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从宋茹君那出来天就黑了,宋茹君让我活着有了盼头,生活有了指望,我决定听她的话,暂且不去理论孩子们的不到之处。

  晚饭的时候我进了家门,儿子好像还没从我们爷俩的别扭中里缓过来,我进了家门并没有跟我说话,儿媳妇正在把零七八碎的东西打包,我明白了,这是准备装修房子,先把屋子里的东西包起来以免弄脏了,看来我不出钱并没影响到他们的装修计划。这更证明了我的判断,他们对我的那俩钱采取的是,能弄到多少弄多少。

  “爷爷,您干吗去了?”小孙子正在写作业,看见我问道。

  “爷爷去串个门儿”我说。

  “爸爸,您吃了饭了吗?”儿媳妇一边忙和着一边问道。

  “吃了!”喝了宋茹君的粥,现在肚子里还很饱,再说,我刚从医院出来也没胃口。

  儿子听说我从医院出来吓了一跳问:“您说什么?从哪出来?”

  “从医院出来,不许是怎么着?”我说。

  “您怎么了?”儿媳妇也停下手里的活问。

  我把事情说了一遍,儿子说:“您干吗不给我打电话?”

  “你们忙呀?”我说。

  “您赶紧歇着去吧。”儿子说。

  “爸,明天装修的人就来了,我们今儿把东西收拾出来,您的东西我们还没动呢,您自己装个地方吧”儿媳妇说。

  “我的省事,我本来也没什么东西,我自己收拾吧”我有什么东西呢?到儿子家是提着一个包来的,到现在还是一个包。

  我到了自己的小屋里,感觉到身子还是软,溜溜儿的烧了一宿还没有恢复过来。

  “老祺,到家了吗?想着按时吃药”电话里宋茹君嘱咐道。

  我答应着,知道这世界上从今以后还有这么个人惦记我,对儿子的态度我也觉得不那么别扭了。

  “这是什么?”屋外传出了儿媳妇的厉声质问。

  “没什么,就是电视剧的影碟呀?”儿子答道,听的出声音有点虚。

  我正在纳闷儿,电视剧的影碟怎么招的儿媳妇这么大的气,就听儿媳妇说到:“什么电视剧都光着眼子?(北京话,意思是裸体)你藏在衣柜里干什么?”

  “这里有点儿童不宜的东西,我怕小江看”儿子说。

  “你当我不知道,我们单位就有看着个叫人给举报了的,儿童不宜,对你就有益了?你脑子整天都想什么?”儿媳妇说。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看看这个怎么了?我都这岁数了不就是图一乐吗?”儿子大概是怕媳妇这样嚷叫我听见,所以声音里有点急。

  “你有那工夫多想想怎么挣钱,怎么过日子,你看这个光眼子的娘们过什么瘾?挺大一人怎么没溜怎么来,瞧这点出息!”儿媳妇并没有让步。

  “你这娘们怎么这么多事,多大点儿事你就没没完没了的?简直就是个乡下人!”儿子看来是真急了眼。

  “我乡下人,谁是城里人你找谁去,没出息的东西!”儿媳妇也急了。

  我虽然在屋里待着,可不能就看着他们两口子这样的就打起来,我走出屋子说到:“嚷嚷什么,不怕街坊听见?有话好好说”。

  “您看看您儿子看的这东西”儿媳妇说着递过两张光盘。那盘上真的都是光着屁股的黄毛外国娘们。说真的,我就没看过什么光盘,更别提看这样的东西,连我心里都“咯噔”一下,儿子看这玩意干什么呢?

  “这东西是哪来的?”我问他,虽然他三十大几的人了,我问他话的口气还是象他小的时候。

  “您不懂这个,您就别跟着瞎掺合了”儿子一把夺过光盘说。

  “你也是有儿女的人了,让孩子跟你学什么?”虽然不知道这个里面都是什么东西,但从那上面的样子,我断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也许是外国的春宫画?

  “赶紧找地方扔的远远儿的,多大了还不让我省心!”我说儿子也是为了平息儿媳妇的气。

  “就是,没皮没脸”儿媳妇接着话茬儿说。

  “你也别说了,非得打起来好看是怎么着?”我压了儿媳妇一句。

  “对了,小江他妈,装修得花多少钱呢,你给我个数我给你们凑点儿”我说。

  听说凑钱儿媳妇把刚才的事扔在一边说:“爸,您真给我们拿钱?”

  “我也没少给你们拿钱哪?”我说。

  “装修这个活无尽无休,花多少钱也能花,可是咱们不弄那么复杂,干净利落也就行了”儿媳妇说到。

  “总得有个数呀?”我明白儿媳妇这是想听我到底要拿多少钱,在绕着弯子等我说呢。

  “这回装修我们包的是清工(指只雇人干活给工钱不算材料),材料我们自己买,算起来得两万多块钱”。儿媳妇说。

  “我出一万,剩下的你们自己拿,我明天就给你们取去”我说。

  房子开始装修,儿子两口子除了上班就是跑建材市场,休息也不闲着,在家里盯着装修的人干活,接孩子做饭就成了我的差事。宋茹君虽然有电话和我联系,想到我现在脱不开身也就见不着面了。

  直到房子装修好了,也来到了年根儿底下,宋茹君来电话:“老祺,我的飞机票买好了,明天下午三点的”。

  “东西都归置好啦?”

  “有什么归置的,我给孙女带点儿吃的就成了,他们那什么都有”

  “我明儿得送送你呀?”

  “你瞧着办”宋茹君故意赌气的说,我知道这是为了我这些日子光顾了房子的事没找她的原因。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对儿子说:“今儿你们谁接小江去,我今天有事了”。

  出了钱又出了力,儿媳妇这些日子透着气儿顺赶紧应到:“成,您去吧,让他爸爸接他就成”。

  出了门儿我开始考虑,我给宋茹君买点儿什么呢?正像宋茹君说的,香港什么没有呀?仔细又一想也未必,我就从这没有的东西里想出来送给她。忽然想起那回她病了我去看她给她买的“豌豆黄”,我就给她买点老北京的吃食,她爱吃到了香港也新鲜,过年了,北京人都讲究吃年糕,取年年高的吉祥话儿,我就给她买这个。

  北京的小吃要属回民的最好,回民小吃就得上牛街。牛街的小吃现在大多都集中在牛街的清真超市里,到了那一看都排大队,看来不是我一人儿惦记,有的是人喜欢这个。年糕从颜色上分为黄白两种,象征着金银两色。黄色的是用黄米面做的,白色的是江米面。

  年糕又分带馅儿不带馅两种,不带馅的就是纯粹的江米粉做的,又叫年糕坨,买回家来蒸了蘸白糖或者切成条用油炸了吃,所以又叫白条年糕。最有特色的就数带馅的了,除了用江米黄米的主料以外,馅料也特别的讲究。豆沙,枣泥,冰糖,桂花等等,一层面一层馅的铺上几层,最上面放上山楂糕条。吃的时候用刀切成一片一片,由于是从侧面切,切出来的条五花三层,看着都叫人有食欲。

  排了队,各式的年糕都买了,原先还在想,虽然是北京的特色小吃,可是必定这在过去的老北京都是百姓吃的东西,未免有点拿不出手,算账交钱的时候才知道,年糕比肉都贵。

  正交钱的功夫宋茹君来了电话:“老祺,你还打算送我吗?”

  “什么话呢?我这正在牛街给你买年糕呢,排大队!”

  “上飞机和上火车不一样,得提前俩钟头到那,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听了宋茹君的话我看了看表都十点半了,我赶紧说:“成,交了钱就走!”

  “打车到我这来吧,我饭都做好了”宋茹君说道。

  到了宋茹君家她已经包好了饺子,这是应了上车饺子下车面的老规矩,锅里的水“哗哗”的开着,床上放着她的行李箱,看来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走了。

  “我赶紧煮饺子,桌子上有茶你坐那歇会儿,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宋茹君说。

  “哪能呢,瞧瞧我给你买的年糕,香港有年糕,可他有这样的吗?”我对宋茹君说。

  宋茹君笑着说:“亏了你能想出这样的东西来,别说没有,他们听都没听说过呢!快去喝水去吧,饺子这就熟”。

  吃完了饭下楼叫了车直奔机场,说实话,我别说坐飞机,就连机场什么样我也没看见过,这回送她算是开了眼。

  进了候机大厅人山人海,中国外国的什么人都有。到了门口宋茹君说:“就能到这了,里面不让进了,你回去吧”

  “成,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现在真的觉得她要走了我挺想她。

  “不能出了节,回来咱俩也好好过年。你注意点儿自个儿,降血压的药可千万想着吃,别生闲气”。

  看着宋茹君走进去我想,人要是有个念想儿,活着就有意思……。

  眼看着快过年了我想起了顺芳,不知道她这次回去怎么样呢?走在路上我给她打个电话,我想着如果她在那待着不痛快,我就让她跟我一块过年。

  电话接通了,顺芳好像刚睡醒说话迷迷糊糊的:“爸,什么事呀?”

  “你回去怎么样呢?”

  “我搬出来住了”

  “什么时候呀?”

  “出院的第二天我就给我的姐们儿打了电话搬到她这住来了”

  “过年了人家不回家吗?”

  “不回,她就是一个人,家是外地的,我们俩说好了一起过了”。

  听闺女说的话,我心里头不是滋味儿,好歹的我们还有一家子人,怎么能让她在外边过年呢?

  我说“你住在哪,我想瞅瞅你去”。

  “我在酒仙桥住呢,您现在就来吗?”闺女问道。

  打听好了地址奔了酒仙桥,到了那看见路边一个和顺芳年龄相仿的女人站在路边,我下了车她就朝着我走来。

  “是祺大爷吧?”她问我。

  “是,您是……”

  “我叫李晴,是顺芳的朋友,她现在跟我这住呢,腿还是走不利索,我就替她接您来了”。

  我连忙道谢跟着她上了楼,姑娘的朋友住在一片破旧的楼房里面,楼道里黑乎乎的,放了好多破纸箱子自行车,人走着费劲,李晴一边在前头走一边嘱咐着我看着点儿脚底下。爬了四层楼进了屋子,这是个老式的楼房,没有门庭,屋子里收拾的到是很利索。我刚一进门顺芳就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爸爸”姑娘叫着我,我心里头酸,她也掉了眼泪。

  李晴倒好了茶端到茶几上让了坐,我看了看顺芳住的这间房子,面积不足十米,一张床就占去了一半的地方,床头柜上放着药瓶字,姑娘虽然瘦了很多,但精神还不错。

  “给您添麻烦了”我给李晴道着谢。

  “看您说的,顺芳跟我是好朋友,我以前在他们单位做临时工,她净照顾我了”李晴说。

  “您现在干什么呢?”我问她。

  “在商场旁边开了个发廊,反正是够吃的”李晴说。

  “听您的口音是东北人”

  “对,我是沈阳的”。

  “过年不回家吗?”

  “不回,我都好几年不回去了,回家就得花钱,来回来去的连车票再买东西一千多块”。

  “家里有什么人吗?”

  “就有个老母亲跟着我弟弟过,我有个小孩接回来在北京上学呢,今年七岁”。

  “跟我小孙子一般儿大”

  “顺芳,我想着要是这样,你就跟我回去到你哥哥那过年,也让人家清静清静,你哥哥那年前正好也装修好了”我跟闺女商量道。

  “爸爸,按说过年是应该该一家子团圆,可是我这样子过年到那去不是给他们添堵吗?我哥哥行,我嫂子未必就行,我看还是在这凑合吧,什么年不年的,我现在哪还有这个心思?”顺芳说到这难过起来。

  “你有了难处,你哥哥嫂子应该搭一把手儿,他们怎么不行呢?你就去你的,我不是还有这口气儿呢吗?”我安慰着她说。

  “大爷,顺芳她要是不乐意去就别去,我们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越是年前头我的发廊越忙,叫她跟我做个伴儿,给我看着点家”李晴接过来说。

  “我是怕给您添麻烦,再说了,她要是在自个儿家里,我也不惦记着,不怕您笑话,我那姑爷不是个玩意儿,你说大过年的让她一人儿在外边,我心里头受得了吗?”我说。

  “爸爸,要不然您这样儿,在我哥哥那吃完了饺子您就到我这来,您跟我们过下半夜儿怎么样?”姑娘忽然说到。

  听着姑娘这样说,那她就是不打算上儿子那过年,我还说什么呢?怎么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外边过节呀?

  “你就打定主意不上你哥哥那了?”我问她。

  “我这样怎么去?我不是给他添堵吗?您要是来不了您就别来,您甭惦记我,我没事”。

  “成,就按照你说的办,我来!”我说完了站起身来。

  “爸,那我可就等您了”临出门的时候姑娘嘱咐我说。

  日子真快,转眼间就到了年三十儿。儿子新装修了房子,两口子对这个年看来是很重视,整天出来进去的买年货。新房子叫儿媳妇笑脸多了起来。

  我又想起了宋茹君,她说能赶上回来过年,那也应该是初五以后的事了,香港也是中国人,一家子过三十的习惯他们也不能例外。老伴儿、老林他们都走了,现在他们的影子老在我的跟前晃悠,如果人真有灵魂的话,我觉得他们是舍不得这个世界,舍不得自己的亲人,我想他们是他们对我有念想的缘故。

  三十儿早晨起来,我跟儿子说:“我出去一趟。”

  “爸爸,这就过年了您上哪呀?还等着您包饺子呢。”

  “我上你林大爷那瞧瞧去,这个年你林大妈怎么过?”

  “您去了不招人家难受吗?”

  “我不去她更难受,老街旧坊的那么多年,能不去瞧瞧?”

  “那您可早点儿回来,小江他妈买了好多吃的呢。”儿子说。

  出了门坐车到了德胜门,道上卖了点东西,无非是装个点心匣子,不是我抠门儿,老林媳妇现在给活人脑子她也吃不下去,就是为了不能空手我才应个景。

  进了院子看见燕子正在笼火,看见我说:“祺叔,您怎么来了?妈,我祺叔来了。

  我进了了门,张玉琴正要下炕,我赶紧拦着说:“别下来,我提前瞧瞧嫂子来,给您拜个年。”

  这句话把她的眼泪招了下来,不是我没眼力见,我不来她也得哭。

  “老祺呀,难为你能想起看看我来。”张玉琴说。

  “什么话呢,这么多年的街坊,一家子似的,我能不来吗?”我说。

  张玉琴抹了一把眼泪说:“说的是呢,我哪有心思过年,昨天晚上火灭了我都懒得生,我就凑合着这口气,我不能上吊不是?”

  “大过年的这是何苦?嫂子得扛着,咱们没亏心,凭什么咱们活得不耐烦呢?”我说。

  “老祺,话是这么说,你说剩下咱们这样的孤鬼,人嫌狗不待见,儿女们都大了,他们不用咱们了,你说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能那么想,我不是也一样,俩人总得有一个先走的,你好好的活着嫂子,咱不缺德,阎王爷打发无常鬼来的说时候都得嘱咐他们别吓唬咱们。”我也不知道我说的这些都出在什么典故,自己说完了把自己吓一跳。

  燕子给我沏了茶端上来说:“祺叔,亏了您来了,我妈才找了个说话的人,老是眼泪泡着心我说什么也没用。”

  燕子说着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都别难受,日子得过,难受好受都是一天,要是真没辙的事不如不想。你们多来看看你妈,老人不图别的,你们围着她转悠她比吃了蜜还甜呢。”我说。

  “燕子是三天两头的跑,人家也有一家子人呢?那两个畜类一个月也不准来一趟,我也不巴结他们来,不够我生气的。老祺呀,你怎么样呢?”

  “咱们俩是豁子嘴儿吹灯,谁也甭说谁了,我那本经也不好念。”我说。

  “你那老大总比我那俩畜类强吧?那孩子从小就老实。”张玉琴说。

  “就是老实才难受呢,什么事也做不了媳妇的主,我跟着他受气都不敢言语,怕他受罪,他这老实把他爸爸都搭进去了。”我本来想说的更多,可是觉得不能老让她听这个,我干嘛来了呢?

  “老话说,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能应在我那俩畜类身上,怎么你这当爹的也没人待见呢?”

  “这你就没明白,肚子里爬出来的他都不待见,我不是没肚子疼吗?”

  我这句话张玉琴笑了,虽然笑的眼泪也跟着出来,到底是乐了。

  从张玉琴家里出来,燕子送到门口,我嘱咐她说:“多看看你妈来,你哥哥他们不来你别争竞,做儿女的孝顺不能平均分配。你有什么事告诉我一声,别拿祺叔当外人,咱们还是过去的街坊。”

  “祺叔,您跟我爸爸有什么区别呢,那个时候,我爸爸打我哥哥不都是您给拦着?我也没少吃我大婶儿做的饭,我怎么能拿您当外人?”燕子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好孩子,过年了,别哭天抹泪的,这个年难过我知道,那也得过,你们怎么打算呢?”

  “我本想把我妈接到我们家去,我妈怕我哥哥们嗔着,其实她是瞎心,他们巴不得我接走我妈呢。自从我大哥把房本拿走了,他哪还有功夫看我妈来?我二哥因为这个跟我大哥也不说话了,两个人不能见面,我也怕他们一块来。”燕子说。

  “不管那个,你妈嘴上是那么说,过年看不见儿子她也不好受,无论怎么说那是她的骨肉,你接你妈到你婆婆那算怎么回事呢?这也不和规矩呀?给你大哥他们打电话,今天务必得来,包饺子过年。”我说。

  “我听您的,您上哪过年去呢?”燕子说。

  “我今年这个年有意思,一家过一半儿,儿子那待前半宿,闺女那待后半宿。”

  “那干嘛呀?”燕子问。

  我把闺女的事简单的告诉了燕子,燕子听了生气的说:“我那姐夫也够畜类的,您应该告他去!”

  “我告谁去?顺芳自己跳的楼,人家又没推她?逼死人不偿命!”

  说了会话跟燕子告辞,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着,已经听见沉不住气的人在放鞭炮。

  进了家门,儿子两口子正在做年饭,煎炒烹炸当然还有儿媳妇数落儿子的声音。不是我事多,儿媳妇每一天没有一件事不数落他,虽然是两口子的事,当老家儿的不能管,可听着就别扭,你说可怎么说呢?

  “爸爸,您刚回来?”儿子看我进了门说。

  “是呀,这年你林大妈这节可不好过呀!”我脱了鞋换上拖鞋说。

  “怎么呢?”儿子问。

  “这都三十儿了,除了燕子,俩儿子一个没照面,年货也没买 ,要是绝户也就没的说了,俩儿子一闺女,哎!”我说着心里了又替老林媳妇难受。

  “爸爸,您就别替古人担忧了,您不是好好的吗?”儿子说。

  “是呀,我得知足,我儿子知道疼我,我过年有地方吃饺子。”我说。

  “爷爷,买炮仗了吗?”小孙子问。

  “哟,忘了,爷爷这就给你买去。”我说着穿上鞋。

  “爷爷,我跟您一块儿去。”小孙子说。

  带着小孙子上了街,外边的人多车也多,其实要讲吃食,现在天天都是年,可人们还是爱凑这个热闹。

  “爷爷,我姑姑来吗?”小孙子忽然问起顺芳。

  “你怎么想起问你姑姑了?”我说。

  “我妈刚才问我爸爸了,我爸爸说不知道,我妈说了,不来就不让张罗。”小孙子说。

  这是什么话?我听了心里一阵堵得慌:“你爸爸怎么说?”

  “我爸没言语。”小孙子说。

  我不乐意两口子打架,特别是不乐意他们因为别人,我从不招他们,这么长时间也没因为我打过架,可是,两口子也得讲理,难道你有兄弟姐妹,你爷们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越想越来气,买了炮仗拉着小孙子快步走回家。

  进门正好是春节晚会开始,菜也上了桌,儿媳妇倒是满脸的笑容。

  “小江,快洗洗手跟爷爷吃饭来。原来不让放炮我看挺好的,现在怎么又让放了呢?”儿媳妇说。

  “不放炮过年还有什么意思?连个响动都听不见那叫过年吗?爸爸,您买的多不多呀,等会吃饺子的时候,我也放点儿去。”儿子说。

  “这么大人了,还这样没大人样,快吃饭!”儿媳妇说。

  也许是刚才听了孙子的话,我现在觉得儿媳妇说儿子的样子特别的不顺耳,还有这个没心没肺的儿子,你妹妹怎么样了,平常日子想不起来,过年也想不起来吗?古人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你是中国人不是?

  一家四口连老带小的坐下来,儿子打开了酒瓶子,儿媳妇说:“少喝啊,你自己知道你喝酒以后那样儿,满嘴的跑火车。”

  “平常日子你管着我,这过年了你还限制,再说了也没外人,就咱爸爸,我就是说点不靠谱的也没事呀?”儿子说。

  大过节的,我是真不乐意找别扭,所以我也跟着说:“叫你少喝就少喝,不吃饭不行,酒不喝不成吗?”

  我心里自从听了孙子的话七上八下,这日子口我不能说什么,这个饭吃的可好,儿媳妇一边吃一边盯着电视的春晚,儿子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的吃着,小孙子里出外进的跑着放炮,剩下我一人儿坐在那,我吃不下什么,我心里头乱,惦记着顺芳,想着她一个人在别人家里,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儿?看着儿子吃喝跟没事人儿似的,我又恨他没心没肺,自己的妹妹都想不到,你心里有谁呢?儿媳妇不想我不埋怨,你总跟她是一奶同胞吧?

  “爸爸,您喝呀?”儿子喝得满脸通红说。

  “多吃点东西,老张罗喝,这点出息!”儿媳妇瞪了他一眼说。

  儿子听了不高兴的说:“爸爸,您说说她,老这样,看着我哪都不顺眼,在他们家也是,老把我数落的跟三孙子似的。虽然现在不讲究三从四德了,可你也得给我留点面子,骑着我脖子拉屎我不言语,你叫我吃了这就过分了吧?”儿子说。

  “谁骑着你脖子拉屎了?嘱咐你不是为你好?喝点猫尿就胡沁!”儿媳妇瞪儿子一眼说。

  “嘿嘿!猫尿。”小孙子进门正听见这句话,他不懂得厉害跟着说了一句。

  “大过年的,别找别扭,让你少喝就少喝,哪那么多说的?”我说。

  我现在就盼着煮饺子,煮了饺子我吃几个应个景儿好上顺芳那。想到这我不住的看表,儿子看了说:“爸爸,您有事呀?”

  “没事呀!”

  “那您老看表干嘛?”

  “我看看到十二点没有,到了好煮饺子。”

  “您饿了?”儿媳妇说。

  “吃了我还走呢。”我想了,甭管说了有什么别扭也得说,他们这样做没良心。

  “吃完了您还上哪?”儿子说。

  儿媳妇大概想起了原因,用眼睛看了儿子一眼,我看见了装没看见,说来也可笑,她怕看见的看见了,她想叫看见的偏就看不见。

  儿子并没看见儿媳妇的眼神接着问:“哪有过年不在家呆着的?谁三十儿还串门儿?”

  “你说的不错,过年都得在家呆着,可没家的人上哪呆着去呢?”想起顺芳我就难过,我也顾不得可能引起什么后果了,狠了狠心说。

  儿子误会了,以为我又想起了老伴儿和我那间老房子说:“您看看您,这不是您的家呀?”

  “你妹妹出了院就空身一人跑出来,现在在别人的家里,这个年她怎么过?你们和她一样都是我的儿女,咬了哪个手指头我不疼呢?我今年答应她了,前半夜在这过,后半夜跟她过,我不乐意过年还分拨,可我不能像你似的,吃凉不管酸。”我憋了半天总算说了出来。

  其实,这个时候我希望儿子或者儿媳妇埋怨我两句,张罗着顺芳来过年,哪怕是虚的我也好受点,可是俩人张飞拿耗子,大眼瞪小眼儿谁也不言语,你说我来气不来气!我知道他们不是怕顺芳来吃这顿饭,他们是不乐意招惹顺芳这个麻烦,不是我瞎想,从小孙子的话里,儿媳妇不就说出来了?

  忍耐不等于软弱,我现在不能等着了,我坐在实在是憋气,也别顾着他们的面子了,我站起身来说:“我也不等着饺子了,我这就走,你们慢慢吃吧。”

  “爸,您吃了走吧,我这就煮去。”儿媳妇说。

  说真的,我是真佩服儿媳妇这个深藏不露的韬略,关键的时候不差应对,软刀子杀人,叫你慢慢的死。

  “我不吃了,到顺芳那也是饺子,她不能过年吃窝头吧?”我也没饶了她。

  “爷爷您上哪?我也跟着您去!”小孙子走进来说。

  “爸爸,您明天去看她还晚吗?黑灯瞎火的您干吗非得走?这不是说给您煮饺子了吗?”儿子说。

  “这饺子我吃了也得从后脖颈子下去!”我说。

  屋里鸦雀无声,儿媳妇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说话的,她懂得轻重,她有法子就让儿子跟我使。

  我站在衣架跟前穿衣服,小孙子嚷着着跟着,看着他们两口子谁也没拦着,我决定带着小孙子,不是我贱骨头,我这小孙子现在是我唯一的开心锁。

  正说这话手机响了,我琢磨着是女儿,她可能是等着急了。拿出手机一接我心里一阵惊喜,是宋茹君。说真的,从她走了以后我还没认真的想过她,不是我不想她,实在是眼前让我走脑子的事太多了,这是不是和岁数有关系呢?年轻的人就不能这样。

  “老祺呀,新年快乐!”宋茹君说。

  “你也新年快乐!”我说。

  “我要不给你打电话你想得起我来吗?”宋茹君说。

  “这话说的,我现在想也没辙呀,我不能往香港打电话呀?”我说着看了看儿子和儿媳妇,我不乐意当着他们的面说的太多。两个人四只眼都看着我,看见我看他们都扭过头去。

  “吃饺子了吗?”宋茹君说。

  “正要煮呢。”我说。

  “这说话可就十二点了,还没煮呢?”宋茹君说。

  “这就煮,你呢?他们那吃饺子吗?”我问,说完了又后悔自己的没见识。

  “废话,这也是中国人哪,过年不吃饺子那还叫中国人?”宋茹君说完了笑了。

  “好,跟女儿外孙女好好热闹热闹,就这样吧?”我想挂断电话,我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宋茹君误会了:“瞧你,给你打个电话你就赶紧想挂了,怕浪费花费?”

  “哪的事情,你别瞎想呀?”我说。

  “好啦,不给你打了,好好吃饺子吧!”宋茹君说完挂断了电话,我忽然后悔起来,怎么没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呢?没问也好,当着儿子儿媳妇也没法问。

  “爸,您在香港还有朋友呢?”儿子问。

  “就是我说的那个唱戏一块堆儿的朋友,她回香港看闺女去了。”

  “是宋奶奶吗?”小孙子问。

  我点了点头,拉着小孙子出了门。

  出了门打了个车,小孙子兴奋异常,我现在可怜孩子,上学背着个十好几斤的大书包,下了学做作业,礼拜六礼拜天还要上各种班,哪有他们玩的时间呢?可要是错过了这个时候,他们又能在什么时间玩呢?小孙子一说出去高兴的什么似的,根本就不问出去干嘛。

  “老爷子,三十儿还出去呀?”司机也闷得慌,找着话儿跟我说。

  “您不是也在外边呢吗?”我说。

  “您甭跟我比呀,我不出来没嚼谷,谁不乐意在家过三十儿呀?”司机说。

  “那你也不能整宿儿的在外边干哪,家里人不等着你过年?”我说。

  “我再拉您这一趟就回去吃饺子去。”司机说。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这世界上谁活着容易呢?

  到了地方,外边的鞭炮响成一片,我知道这是十二点了,走上黑乎乎的楼道小孙子问:“爷爷,咱这是上哪呀?时空隧道?”

  正说着话走到了门口,没等叫门门就开了,李晴走出来说:“大爷哎,你老可来了,顺芳眼睛都盼蓝了。”

  进了屋一瞧,嚯!靠着床放着一大桌子菜,顺芳坐在床上看见我和小孙子乐了:“爸,您这么早就过来了?”

  “嘿!不是你老冲着窗户扒头的时候了,楼道里一有动静就叫我看门看看,我都看了十几趟了,这会儿怎么有嫌老爷子来的早了?”

  我知道顺芳的意思,她是怕她哥哥不乐意让我为难。

  “说好了一家一半儿,这刚过了十二点,不正好是一半儿吗?”我说。

  “哟,这小子是谁?长的虎头虎脑的真爱人儿!”李晴说。

  “这是我的小孙子,快叫阿姨。”我说。

  小孙子跟姑姑挺亲,一头扎到她怀里不好意思了。李晴拿出一百块钱来说:“来,过年了,阿姨给你压岁的。”

  “李晴,这么点儿孩子你给他钱干嘛?”顺芳说。

  好歹也拦不住,李晴到底是把钱塞在了小孙子的口袋里。

  “好啦,人都凑齐了,咱们开饭!”李晴说。

  “净给您添麻烦了。”我觉得不好意思的说。

  “大爷,你们北京人说话就是受听,可不实在,我们东北人就不是这样,既然是朋友就没说的,嫌麻烦就不叫你来了,哈哈哈哈哈!”李晴不愧是个快人快语的人。

  有鱼有肉,有鸡有虾,李晴做的满是东北风味,吃起来挺香,特别是那个猪肉炖粉条,放上酸菜真是味儿。可能是看见了闺女心里踏实,又想起来从早晨去了老林家到现在就没吃饭呢,还真有点饿了。

  “大爷,好吃不?”李晴说。

  “嗯,好吃。”我说。

  “没有北京人做的精制,我们东北人就是熬炒咕嘟炖,不讲究啥刀工的。这超市里买的酸菜还不算地道,你老要是到了我们老家,尝尝自己激的酸菜,那才好吃呢,多肥的肉放上酸菜吃着都不腻。”李晴说。

  “这就挺好。”我说。

  李晴又拿出了酒说:“大爷,别喝二锅头了,尝尝我们东北的小烧,这酒喝着可得劲呢。”

  “你还会喝酒?”

  “原来不会,后来愁的抽烟喝酒都会了。”李晴到上酒说。

  吃了几口我发现顺芳并没动筷子,我扭过头去说:“顺芳,你看小李子做的多好吃,你怎么不吃呢?”

  “爸,您吃吧,小江别看着你也吃。”顺芳推了推怀里的小孙子说。

  “姑娘,我刚才听你说愁的喝酒抽烟,你有什么愁事呢?”

  李晴举起酒杯说:“大爷,咱不说那些不痛快的事,今天是过年,来,我和大爷喝一杯!祝你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哈哈,谢谢你小李子,这些个都是老词儿了,难为你这么年轻怎么能够知道。”我听了李晴的话说。

  “大爷,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我们老家就是二人转,别的啥也听不着,看场电影都费劲,那二人转里就净是这老词啥的,一有拜寿的事就是福如东海,一有买卖家就是生意兴隆。”

  我和李晴说着话,小孙子可能觉得没劲,咪在顺芳的怀里睡着了,我回头看了看说:“瞧,我一说上你这来,我的小孙子就非得来看看姑姑,这会儿熬不住了。”

  “那怕啥,叫他睡不就得了,咱们爷几个说说话不好吗?”李晴说。

  李晴和顺芳安排小孙子睡了,三个人坐在桌子跟前,顺芳从始至终就没动过筷子,我知道她心里不是滋味想着给她宽宽心。

  “顺芳,你看李晴也是个实在人,我把你们俩当我闺女,咱们爷仨干一杯吧,过节了。”

  “大爷,你这话我听了心里舒坦极了,我从小就没爹,我娘拉扯我们一帮孩子可遭了老罪了,我要有你这样菩萨一样的老人,那可真是心里痛快的事。”李晴说完一饮而尽。

  顺芳觉着酒杯眼泪先流了下来,李晴看了看说:“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不兴给老家儿添堵的。”

  “爸爸,不是我成心让您难受,我是忍不住……。看着您这么大的岁数,过个年还得东跑西颠的不能踏实,我这当儿女的心里怎么好受……?”顺芳说着抹起眼泪来。

  “顺芳,别那么想,爸爸活着干什么?就是活的你和你哥哥这俩眼珠子,没有了眼珠子我要眼眶子干什么?俊良是不对,俗话说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他也许就能缓过味儿来。即使他不回头,你也得活着,爸爸这回不能像你妈在的时候那样的态度了,你怎么活着舒坦就怎么活着。”

  “大爷说的对,与其有个浪荡棒子的老爷们,不如自己过!我不就是自己一个人,我现在有吃有喝的也挺好,有狗过年,没狗也过年!”李晴说。

  “我倒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是想着您,想必您在我哥哥那过得也不舒坦,你可千万别钻牛角尖,病都是从气上得的。”顺芳说。

  “你甭嘱咐我,你好好的把自己的腿养好了,有了人什么就都有了。”

  三个人说着话,李晴站起身来说:“瞧咱们,光顾了聊天了,饺子还没煮呢,我煮饺子去!”

  煮了饺子三个人吃了,看着小孙子睡的那么香,想回去外边冷怕他着了凉,李晴看出我的为难说:“大爷,爽的就不走了,你和顺芳和儿子睡在床上,我睡沙发,怎么也能对付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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