊!老婆不知道,母亲没用到,给小偷给偷了,也不敢承认。
  冤死了!
  没想到几个小毛贼,让他经营了多年的“幸福之舟”翻了船。
  在这样一个全封闭的密室里,只有灯光照着刘忠诚的“铁丝网”,他无比憎恨头上的白炽灯,不知是这只灯的温度在不断地上升,还是紧张,他额头上不由自主地渗出了汗珠。
  当然最大的心理重压还是来自隔绝,一旦失去自由,陡然落入时间和空间的虚空中,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为过去,这就是检察权的威力之所在。
  他越来越紧张,他的血一阵阵往上涌。在整个谈话过程中,他一直挺直了上身,一动不动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检察官。
  终究是做贼心虚,他将受贿的事实,一一数落……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窗外的景象已变得模糊不清了,刘忠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转过头来,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发现整间审讯室正笼罩在一片灯光下,而他这段尘封了的隐私也全部暴露于这片明晃晃的日光灯之下。
  他曾经一无所有,随着个人的努力,得到了权势,得到了地位,得到了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但却并不感到幸福,当责任成为一种枷锁,禁锢了自由时,他才发觉,也许随意的生活才是人最大的幸福。
  他是阶下囚!
  随着一声铁门合拢的巨响,被送进了看守所。默默地看着那沉重的铁门和高耸的围墙,从心底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所有的权力、金钱、地位、成就、繁华,都是过眼云烟,成为了过去,命运骤变,一落千丈。
  从人生的悬崖边直接摔下来,头破血流,苟延残喘。那种从巅峰坠落谷底的痛苦,犹如从光明圣洁的天堂坠落到污垢凄厉的地狱。
  这时,他觉得最对起的是八十的老娘,以后,她怎么活呢?
  老娘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绝不是让他来坐牢的,绝不是!
  娘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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