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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婶子听了笑了笑说:“看你说的,别说还是乡亲,就是他这个职务也该给你帮忙,大凤,婶子有句话跟你说就是不知道你是咋想,这样,说了你觉着对更好,要是觉着不对,你算婶子老糊涂了,咋样??”

  大凤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就说:“婶子,有话你就说,我岁数小,还指望着您老多指点呢。”

  七婶子说:“你说我家二正那天做的那个事是光喝点酒的事吗?”

  大凤叫她给问糊涂了就说:“那还能咋滴?你没看见那天晚上呢,主任眼珠子都喝昏了,开着车摇摇晃晃,说话也颠三倒四,不是喝酒能那样呀?”

  七婶子说:“大凤,我的儿子我是了解的,他肚子里有多少混屎虫我都知道。他这个人最是小心,干啥事都得掂量掂量的,咋会那样呢?你别瞪眼,我不是不信,他就不寻思寻思,要是你真的把这的事张扬出去,他那脸往哪放?为啥他那天那样呢,就是他心里老早就憋着这个事,借着点酒就发出来了。一准是这样。这就是他心里头装着你,你看我说的对不,不是让你答应,不是我为了儿子开脱,我就寻思是这个事。”

  七婶子的话真是让大凤做梦也想不到的,那天晚上的事大凤虽然生气、懊恼、愤恨、可是她只认为主任是欺负人,为什么欺负人呢,就是因为自己没了男人,她就是没想到主任原来是早有这个心思。不用问了,这是托他老娘跑着来变着法子说情来了,这让自己怎么说呢,硬了,得罪了这个老太太犯不上,软了让她还误会自己不嚷出去是心里也认头,怎么都不好。

  沉了一会大凤说:“七婶子,你老唠叨了半天,到底要说啥?”

  七婶子说:“傻孩子,还没听明白?那我就再给你剥开一层,我儿子想娶了你做媳妇,这回听明白了吧?你呀,咋不好好想想,不错,琢磨死了你想他,可是这是啥年代,哪还有守着亡人的?再说了,你眼下的日子咋过,还带着老秀的俩孩子,你喝西北风去呀?不得有个人帮你么,就是没有这些闹心的事,你也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呀?好了,七婶子就说这么多,你好好寻思寻思,婶子拿你当亲人,为你着想,我走啦!”

  终于听明白了的大凤看着老太太下了炕走出了门,竟然忘了送客。

  从监狱回来以后,娟子整天的发愁,她觉得爹要卖房子真是不得以,可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自己不能看着大凤婶子就这样难下去。大虎不单上不了学还要去打工,要知道他可是婶子唯一的一个儿子。婶子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和妹子,什么都豁出去了。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样下去怎么行?可是现在和谁商量呢?妹子小不懂事大虎又不在家,就是在家,他也一定不同意自己去外边打工。不管怎么样,这样下去是不行,打工的主意是打定了。和婶子商量不通就不商量,偷偷的走,等自己在外边挣了钱,拿回家来婶子也就同意了。现在要紧的是,房子的事情怎么办,怎么个卖法,找谁?

  这天,娟子回到了自己的家,她打开了门,虽然自己的家离婶子很近,可是自从搬到了婶子家她就没回来过,为的是怕难过。她推开了大门,门由于很长时间没有动,发出了“吱吱”的响声,听起来有点吓人。她又打开了屋子的门,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多了些尘土的味道。娟子抬头看到,房柁和檩条之间都有了蜘蛛网。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炕席上一层土能看的清清楚楚。娟子仔细的看着屋里的一切,想到如果卖了房子,自己就永远不能回到这里了心里一阵酸楚。墙上的镜框里有一些照片,有妈妈的,有爹的,还有自己和妹子的。她把它摘了下来,仔细的擦着上面的土,仔细的看着相片,眼泪也不住的流着。想妈妈,想爹,舍不得这个家,自己走了也舍不得妹子。

  娟子坐在炕头上就这么看着,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门忽然响了吓了娟子一跳,大凤走了进来。

  “娟儿呀,你上这干啥?”大凤走到她跟前问。

  “没啥,我就是想来家里看看。”娟子摸了一把眼泪说。

  大凤坐在娟子身边说:“你咋的了,是不是觉得在婶子这委屈了?”

  娟子赶紧说:“婶子,你咋能这样说,我们姐俩要不是婶子谁能收留,婶子待我比亲娘不差,我有啥委屈的?”

  大凤说:“我知道了,一准是听你爹说的话,你打了这房子的主意,你老实地说。”

  娟子想这个时候也不能瞒着,婶子这样难,为啥不照着爹的办法呢?她鼓了鼓勇气说:“婶子,你问到这了我就和你说实话。我就是打了这房子的主意,我爹说得对,不能叫你这样苦着,以后你咋办?我打算了,要不就卖了这房子,要不就叫我出去打工,咋也不能这样在家里吃闲饭。”

  大凤叹了口气说:“哎,傻孩子,你爹那也是个饮鸠止渴的法子,把房子卖了,你爹回来住哪?再说了,这老破屋子谁买?拆了砖都值不了几个钱。卖了它就能解渴了?好闺女,听了婶子的话,咱们娘几个咋也能混下去。”

  娟子说:“婶子,你别拿好话安顿我,我也不小了,眼下的日子还看不出来?往后还难呢,我就这样瞪着眼睛看着婶子遭罪我成了啥人了,你把大虎都豁出去了咋就舍不得我?这房子就是卖一个钱也比没有强。”

  提起大虎,大凤一阵难受,自从他走了以后,没有一天不想他。

  大凤说:“你跟大虎咋比,他是男人,咋都方便,出去摔打摔打有啥不好,姑娘家的要是出点事,你爹回来,你叫婶子咋交代?”

  娟子说:“婶子,你疼我这个我知道,可是,要是还这样过这日子,我看等不到我爹回来,咱们也熬不到头了,你光想着他回来没法交代,他惹了这么大的祸,琢磨叔搭上了命,娘也急死了,扔下咱们娘几个孤儿寡母的,他咋跟咱们交代?”

  大凤想不到娟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愣愣的看着娟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娟子接着说到:“婶子,不是我有胆子褒贬爹,事怕摊在身上,人怕病在炕上,我爹还要好几年才能回来,咱娘几个咋过这几年日子,你有法子吗?”

  大凤一听心里也琢磨,是呀,就只是和孩子说挺着能混下去,到底怎样混下去有什么办法,自己还真是心里没有底,如今叫娟子一问先就没了话。自从两家出了事以来,除了难过就是咬牙,还真是没有把今后的日子好好的盘算一下。这也难怪孩子着急,可是,不能就这样认头了孩子的话,不能放了她出去,万一出了事自己是没有办法说清楚的,想到这大凤说:“这个不用你想,大人自有法子,实话告诉你,你琢磨叔过去打工挣下的钱还有呢,咋也对付了这几年。”大凤说完了这话连自己都觉得新鲜,这真是急出来的瞎话。

  娟子听了说:“就算是你有存项,大虎将来结婚盖房子不用钱,你拿啥给他?就这样坐吃山空的?”

  大凤想,这孩子今天是反常,怎么一句顶一句的话,说的有条有理的,看来她这想了不是一天了,不行,得镇住了她,要不她要是琢磨出什么点子,后悔都来不及。

  大凤板起脸来说:“你不用寻思别的,你爹娘不在就是我说了算,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家里也离不开人。出去打工不行,房子不能卖,你听清啦?”

  苞米吐了穗,转眼就到了夏天,楚老秀从县公安局押往驼峰监狱服刑。 驼峰监狱就设在馒头山脚下的驼峰镇,这里山荒人稀,翻过馒头山就到了内蒙地界。一大早,楚老秀和其他转送的犯人上了用大客车改装的囚车上。司机的座位被厚厚的铁板隔开,窗户也用铁板封上,前排的座椅上坐着六个荷枪实弹的武警,犯人们则坐在地板上不许抬头。为了空气的对流,车顶上开着一个不大的天窗,车子开了,走在了原野上,老秀闻到庄稼的香味。他抬头看了看透过天窗的蓝蓝的天,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恍如隔世。想到离去的老婆,死去的琢磨,孤苦伶仃的孩子,力不从心的大凤,老秀心里一阵酸楚。这场恶斗毁了三个人家,现在后悔来不及了。五年,刨去拘留期还剩下四年半才能回家,那个时候,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大凤和孩子们怎么挺过这五年?

  “十三号低下头去!”武警提醒着忘了低头的老秀。

  “看也是白搭,老实低头忍到了地方得鸡巴的。”坐在他旁边的黑胖子悄声说到。

  老秀并不认识这个人,车里哪个拘留所的犯人都有。外面的温度很高,里面就像个蒸笼,不大一会,车子里的人都被汗水湿透了。接近中午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门拉开了,上来个警察说:“都休息一会,分组放茅(上厕所),一会吃饭。别乱动听从指挥,谁要是乱来小心脑袋!”

  “报告政府,我求茅(要求上厕所),早就憋屁了!”黑胖子第一个嚷到。

  “嚷什么,一个一个的来,都上完了厕所,小组长出来领饭发给大家。”警察说。

  三十几个人,虽然时间短暂,谁也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呼吸外边空气的机会。每个上厕所的犯人都有两个武警押着,轮到老秀走出了车外,半年来,他这是第一次看到外边,眼前的蓝天和绿油油熟悉的庄稼,他眯起眼睛贪婪的看着,他觉得,那片绿油油的庄稼的后面,就好像是自己的家。

  犯人们上完了厕所,犯人的小组长拿上一堆塑料袋,每袋里面是两个馒头一块咸菜,发到犯人们的手里。武警下去吃饭,车的铁门“咣当”一声上了锁,犯人们开始乱哄哄的说起话来。

  黑胖子第一个嚷道:“弟兄们,知道咱们上馒头山干啥去吗?”

  “干啥?换个地方熬着呗!”

  “反正不是娶媳妇,哈哈!”

  “你说,你说我们干啥去?总不能是枪毙吧?”

  “馒头山就是个刑场,那就是枪毙人的地方。”

  黑胖子又说到:“想知道的,给我一个馒头。”

  “你他妈饿疯了,老子还不够吃,你爱说不说,逞鸡巴啥能?”有人不满到。

  黑胖子咽下一口馒头说:“听说那要修个水库,咱们到那是当劳力去了。”

  “你说的是真的?”老秀抬头问黑胖子。

  黑胖子说:“假不了,我听押咱们的那个警察说的。”

  听到修水库老秀心里咯噔一下,早就听说政府要在那修个水库,把夏天的水存起来,春天用来浇地。只是,馒头山地形复杂,到处是石头工程大花钱多,所以到今天也没修成,现在莫非真的就要修了?老秀不由得懊悔起来,要是早知道修水库,上官屯和下官屯的人还干啥仗?琢磨和大头也就死不了,自己也受不了这个罪,老婆也不能急死。

  老秀一头呆想着,黑胖子猛地从他手里夺过馒头说:“这个消息算是你买的”。

  老秀低头没有说话,他心里只有这个修水库和想家的念头。

  傍晚的时候,车终于到了目的地,老秀听见大铁门沉重的声音,车子转了一圈停了下来,腿坐麻了的老秀跟着下了车。四处是高高的围墙,围墙的拐角处有高高地瞭望塔,看得见荷枪实弹的武警。院子很大,老秀奇怪的看到,这里的房子不是一排一排的,而是圆圆的一圈围成了一个很大的院落,另有一道铁门进入这个院落。圈内的空场很大,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就能清楚地看到所有房子的动向,加上院外高耸的瞭望塔,院子的活动尽收眼底。老秀抬头看了看天,夕阳把天空染成红色,已经是黄昏了。

  犯人下了车走进院子的大门,分成几排站在院子中央。一个警察过来点名。点完名警察说道:“大家听好了,这是你们新的监区,一会分好了号就进去。我告诉你们,这后面三面环山,只有当中一条路对着监狱的大门,你们再抬头看看,岗楼上站着的武警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谁也别想跑,老老实实地在这改造。你们进去以后把铺盖放好等着叫号,一屋一屋的到浴室洗澡,洗完了去吃饭,晚上开会,听清啦?”

  “听清楚了!”大家回答道。

  按照编号,每个狱室里十个人,老秀和黑胖子分到了一个屋子。人们走进屋子,屋子是长方形的,靠墙是一溜大炕,当门在后面哗啦一声锁上的时候,黑胖子发了话:“唉,都别忙着放铺盖。” 其他的人都用眼睛疑惑的看着他。

  “咋的啦?”有人问。

  “咋的啦,不懂规矩呀,这得分出个长幼尊卑,老大老二来。”黑胖子把两只胳膊插在胸前说。

  看着人们还没有明白,黑胖子说:“照进来的日子排队,谁进来的日子多,谁靠里,进来日子少得靠外。”说完话用手指着人群中一个瘦瘦的小个子说:“那小不点儿,你就靠着门边上的尿桶子,捎带着给大伙望望风。”

  来的人各个看守所的都有,大家只好自报家门,最后,老秀和小不点儿被安排在紧靠门的地方。

  等着犯人们洗了澡吃了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有的犯人被集中在监狱的礼堂里开会。除了讲一些安心改造以及监区的规定以外,会议最中心的内容就是修水库。从明天开始,所有的犯人都要到离监狱十五里地的馒头山水库工地去劳动。

  朝河从源头流到馒头山已经成了气候,水量最大,河水围着馒头山绕了半圈才朝下游流去,如果在这里修水库,三面都得筑坝一面借助馒头山,工程大,石头用量多,需要大量的人力开采。好在馒头山除了石头寸草不生,石料的来源还是很丰富的。驼峰监狱里有三百多号人,正好作为采石的人力资源,如果要是雇用当地的人来做这件事,费用会很大,这样,犯人就成了采石这项水库工程里的主力军。

  老秀来到工地的时候,看见这里已经造好围墙,工棚,进出口都有武警守卫,同时围墙周围还设立铁丝网和瞭望塔楼。不远的地方就是建水坝的工地,那是普通民工干活的场地。眼下,那里还没有开工,只等犯人的采石场打出石料,那里才动土方工程。

  犯人被分成两组,一组是把石头运到山下的运输组,再由一组就是在山下把石头加工成石料的石料组。还有一组是爆破组,由于需要接触炸药,都由专业的人员干,不用犯人,他们也不跟犯人在一起。老秀被分配到运输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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