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上)

        潘家正准备开饭,潘大海提着一瓶红葡萄酒兴匆匆地进来。金小妹看了他一眼说:“小兵的成绩还没下来呢,你就急着摆酒庆功,万一他没考上呢?”她的话音刚落,潘志兵回来了。潘大海问他:“是军校吗?”潘志兵点头称是。

        金小妹说:“小兵啊,你还真的考上大学了?快坐下吃饭,潘戈,快给你大哥倒酒。”

        潘戈问:“爸,你咋知道我大哥就一定能考上大学?”潘大海自豪地说:“我儿子要是考不上大学,谁还能考上大学?小兵,你报考的是计算机专业吗?”潘志兵点头称是。潘大海高兴地说:“很多年前,有个苏联专家跟我说过,希望你们以后要重视计算机,计算机相当于人的大脑,没有计算机,将来远程导弹的设计和试验根本就无法进行。从那个时候起计算机就扎进我心里了,我这辈子没搞过计算机,但是我的儿子必须要成为计算机专家,这就是我的一个梦,小兵啊,谢谢你让我实现了这个梦!”

        潘志兵端起酒杯说:“爸,妈,我敬你们一杯,谢谢你们对我的培养和教育,谢谢爸妈的养育之恩!”

        潘大海对潘志军、潘戈和潘光宗说:“你们要好好学习,将来要和你们的小兵哥一样,考大学当兵,科技强军就靠你们了。”潘光宗说:“我听我娘的。”

        潘戈说:“听你娘的你跑到我们家来干啥?”

        “是我娘非让我来的,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来的。”

        “你不愿意在这儿你可以走啊!”

        “我娘没让我走,我就不走。”

        潘志军端着饭碗对潘志兵说:“哥,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金小妹给潘志兵的碗里夹了些菜,潘志兵端着饭碗跟着潘志军来到他们的房间。

        潘志军把房门关上,说:“哥,你真的喜欢计算机专业?”

        “嗯。”

        “你的理想不是要盖摩天大楼吗?”

        “你可以有理想,我不行。”

        “为啥呀?”

        “当兵、考军校,学计算机,这都不是我想要的,但我必须这样去做,而且还必须得做好。因为我是军人的孩子,因为这是父母对我的期望。”

        “你干吗非要听他们的呀?”

        “我必须得按照他们的意愿去生活,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他们。”

        “哥,你啥时候学得这么迂腐了呀?这都啥年代了,你还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一套啊?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金小妹叫他们回来吃饭,潘志兵说:“以后你会明白的,走吧,妈在叫咱们呢。”

        1974年春节前夕,潘家人吃饭时金小妹给潘光宗夹饺子,潘光宗闹着不吃饺子皮。潘大海说他:“多大了,吃个饭还让人操心。小军,过完年你们就要下乡了,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潘志军说:“有啥好准备的,额济纳旗的农场离家又不远。”金小妹说:“我抽空把你爸和你哥穿过的旧军装都找出来补补,你干活的时候好穿。”潘志军说:“唉,我啥时候能穿上自己的军装啊。”潘大海说:“想当兵有的是机会,你先下去好好受受教育,对你以后的人生有好处。”

        潘志军对潘戈说:“小戈壁,听说基地要办中学了?”潘戈说:“对,从我们这一届开始。”潘志兵说:“小兵器,你和光宗可以在家门口上中学,真幸福。”

        潘戈说:“你们才幸福呢。你们每次放假回来都像是刚接受完毛主席的检阅似的,我都快羡慕死你们了。”潘志军说:“你是尽看到狼吃肉,没见过狗吃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潘戈说:“真恶心,吃饭的时候啥都说,一点儿都不文明。”

        “就这儿还要出去上学啊,你知不知道我们上学时都吃啥?”

        “吃啥?”

        “我们学校的厨师大气,不讲究,我们吃的菜里内容可丰富了,有虫子,草棍,猪毛,还有他们的大鼻涕。”

        “真恶心。”

        潘志兵说:“我在点号吃饭的时候,战友们啥恶心说啥,怎么恶心怎么说,说的是声情并茂,有声有色,刚开始我接受不了,还当场吐过几回,后来听的多了也就没事了,有时候我还参加他们的恶心演说呢。”潘志军说:“他们说的到底有多恶心,你说说。”金小妹打了潘志军一巴掌:“你还让不让我们吃饭了?”

        饭后,潘志兵和潘志军在楼门口拆放小鞭炮。潘志兵说:“小的时候咱俩最喜欢这样放小鞭儿了,你还记得不,那年咱爸给咱俩一人买了一盒小鞭儿,你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气就把一盒小鞭儿全都放光了,我把小鞭藏在了我的枕头下面,谁知让你给偷走也给放完了,气的我一个劲儿地哭,想想就跟昨天似的。”潘志军说:“记得,为这事儿,潘大海还揍了我一顿,那年我才6岁,唉,悲惨呀,6岁的我就开始步入了漫漫的挨打历程,哥,你说我这是啥命呀?”

        “小军,你就这么恨咱爸?”

        “嗯。”

        “咱爸对我比对你表面上是好一点儿。”

        “这哪儿是一点儿呀,他对你,对我,那个距离,就是天上地下,你是他的亲生的,我是他捡来的。”

        “你和爸是亲骨肉,你们心贴着心,肺连着肺,打完了骂完了,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就算是打错了骂错了,你们照样还是亲父子。”

        “我和他是冤家,不是父子。”

        “爸打你,是因为他爱你,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你应该懂啊,也就是俗话说的打是亲骂是爱。”

        “哼,只有傻子才愿意接受这样的爱。”

        “我情愿当这个傻子。”

        “哥,你没病吧你?”

        “我说的是真心话。”

        基地大礼堂门前,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几辆大卡车贴着“下乡光荣”的标语停在一旁,为知青送行的有知青的家人还有部队的首长,潘志军、苏林、罗梦月他们身穿旧军装,头戴旧军帽,胸前佩戴着大红花,每人抱着一只鸡站在大卡车上,他们的家人在车下不停地叮嘱孩子,金小妹和夏荣芳站在车下流泪,罗梦月站在车上哭泣。潘志军说她:“傻嫦娥,你哭啥呀?你看你那俩妈都让你给弄哭了。”

        潘大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交给潘志军一样东西:“这个送给你,在乡下用得着。”潘志军问:“这是啥破玩意儿呀?”

        “这是针线包,这还是抗美援朝的时候祖国慰问团送给我的呢,我一直都珍藏着,现在我就把她传给你了。”

        “原来这是革命的老传统啊。”

        “对,是革命的老传统。”

        潘志军把针线包转手交给了罗梦月,说:“这玩意儿只有你们这些梳小辫儿的会使。”

        潘大海的笑容僵在了唇边。罗梦月接过针线包仔细装进了口袋,潘志军吹起军歌的口哨,孩子们跟着口哨唱起了军歌,汽车开走了。

        汽车在茫茫的戈壁路上颠簸前行,同学们高唱《延安窑洞里住上了北京娃》,歌曲被颠簸的断断续续。

        在额济纳旗农场的知青点大院内,知青们有的扫院子,有的收拾东西,罗梦月铺开了红纸准备写对联,一个老乡抱着一只小狗崽儿进来说:“饿叫张二娃,听说饿们这儿来了一群部队的娃儿,饿很高兴,饿没啥好表示的,送给你们一只饿家的大狗下的小狗娃儿,让小狗娃儿给你们部队的娃儿看个门儿。”

        潘志军接过小狗说:“谢谢大叔。”张二娃走了,罗梦月笑的直不起腰来:“小狗娃儿,部队的娃儿,咋听着那么同类呀?哈哈哈……”

        “快别笑了,对联写好了吗?”

        “正想词呢。你说写点啥呀?”

        “咱们这些人不是一家人却成了一家人,上联写,五湖四海成一家。”

        “对联讲究对仗工整,讲究平仄,意义相近、相关、或者相反。”

        “意义相近、相关、或相反,上联讲的是高级动物,人,咱们家除了高级动物以外还有猪、狗、鸡,下联就该说说这些低级动物了。要不就写‘十禽八畜进一门’,对仗不?”

        “凑合吧,横批呢,就写‘广阔天地’咋样?”

        苏林说:“我看行。”

        苏林和罗梦月在大门口贴对联,同学们出来观看,苏林大声朗读:“‘五湖四海成一家,十禽八畜进一门,广阔天地,’感觉咋这么别扭呢?”

        潘志军说:“学生娃娃小狗娃娃猪娃娃鸡娃娃,一同昂首阔步地来到了额济纳旗农场这个广阔的天地,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同学们大笑。

        戈壁滩有了点点的绿色时,潘志军和苏林赶着小毛驴车到旗里去拉粮食。潘志军甩着柳树枝赶车,他边唱边吆喝:“嘚球,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哎,吧儿吧儿地响哎,嘚儿!嘚儿!哎嗨哟,我赶着那毛驴车,嘚球!”

        车轮被一块大石头硌了一下,潘志军被甩了出去,左胳膊让路旁的树杈给剐伤,鲜血直流。苏林停下毛驴车,拿出一块脏呼呼的手帕包住潘志军的伤:“我送你去旗卫生院吧?”潘志军咬着牙说:“跟牛虻比起来,这算个啥?”苏林说:“你总跟牛虻瞎比啥?”

        潘大海进家就对金小妹发脾气:“哪儿着火了?你谎报军情,这要是在战争年代你就得被枪毙,家里到底出啥事了?”金小妹说:“我要是不说咱家着火了,你能这么快回来吗?小军受伤了,伤的挺严重。”

        “他伤哪儿了?咋伤的?你听谁说的?”

        “我是听苏林妈说的,说是小军从毛驴车上摔下来给摔伤了,伤在胳膊上,缝了四针,四针啊! 你说这孩子得有多疼啊! ”

        “就这事儿?我走了,以后上班的时候别给我打电话。”

        “孩子都伤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去看看他呀?”

        “他伤成啥样儿了?从毛驴车上摔下来能受多大的伤啊?哎,你不会是自己想去看他吧?”

        “我当然想去看他了,可我哪有时间啊?你就去看看他吧,缝了四针啊。”

        “不去。”

        “你的心咋就这么硬啊?你是不是还在跟小军赌气呀,他还是个孩子,他早晚会叫你爸的,不是你说的,他叫不叫你爸你都是他爸吗,他受伤了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呀? ”

        “男孩子不受点伤能长大吗?我身上的伤疤哪一处都比他的重,我啥时候怕过呀?”

        “你利用这个机会去看看他,兴许他一高兴,你就管你叫爸了。”

        “他要是连这点伤都受不了,他就是叫我爸了也不是我潘大海的儿子,走了。”

        潘大海走了,金小妹瞪着他的背影气的说不出话来。

        早晨,上工的铁轨敲的当当响,同学们扛着农具上工去了,潘志军脖子上挂着胳膊吹口琴,队长进来问他的伤重不重,能否帮助巴图夫妻去放连队的羊,潘志军答应明天就去。

        队长走后,潘志军高兴地哼着牧歌,突然一阵风吹过来,他的眼睛迷进了沙子,他用一只手揉,正好让留家做饭的罗梦月看见。罗梦月帮他吹眼睛,正吹着,基地派来管理知青的金指导员走进院子惊呼:“你们在干什么呢?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呀!”

        潘志军和罗梦月回过头来迷茫地看着他。罗梦月问他:“金指导,你咋来了?”潘志军问:“金指导,你在说谁呢?是谁不像话了呀?”金指导愤怒地说:“你说我在说谁?我现在不跟你们费唾沫,等晚上开会时再说!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金指导员不再搭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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