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蓝开始了在公诉科的职业生涯,首先从书记员做起。她什么也不懂,看到其他人忙着案子,她便凑过去,想知道检察官究竟是怎样办案的。

  坐她前排的是个很美丽的女孩,有着一个同样很美丽的名字——李樱,而且跟林蓝是老乡。

  “樱姐,你现在办的这是啥案子啊?”

  “哦,一宗故意杀人案,多人一起作案,犯罪嫌疑人中有两个还是我们老乡,而且是亲兄弟,你可以先看看案卷。”

  林蓝听说可以接触到案卷,真是太开心了,欢呼雀跃地接过案卷就准备翻阅。

  “林蓝,记住了,对于我们检察官来说,案卷重于生命,一定要把案卷保管好!”李樱回头严肃地对林蓝叮嘱道,随后给了她一个甜甜的微笑。

  “谢谢樱姐,我会保管好案卷的!”

  随后她埋头翻着案卷,这是一宗故意杀人案,被害人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小伙。几名犯罪嫌疑人因朋友买毒品质量有问题而跟卖毒品者发生矛盾,在双方发生争执时,被害人表现得很窜,并带头将买毒品者砍伤,这举动激起了买毒者的朋友也就是几名犯罪嫌疑人的不满,于是这几个人操起砍刀、钢管一路追砍被害人,而这一幕刚好被路面上的交通摄像头拍摄下来。

  这些犯罪嫌疑人中有两个小伙是亲兄弟,那个弟弟是刚到南国市来找哥哥玩的,人长得很秀气,像时下流行的花样美男,林蓝看着那小伙的照片禁不住摇头。

  “多可惜的小伙子啊!”,林蓝叹气道。

  李樱转过头来看这小伙子的照片,“是啊,刚念高三呢,而且在本案中,他只是踢了被害人一脚。”

  “只踢了一脚?那这个案子的结果会怎样,我是说这个小弟的命运会怎样?”

  “我把视频资料给你看看吧。”李樱说着就将一张光碟拿给林蓝。

  林蓝两眼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从视频资料中看,被害人被几名犯罪嫌疑人追到了一个墙角后就没有继续往前逃跑了,可能是体力不支的原因。小弟率先冲上去抬腿一脚踹在被害人后背上,被害人经此一踹而趴在墙上,其他几名犯罪嫌疑人手持砍刀或钢管一拥而上,将被害人一阵乱砍乱扑,直到被害人倒地。整个作案过程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左右,几名被害人砍倒被害人后作鸟兽散,在逃跑时纷纷将作案工具扔到墙外。

  看过这段视频后,林蓝想,这个小弟虽然在整个作案过程中只是踹了被害人一脚,但他与其他犯罪嫌疑人属于共同犯罪,而且他这一脚将被害人踹得趴在墙壁上,为其他犯罪嫌疑人进一步的加害行为做了铺垫,依照法律的规定,他得为他这一脚付出自由的代价。

  林蓝翻阅完整个案卷后,为被害人的死去感到难过不已,他才刚刚从部队退伍不久,交友不慎而结识了混社会的一帮卖毒品的,又因仗义和血气方刚而在这场打斗中表现得很拽,伤人在先。但他毕竟年纪太轻了,还没来得及经历人生的诸多滋味,就撒手人寰,他的父母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该是多么伤心啊。而犯罪嫌疑人中的这对年纪同样轻轻的亲兄弟,他们又是多么值得人惋惜啊,大好的青春年华,却要在高墙中度过许多岁月,他们的父母绝对没想到本该有着大好前程的兄弟俩却要身陷囹圄了,这对兄弟的父母也该是多么难过啊!

  正当林蓝陷入沉思时,李樱又回过头来了。

  “你对这个案子有兴趣啊,我明天去提审,你跟我一起去怎样?”

  “好啊,太好了,我还没提审过呢,谢谢樱姐给我这个机会!”一听说能去提审,林蓝可高兴了。

  但接下来她又开始担心了,因为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犯罪嫌疑人,从来没去看守所或监狱实习过,传说中的看守所或监狱的犯罪分子都是很穷凶极恶的,现在要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他们,这还真是一件让人觉得恐怖的事情呢。

  这一晚,林蓝失眠了,想着明天就将亲自审讯犯罪嫌疑人,与犯罪嫌疑人来个“亲密接触”,这意味着她的检察职业生涯正式拉开帷幕,但要与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面对面地打交道,这让初出茅庐而且又是黄毛丫头的她担心和害怕死了。但她想着那么娇小而又甜美得不像干这行的李樱都能那么游刃有余地干好这份工作,她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想到这里,她决定数绵羊睡觉。

  数啊数啊,一直从一数到五千都还没睡着,哎,真是今夜无眠啊。

  早上起来,穿上李樱借给她的检察制服夏装,天蓝色的上衣,深蓝色的裙子,再打上深蓝色的领带,别上检徽,她站在镜子前左照右照了一番,发现了与平时的自己不一样的美,这种美应该用飒爽英姿来形容,虽然不是军装,但却显得非常威严,她想起老乡毛泽东的一句词来,“不爱红装爱武装”。

  到了单位后,李樱开着警车在单位门口等她,上车后,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她不停朝后视镜或反光镜里端详自己,又对比对比李樱,生怕自己的着装有什么不妥。

  “别照了,美得很!”李樱边开车边打趣道。

  “我不是照美不美,我是看我有没有穿对。”她像个小孩儿一样辩解道。

  到了看守所下车后,李樱却突然冲她笑了。

  “樱姐,你笑啥呢?”她莫名其妙地望着一脸坏笑的李樱。

  “你看看你的裙子,还有领带夹!”

  哎呀,这下她才发现裙子穿反了,前面穿到了后面,后面穿到了前面,赶紧跑到看守所外的洗手间里调整了一下。从镜子里她看到领带夹也被夹反了,又手忙脚乱地将领带夹给调整过来。

  到了办理会见的窗口,李樱问她要提审证。

  “什么提审证?”

  “就是审讯犯罪嫌疑人时需要的提审证呀?”李樱急得一脸气急败坏。

  “我没有啊,不知道要带提审证呢!”林蓝一头雾水。

  “哦,对不起,我把你当成老书记员了,忘记你还没参加过科里组织的培训呢。”李樱边说边往外走,“上车,回去取提审证,没有这个,我们是无法提审犯罪嫌疑人的!”

  林蓝吐吐舌头,耸耸肩膀,对自己初来乍到的无知不置可否。

  “樱姐,都怪我,不知道要带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像个犯了错误的小破孩一样向李樱表示歉意。

  “呵呵,也怪我自己记性不大好。幸好这次是在市内的看守所审讯,回去一趟也就十几分钟,要是在其他比较远的区看守所,那可就惨了。”

  林蓝在回去取提审证的路上暗暗地下决心,以后一定不能再犯这种低级错误,这虽然是件小事,但也是一件大事,因为会影响到审查案件的期限和办案效率。

  回单位取了提审证后,过了大概十五分钟,李樱和林蓝又赶到了看守所。

  怀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林蓝胆战心惊又带着万分好奇跟着李樱往看守所高高厚厚的铁门里走去。上了一小段坡,来到一个更宽但矮点的铁门外,看守所的工作人员要求她们将提押证和前台开出的提押条出示,然后让她们在门外等候。

  大概等了三四分钟,一个瘦瘦小小但显得比较清秀的小伙子带着手铐出来了,他身穿看守所发的蓝色马甲,马甲上写着“看守所”的字样以及编号,蹙着眉,阴着脸,有点低眉顺眼、无精打采地走出来,当走到铁门边时,狱警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仿佛是习惯性地就单膝蹲下了,然后把带着手铐的两只手放到后脑勺处,乖乖地报了自己的姓名后,就跟着李樱和林蓝往铁门外一字排开的审讯室而去。

  林蓝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这些高高的墙壁,一排排纵深的建筑物,厚厚的铁门,还有这个瘦小的小伙子,他穿着一双拖鞋,空空的裤管里露出惨白瘦小的腿脚,她甚至看到他脚趾甲里黑色的污垢,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味道,好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

  她有些同情这个小伙子,他应该是那两兄弟中的哥哥。她走上前去嘘寒问暖道,“你的家人有没有来看你!”

  那小伙子本来是专注地跟着李樱往前走,见有人搭讪,而且还是个身着笔挺检察制服的检察官,顿时感到好奇起来,眼里闪烁着一丝亮光,大概好久没人这么亲切地对他说过话了,他冲林蓝忧郁地摇摇头,“没有!”

  林蓝又问,“在里面吃住还习惯吧?”

  “伙食一般,穿的话就是刚进去时带的那几件衣服!”

  一直走在前面的李樱听到那小伙子跟林蓝说话,很威严地立定,回头,然后严厉地喝斥他,“不许说话,快点走!”

  吓得林蓝再不敢吱声,那小伙子显然是习惯了他人如此威严的说话方式,并未表示出异样的表情。

  进了审讯室,李樱把审讯室里的铁门栓拴上,“坐下!”

  作为书记员的林蓝将电脑打开,调出审讯笔录模版。李樱一项项地问犯罪嫌疑人的个人基本情况,不外乎姓名、籍贯、住所、有无前科、家庭成员等,她的发问方式是很严厉而不容抗拒的,甚至当那小伙子回答得迟疑或有逃避问题的迹象时,外表平素温柔甜美的李樱就会很严厉地喝斥他,“快点回答,磨蹭什么,老实点!”

  林蓝觉得眼前的李樱跟平时她见到的那个温和活泼、甜美贤淑的李樱判若两人,她没想到李樱还有这样一面,眼前的李樱气势凌厉、不容抗拒,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无形中形成一种压迫感。林蓝一边记录一边沉思着,起初她进入公诉科时,见到那么多外表都很娇柔秀气的年轻女孩子做公诉人,她是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的,毕竟这项工作是要直接与狡猾善变的犯罪分子打交道的,这些娇气温柔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制服这些狡猾的家伙?怎么可能从他们嘴里得到办案所需的东西?如果说这些家伙在侦查阶段面对那些“大老爷们”还能交代一些,那么到了审查起诉阶段,面对这些温柔娇气的女孩子,他们还会那么服服帖帖地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吗?

  果然,眼前这个看似老实的小伙子开始耍起滑头来了。

  “不是我干的,我没拿过钢管!”

  “在侦查阶段,你可是老老实实交代的,而且有视频资料显示你当时有持钢管伤害被害人,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李樱威严的声音响彻审讯室。

  小伙子低着头不发一言,任凭李樱再如何发问。

  良久,他抬起头来,侧着脑袋,斜斜地望着李樱和林蓝,“检察官,能不能给一支烟抽?!”

  李樱说,“没烟!你老实交代犯罪事实!”

  林蓝看到李樱的公文包里放着一盒女士烟,她从里面抽出一支,望望李樱,又望望那小伙子,再看看墙壁上写着的“禁止给犯罪嫌疑人递烟和打火机!”。那小伙子显然是已经看到了她手中的烟,两眼放着狼一样兴奋的光芒,喉结都滚动了好几下。但林蓝不知道该不该给他烟抽。

  “检察官,我好久没抽烟了,就让我抽一根吧,抽了烟我才有精神说话!”那小伙子像是快渴死的人遇到了水一般,近乎哀求道。

  林蓝察看着李樱的脸色,李樱还是表情严肃地盯着那小伙子,不置可否。

  林蓝想着李樱既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那就是允许的,所以她将那根烟递过去,又将打火机递过去。那小伙子双手掇住那根救命稻草一般的烟,激动得差点将火点到鼻子上。他吞云吐雾地享受起来,这样子很像是吸毒时找到快感的瘾君子。

  “这下你该说了吧!”李樱严厉地问。

  “检察官,我都交代,我有拿钢管打那个人,我当时打了四五下,都打的他的背部和臀部。”那小伙子边吞云吐雾边交代。

  这场审讯就这么结束了。末了,李樱问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他说,“我想叫我爸爸妈妈给我寄一些钱来,但我没办法联系他们,我把他们的电话号码告诉你们,你们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

  李樱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叫林蓝在笔录上记录下来。

  “你说要我们帮你跟你爹妈联系,让他们给你寄多少钱?”

  “每个月800吧!”

  “每个月800?!你在看守所要花这么多钱吗?”林蓝禁不住好奇起来,也深为这小伙子的要求而感到气愤,因为侦查阶段的笔录显示,他虽然才二十出头,但跟女友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女友已经离他而去,小孩由他父母带着,而父母都在家务农,且父亲因病不能劳动。老两口都这样的光景了,还要给他每个月寄800?

  “你们这么跟我爸妈说就是了!”

  林蓝和李樱对视一眼,耸耸肩膀,皱着眉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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