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雨夜,轻柔的碎雨尽情地敲叩着睡梦中的世界,我却醒着。
  “2·11”血案还没有结案,“焦老大”还在全力追捕。我们的侦查方向又回到秀儿失踪之谜上来。刘忠诚家被盗案件正在侦查之中,提前介入后,许多疑惑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我的心中,使我久久不能入睡。
  初秋的冷风喘息着从窗的缝隙中溜进来,飕然的凉意让我振作。我索性翻身起床,拿出笔记本,初步了解的事情经过像电视剧一样在头脑中回放,我希望能从这些回放中找到些蛛丝马迹,理出一个头绪来。
  线索应当是比较清晰的,秀儿从刘家出来到了梅香的住处,带着二十万元钱和一本黑色的笔记本出门不久,就被“焦老大”的手下“泥鳅”和“耗子”带走,钱被“焦老大”留了下来,秀儿被“耗子”带走了。
  目前,“耗子”不知去向,秀儿也下落不明,线索断了。正在寻查的过程中,江边村的一个河塘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她是谁?
  我们立即奉命来到现场。
  清晨,薄雾缭绕在黄麻梢头,远远看去,雾下的黄麻地像深邃的海洋。
  河堤里边是几十米宽的河滩地,河滩细软的沙土上,长着一些大水落后匆匆生出来的野草。
  一夜骤雨,水渠暴涨,田野瞬间成了“汪洋”。村民梁老汉在清理闸门前洪水冲积而来的杂物时,锄头竟钩出一具女尸,“呀!呀!”梁老汉惊叫着跑回村里。
  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后,立刻指令当地派出所、刑侦大队出警。雨过天晴,水渠闸门前的杂草已被清理,尸体已从水渠中捞起,平放在枯草铺就的水渠旁。
  人死后,由于生命过程的中止,使得那些在生活状态时就寄生在人体内的腐败细菌,失去了人体防御系统的控制而疯狂地滋长繁殖起来。这些数量惊人的腐败细菌可以产生出大量污绿色的腐败气体。这些腐败气体充盈在人体内,使得人体就像充了气的人形气球一样全身膨胀,形成了所谓的“巨人观”。
  在腐败细菌的作用下,被腐败气体撑大的女尸,身着的衣服已经被高度膨胀的胸腔、腹腔撑破了。死亡后的尸体变化,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残酷无比的。那张也许曾经是如花似玉、生动无比的脸庞,已经因变形而无法分辨了。
  我将目光从尸体的上端移到了下端。肿胀的腹部,我发现了我想要寻找的那个证据,一个大约4个月的胎儿,法医以最快的速度不动声色地将胎儿放入密闭容器内。
  现场勘查、寻找尸源、调查走访等各项前期工作有条不紊地逐步展开。
  深深的河水淹没了冷月如花的生命,我的心不禁隐隐作痛。
  “死者是谁?是怎么死的?”疑惑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鉴定很快出来了,法医鉴定表明,确定死者就是秀儿。
  秀儿为什么要死?是自杀还是他杀?凶手是谁?
  从现场勘察和尸体解剖分析,没有他杀的明显痕迹,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两者都有可能,又都没有足够的证据。
  秀儿怀的孩子是谁的?是刘忠诚的?还是京城那个不知名的人的?这需要DNA技术来确定。
  鉴定中心的答复非常肯定,秀儿腹中的孩子与刘忠诚有血缘关系。
  秀儿死了,线索断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专案组进行了紧急磋商。
  夏国强检察长当机立断:“从目前反贪局掌握的线索进行了初查,刘忠诚涉嫌受贿案,反贪局可以立案侦查,公诉处我配合,讯问先从刘忠诚与小保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入手,侦诉两部门一定要配合。”我从内心里佩服夏检的大智大勇,他真是一名运筹帷幄的帅才。
  “我们商量一下讯问方案,与苏方圆同志配合一定会默契的。”反贪局局长许炎朝我抛了一眼神,我会意地笑了。
  刘忠诚被带到了检察院的讯问室里,室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我见到了心事重重的刘忠诚,话题只有从他家失窃谈起。
  上次在刘家见过一面了,刘忠诚依旧大腹便便,那“中间溜冰场,四周铁丝网”的“智慧头”,依旧光亮。
  “苏处长,上次家中被盗,给你们添麻烦了。”刘忠诚摸了一下“智慧头”,苦笑了一下。
  “刘忠诚,你家被盗,究竟被偷了多少钱?”我接着他的话题问道。
  “苏检察官,这个问题,公安局也来问过我。我真的不知道。不怕你笑话,我是一个‘妻管严’,在家是二等公民,家都是由她当的。不好意思,扯远了。”刘忠诚两手一摊,尴尬地笑了笑。
  “没关系,今天我们就先谈谈家常话。”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顺着他的话题说道。
  刘忠诚为了进一步证实他在家是不管事的,话题拉到了二十多年前他与蔡洁云的婚姻上。
  他的婚姻是速成的,认识三个月就结婚了。蔡洁云比他大三岁,相貌平平,娇生惯养。当年蔡洁云的父亲是江城市市委负责组织工作的很有实力的领导。从他的话中可以听出,与其说是刘忠诚看中了蔡洁云,倒不如说,是看中了蔡洁云的父亲。后来刘忠诚在仕途发展上也确实沾了不少老岳父的光。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刘忠诚在老婆面前总是挺不起腰来。
  刘忠诚是个孝子,老家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娘。他总想多尽一些孝道,可工资上交给老婆容易,再向她要就难了。
  “苏检察官,不怕你笑话,为了给老娘钱,我还与妻子经常发生口角。这些事秀儿在我家时是知道的。”既然提到了秀儿,我顺势将话题转到了秀儿身上。
  “刘总,你觉得秀儿怎么样?”
  “是一个挺不错的女孩子。”刘忠诚耸了耸肩轻松地回答。
  “秀儿为什么离开你家?”我话锋一转。
  “这主要是与我妻子合不来,真是没办法。”刘忠诚两手一摊,显得很无奈的样子。
  “你家失窃是不是与秀儿有关?”
  “不会吧,秀儿不是那种人。不过也很难说。”刘忠诚有点支支吾吾。
  “你知道吗,秀儿她死了?”我向他抛出了一颗重型炸弹。
  “什么?秀儿死了,怎么死的?”刘忠诚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眼睛震惊地张大了,一种奇特的脆弱表情飘过他沉着镇定的脸。
  “坐下,坐下,慢慢说。”
  “你是不是与秀儿有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单刀直入。
  “这怎么可能?我对秀儿好,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怎么会有那种不轨行为呢?”果不其然,刘忠诚矢口否认。
  “秀儿怀有身孕了,你知道吗?”我阳光一笑,不意晒入他心底阴暗的角落。
  “什么?怀孕?不会吧?”刘忠诚有点语无伦次了。
  心慌,心虚,心中有鬼。
  豆粒大的汗珠不停地从刘忠诚的脑袋上滚落下来,他不时用纸巾擦着那被汗浸湿的“溜冰场”。
  “告诉你吧,我们从你家里取到了你的头发,从头发中提取了DNA,进行了亲子鉴定,检测结果证明,秀儿腹中的孩子与你有血缘关系。”听到这个结论,刘忠诚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相信现代科学的发展,做亲子鉴定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这一点他心中是明白的,他与秀儿的不正当关系是抵赖不过去了。
  播下了灾难的种子,等待发芽在凄迷的春天。
  “我承认与小保姆秀儿有过不正当的关系,这都是我的罪过。我对不起她,苏处长,能不能告诉我秀儿是怎么死的?”
  是试探?还是疑问?难道是刘忠诚在那天晚上将秀儿杀死的吗?
  不可能,这太不可能了?因为这太悬了!
  这如浓雾一样的迷团让我在稿纸上写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个问题不能告诉你,目前这还是侦查秘密。”我回绝了他,因为我也不知道秀儿怎么死的。
  “还是谈谈你的问题吧,你有没有在书桌下放过钱和一本黑色的笔记本?”
  刘忠诚呆呆地看着我,忽然间怔住了。
  从他的眼睛里闪出茫然震惊的神色,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
  说?还是不说?他犹豫不决。
  检察官究竟掌握了什么?
  书桌下的二十万元钱没有了,那本该死的笔记本,也不在了,上面记着经济上的往来,都是灰色的见不得天日的。这些是没有人知道的,检察官怎么知道的?
  是秀儿?秀儿究竟死没死?刘忠诚此刻大脑乱成了一锅粥。
  “书桌下没有放过钱,又好像放过,我记不清了。”刘忠诚不知说什么好,呼吸声变成了缓慢而沉重的喘息,就好像连空气挤进挤出的动作也使他受尽折磨的肺无法负担一样。
  到火候了,反贪局局长许炎带着反贪局的干警们已经悄然无声站到了身后。我与许炎没有说话,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的,我该退场了,该他们上场了。
  志刚又是一周也没回来,也没有电话。我又回到了他在部队的时光,在那又当爹又当妈的日子里,一个人扛着所有的苦、所有的难,不仅饱受相思之苦,什么重担都一个人扛着。
  我好像在负重攀登一座山,一座高耸入云、望不到顶峰的山。此时,我精疲力竭,实在坚持不住了,人生之路也太艰辛。我在哭,想放弃,可又不忍舍弃。 
  放弃身上的包袱吗?那是我的家,有我的孩子,还没成人,有我的婆婆,已年老体衰。我爱他们。我不能放下他们不管。
  不再去攀登那座山?不!那是我所热爱的检察事业,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望望山下,有多少期盼的目光,那是人民的希望啊!我咬咬牙,擦干泪,打起精神,我要不负众望,奋力向前、向前。
  我渴望爱,要是志刚在家有多好啊!
  就在牛牛有所好转的时候,志刚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一点也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满面春风,兴致勃勃。
  “你怎么才回来?”我看不见他担心他,看见他平安回来,一肚子郁闷之气便不打一处来。
  “回来迟了吗?不就迟回来了几天吗?”志刚满不在乎地说。
  “不是说好一个星期吗?这都两个星期了。”我目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等待着解释。
  “难得出去一趟,培训完了,就又玩了几天,”志刚解释道。
  “志刚啊,这半个月,我度日如年,像过了半个世纪,担心你,担心孩子,你倒好,玩得开心得很。”我抱怨着。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家里出了什么大的事了?”
  “你忘记你走时接的那个电话?”我满脸怒容。
  “什么电话,是男的?还是女的?”
  天啦!他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像什么丈夫?牛牛小时候就没有享受到父亲的温暖,需要你的关键时候你都不在。这个家在你心中究竟有多重?”我语气中的威严是不可忽视的。
  “你这个检察官不要不讲理,你有本事与犯罪分子斗,不要有本事与丈夫斗,我有什么错啊?”志刚毫不相让。
  “我问你为什么手机不开啊?”
  “手机没电了,充电器又没带。”
  “为什么不能与同事借用一下,往家里打个电话?”
  “当时,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培训结束了这几天你到哪里去潇洒了?”
  “没必要问这么详细。”志刚语塞了。
  “你不要用讯问罪犯的口气与我说话,你搞搞清,我是你丈夫,不是你专政的对象。”
  “志刚啊,你出差在外牛牛被绑架了,差点儿送命,现在还在医院呢。”我声泪俱下,将这两周发生的一切和他哭诉了一遍。
  “是哪个这么大的胆,老子和他拼了。”他脸上的表情略显僵硬,唇角微微抽搐,脸色铁青,怒火中烧,一摔手打碎了一个保温瓶。
  “我也要拼,老婆婆和小姑子两个人打我一个,我要和她们拼了。”婆母老毛病又犯了,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躲在床上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我和志刚不再争吵,赶紧进屋去服侍、安慰老人。
  婆母是农民,吃过很多苦,年老体弱,又患有肝腹水,老年痴呆症,是间歇性的,时好时坏。有时,繁忙工作了一天的我,夜里常常被哭声、闹声吵醒。有时,婆母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我常常一天要为她洗擦几次。善待婆母,从无怨言,“太阳走家家门前过,人人都有老的一天”啊!
  人活着就是一种习惯。在习惯中,我们麻木,平静。只有在习惯改变的时候,我们才会觉得不安和不适。
  六年分居生活,是我闹着要他回家的,回来又怎么样?
  过去,一年一次的探亲假,他来我往,一南一北,“小别胜新婚”,充满激情和浪漫,感觉真好。
  现在,天天在一起,没有太多的浪漫和温情,“身边无风景”,发现彼此的个性的缺点,越来越多。
  他也不再把被子折得像豆腐一样方正了,走路的时候背也没有那么挺了。他常常出去应酬,喝得酩酊大醉到下半夜才由同事送回家中,酒气冲天,满口胡话,理想抱负如天高海深。
  在回家后就吐了一地,瘫在沙发边。
  他不止一次激动地说:“方圆,我一定要干一番大事业,让大家瞧瞧,咱到底中不中,你等着看吧!男人怎么能比女人差?要不是你拉我回来,我当上团长啦,凭我的能力这一辈子不当个国务院副总理?生不逢时啊,回来也会受这窝囊气,那个吊处长小毛驴,算老几,管起我来了?我在家是户主,是家长怎么样?”他眼圈红红的,竟然咧嘴朝我笑。
  我知道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热血男儿,不得志,心中苦闷,每当烦恼缠身时,总会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随后,又是哭,又是笑,哭得痛快,笑得放纵。
  儿子都被闹醒了,呆呆地看着平日里伟大的父亲。第二天,他什么都忘记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怨恨、郁闷、困惑而又无可奈何。
  我们偶尔也会吵架了,但是吵了之后,又会和好。我们生气从来不超过24小时。用我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夫妻没有隔夜仇,那是我一贯的原则和指导思想啊!
  志刚性格刚烈直率,就像他的名字。他的意志一直是那么地坚强,这是那十年的军人生涯留给他的生命印记,这将会伴随他一辈子!
  本身就快人快语的个性,加上检察官的职业特点,使我的个性特点越来越男性化,问题是自己并没有觉察到,只是简单地认为,我对得起这个家,对得起自己的丈夫,我们彼此还是深爱着的,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
  爱的淡化程度,随着时间的一天天滑过,缓缓增加着……
  秀儿是自杀?还是他杀?凶手是谁?没有结论。
  长山峰上的松树远远望去,浓浓的,看上去就像人的颧骨上横着的一道剑眉。
  在长山脚下,找到了秀儿的父亲老长根。秀儿的父亲老长根听到这个消息像遭了电击似的,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继而,老长根不停地抽打着自己的脸,不久,脸已凝血而肿起老高。
  老长根悔恨不已,泣不成声:“秀儿啊,我可怜的秀儿,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要不是为了村里的那些工程上的事,你也不会死得这么惨啊,你是一个好孩子,处处替别人想。”
  “老人家,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你不要太难过。”我在一旁安慰道。
  “苏检察官,你不知道,秀儿是我二十年前抱回来的,不是她娘亲生的,我对她可是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啊!死了我怎么向她母亲交待,当初我是发过重誓啊!”老长根又抽泣起来。
  秀儿不是亲生的?她的母亲又是谁?
  “跟我说说吧,心里会好受些。”我劝慰道。
  老长根心里好苦啊,好像全世界的蛇胆都在自己肚子中翻腾,他受不了,要把这种苦吐掉,他向我讲述了秀儿的身世。
  岁月的年轮快速转动,这二十年的时间像是在一辆破旧的公交车上度过似的,车子一站不停地往前直开,沿途的风景全都匆匆带过。脑袋里装不进任何东西,也看不清周围的环境。车子摇摇晃晃让人心生倦意,想忘却一切地睡。可道路的颠簸硬是用粗暴的蛮力把老长根从睡梦中强行拖回来,让他回望茫茫然望不见路的尽头……
  在一个暴雨如注、狂雷怒吼的夜里,闪电凄厉割破天空的静脉。在一个非常简陋的小旅馆里诞生了一个幼小的生命,女孩子赤裸裸地手舞足蹈,母亲的心儿支离破碎。女儿像母亲一样漂亮,大眼睛闪动着新奇与企盼。
  尽管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小旅馆,但是没有钱也是不可能久留的,天底下所有的母亲都知道爱自己的孩子,但不是所有的母亲都能尽心去爱自己的孩子的。
  孩子的母亲叫华雪梅,刚十八岁,她心里清楚孩子是不能留的。她用母亲亲手绣着山梅花的头巾包裹着女儿,放在床上,想一个人悄悄地离去,还没出门就被店老板拉了回来。
  “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一个正派的女孩,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到孩子的父亲。你不能这样撒手就走,这一个月住宿的钱还没给,还留下一个小野种在这里,叫我们怎么办?”店老板的话像连珠炮样一放就是一大串,伸手就要打人。
  “老板住手,你不能这样不讲人性。”老长根当年三十多岁,血气方刚,生性就是爱打报不平,他站出来说话了。
  “人性?好啊,你讲,拿钱来。”
  “好吧,我给,这个月和下个月的一起交。”说完便从左口袋掏到右口袋,一共才掏出五百元钱,看样子他也并不富裕。
  就这样,他们又在这非常简陋的小旅馆里住了一个月,华雪梅向他讲述了这个不该来到人世的女孩子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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