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来到了儿子家,我被分配和孙子在一间屋子里。儿媳妇爱干净,全家人都得守规矩。我不怕规矩,我在工厂里被人规矩了一辈子,可我觉得儿子家的规矩真难守。首先说,这出来进去的换鞋我就老忘,开始的时候,儿媳妇不会当我的面提醒我,可是,儿子即使是没看见,也会来嘱咐我,这甭说了,准是媳妇叫他来说的。

  看来儿媳妇就是想通过这样的办法来告诉我她叫我干什么,不叫我干什么。我觉得我这个家长还不是专制,我不反对儿女给家长提意见,可我就是觉得这样的法子别扭。儿子成了媳妇的传话筒,在我和他媳妇中间象个小丑。因为后来我发现,儿子传过来的不仅是儿媳妇的提醒,还有她的旨意。

  这不,一天吃完了晚饭,孙子在门厅里做作业,儿子走进了我的屋子说:“爸,您明儿别出去那么早了,稍微的晚点儿送送小江上学怎么样?”

  我送孙子上学没有意见,我知道这一准又是儿媳妇的意思,我故意说:“现在的孩子都金蛋是的,我万一给磕了碰了的,我担当的起吗?”

  儿子笑了笑说:“孙子不是您的宝贝蛋?您送他还能不加小心吗?”

  “送完了呢?我还得接他是不是?”我问到。

  “当然了,您不能管杀不管埋呀,放学您再给接回来”。儿子点头说。

  “我再稍带着买买菜,做做饭什么的你看怎么样?”我说。

  “当然就更好了,您在家里一个人待着不也是待着吗?”儿子说。

  “我告诉你,我帮你们我没意见,哪个做父母的也得替儿女着想,我就是不习惯你当你媳妇的传话筒,她要干什么为什么不自己说,让你来传旨?”我得教训他一下。

  “爸,您看您想哪去了,就说是我媳妇的意思,叫我告诉您,这也没什么不对呀?人家不是不好意思跟您说嘛?”儿子倒有说词。

  说归说,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看着他们两口子打仗是的过日子,忙的脚丫子朝天,我不能在边儿上瞧着。从那开始我接送孙子,买菜做饭。每天过的倒也很快。晚上回到我的小屋里躺在床上看着房顶子,这个时候才感到寂寞。说实话,我在家里一个人的时候都没这么寂寞。电视我不能看,孙子要看动画片,儿媳妇要看韩剧,儿子要看足球,哪有我的份儿呀?我只有一个人儿待在我的小屋里。我有的时候拿出老伴儿的相片朝着她自言自语:“老婆子,亏了你没跟儿子过,这可不是日子”。

  任劳任怨并没省心,儿媳妇嘴上说给菜钱,可是没兑现过,我想,我有退休金,我花在儿女身上也不冤枉,可谁知道,小孙子放学要买点零吃,我自己的退休金全搭上还不够,这就是说,我得动我的老本儿,那俩房钱了。我为什么攥着这俩钱,还不是防备有病有灾儿的,可怎么跟儿子说呢?在加上众口难调,每天都为了吃什么发愁。要是连着两天重样儿,儿子就先说了话:“又吃炒蒜苗?打嗝都这味儿了”。一天儿子在饭桌子上说。

  “吃什么呢?菠菜都四块钱一斤了”。我想趁着机会把自己的难处点给他们。

  儿媳妇不说话,她从来不正经吃饭。对了她的心思,她就吃两口,不对心思就不吃。我常常纳闷,她靠什么活着呢。后来才知道,她的屋子里有的是零嘴儿,再说,她整天嚷嚷着减肥呢。

  小孙子放了学准要吃零嘴儿,可买了就不吃饭,儿媳妇终于说了话:“你老吃零嘴儿不吃饭,营养从哪来?一点儿好毛病都没有!”

  您说我听了是什么滋味儿?饶不花了钱,还落了不是。

  转眼间到了八月十五,虽然没了老伴儿,我没有心思过节,可是,这是在儿子家,我不过节,人家未必不过,我心里难受,儿媳妇未必难受。今天的伙食怎么也得差样儿。我买了黄花鱼,一个猪肘子,再做两样素菜,给小孙子买了月饼石榴,想着今天晚上,全家人热闹一下,怎么也是节呀?

  买了东西赶紧上学校接小孙子,左等右等没出来,到了班里一问,说是让他妈给接走了。我心里纳闷:今儿怎么这么勤快呢?别在是回了家,想到这赶紧回家。进了门并没有人,给儿子打电话占线,自己跟自己说,别耽误着,兴许今天过节,三口子去买点什么,我赶紧做饭。炖肘子熬鱼,炒菜忙了一头的汗,抬头看看表已经是六点半了。往常这个时候都回来了,今儿怎么没影呢?坐那喘口气儿,把窗户打开抽颗烟。要知道,这是违禁的行为,我儿子抽烟都是上凉台,现在儿媳妇不在家,我就随便了。

  趁着没人跟我抢电视,打开看看中央台的十一频道。正好是票友大赛月冠军赛的预赛,一眼就看见了宋茹君。听着心里就想,看看人家,活的多自在,想起了她跟我说的票房的事,心里头有点后悔。对了,今天是八月十五,我给她打个电话,祝贺祝贺她。从上儿子这来以后还没顾的她联系呢。

  电话拨通了那边传来了宋茹君的声音:“谁呀?”

  “我是老祺呀”。

  “老祺,祝你节日快乐”。

  “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真不含糊,也祝贺你呀!”

  “那都是上星期的事了,你没看电视吗?”

  “我搬家了,搬到儿子这来了,所以就没给你打电话”。我心里想,电视哪有我的份儿,可是这不能说。

  “好啊,怎么样,还好吧?”宋茹君问道。

  “好,就是忙和点儿,小孙子上下学没人接送,我就揽了这个差事”。

  “我说上景山去了好几趟就是没看见你呢,有时间去玩儿吧,对了,我说的那个票房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宋茹君说。

  “我就怕我的能耐不够,丢人现眼”。我心里说,我还哪有功夫考虑票房的事,嘴上还是对付着说。

  “我听了你的唱,我说你行的,你自己怎么不自信?”宋茹君听了我的话有点着急。

  “好,有功夫我找你”。我应付到。

  放下电话,电视里已经投了票,宋茹君是第一名。这也难怪,她原来就干过专业吗。

  菜眼看着就凉了,这三口子上哪了呢?

  放着一桌子菜我想起了老伴儿,今儿个过节,我得给她点什么吃食。想起了老伴儿临死的头一年也是八月十五,老早她就去了市场采买东西。儿女们平常没时间,就盼着过个年节的和他们团聚一下,一到了这个时候,老伴儿总是最高兴的。

  不想回来老伴儿不高兴了:“老头子,你瞧这新鲜不新鲜,绕世界就是买不着石榴,没有石榴,小孙子来了找我要,我拿什么给他?”

  “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石榴吗,我给你淘换去(北京话,找的意思)。”我冲老伴儿拍了胸脯。谁知道那年就是没有石榴,我转了半个北京城也没买着。

  正发愁呢,老林进了门说:“怎么着,没辙了吧,瞧我的,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说着话从背后拿出一个大石榴。

  老伴儿看见乐着说:“你从哪弄来的?”

  “我有个亲戚住在京西门头沟,每年都给我送点马牙枣石榴什么的,我刚才正要给你们送来,就听老祺念叨,别嫌少,给街坊们分了,一家一个,没偏没向”老林说。

  老伴儿当时的高兴劲儿,老林的得意样都在我的眼前晃悠。现在,一个走了,一个瘫在床上。我心里想,哪天得了空我得看看这老伙计去。

  我把老伴儿的相片摆在我屋里的小桌上,在相片前摆上一个石榴,一个月饼,对她说:“老伴儿,又过节了,今年的石榴满大街都是,可是你看不见了”

  眼看着九点钟都过了,菜早就凉了。没了他们我哪来的心思吃饭。我把东西都放在冰箱里,坐在我的小屋里抽烟。

  终于听见了门响,三口子进了门。孙子进了屋就到我的小屋里来问:“爷爷,您给我买石榴了吗?”

  “买了,在桌子上放着呢”看来孙子没忘了每年我都给他买石榴的事。

  儿子在屋门口扒着头满脸通红,看来没少喝的说:“爸爸,您吃了吗?小江他姥姥叫我们到那吃去,给您打电话占线,后来玩了几圈儿牌就晚了点儿”

  我点了点头,我能说什么呢?这时候就听见儿媳妇一边打开窗户一边说:“瞧这烟哪,都成了烟筒了!”

  人到了没辙的时候就会形成一种惯性,天天做饭,买菜,接送孩子,我图的就是晚上躺在我的小屋里清静一会儿,那才是我自己的时间。我会很晚很晚才睡,我会想起我的过去,想起老伴儿想起过去的日子。八月十五的事让我懂得了,儿子们现在不需要我了,他们不会在重要的日子或者重要的时间里想起我了,即使是那天我对他们提出不满,也只会给他们增加负担,他们会提心吊胆的害怕,不知道哪一天,因为什么事引起我生气,老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我不能成了他们的负担。

  由于那天想起了老林,星期六趁着儿媳妇送小江去学琴的空当,我坐车到了德胜门外老林的家。老林在这的房子也是个大杂院,只不过比我们原来住的大了许多。我进了院子们正赶上他老伴儿张玉琴出来倒水,抬头看见我吓了一跳:“哟,老祺呀,快进屋”。

  我跟着她进了屋子,一股恶臭迎面就扑了过来,这是病人长久不起床的味道。看见了老林躺在床上,俩眼望着天花板。我走到跟前问:“老哥哥,认识我吗?”

  老林转动着头寻找着近在咫尺的我,终于他看见了我,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张玉琴一边给他擦着眼了一边说:“见着谁都是这样儿,呜呜的哭”

  我掀开被子看见他赤身裸体的身子,骨瘦如柴,屁股上已经长了两块拳头大的褥疮。甭问了,这就是不洗的缘故。多刚强的一个人,到了儿落了这么个结果。我回身接过张玉琴递过来的茶坐下叹了口气。

  “褥疮得想法子呀,这样他疼呀?”我对他老伴儿说。

  “得等着闺女或者儿子来了才能给他洗,我一个人也弄不动他呀”。老伴儿无奈的说。

  “这要是感染了能要了他的命,文瑞他们不是老回来吗?再说了,不是说找了保姆了吗?”我说。

  “哪找去?钱少了没人来,钱多了没人花,给谁打电话谁忙,燕子倒是老来”张玉琴说。

  “有药吗,我帮你洗洗?”我说。

  “有,可是您打老远的来的……?”张玉琴有点犹豫的说。

  “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老街旧坊的,这还不应该”。

  弄了一盆热水,我和他老伴儿慢慢的给老林洗起伤口来,老林痛苦的“呜呜”着,我一边洗一边大声的说:“哥哥,忍着点,洗洗就好了”。

  洗完了伤口上好了药,我跟他老伴儿都累了一身的汗。老林似乎轻松了许多,俩眼看着我“呜呜”着,从眼神里我找到了他过去的快乐。

  “老祺呀,这你是看见了,我拿他怎么办?我有心脏病,血压高,可是儿女们没时间我有什么法子?我就想,不是我死了,要不就是他死了,这样才能不受罪”。老林的病和现在的处境叫张玉琴说着就掉眼泪。

  “嫂子,别这样想,俗话说,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过去那是多难哪,咱们不是也熬过来了吗?”我安慰着她说。

  “老祺,不是我不知足,我觉得过去没有现在难。过去就是愁吃喝,现在愁的可太多了。就说这房子的事,老大瞪着眼睛找我要房本儿,看那架势我哪是他妈呀?”张玉琴说到这又抽泣起来。

  “你给了他了?”我问道。

  “我不给他可得干呀,连着好几天,天天是这段儿。”

  我想起了老林在得了病以后还护着这个房本,就是不放心这几个儿女。想必大儿子找他妈要的时候,他也看见了,他得急成什么样儿?

  正说着,大儿子文瑞进了门。看见我并没打招呼。他妈看不过去了就说:“这么大个子了,怎么不懂人恭礼法,你祺叔在这呢怎么不打招呼?”

  文瑞点了颗烟坐在炕沿上说:“祺叔,问您点事您别往心里去呀,您的房子最后是怎么弄的就搬走了?”

  我搬家又不是做贼,就实话实说了。文瑞接着说:“这可好,您和俊良爷俩一快套我。他说您把房子卖给他了,说跟我爸爸商量好了的,我就信了,敢情您没卖给他?”

  “我压根儿也没说卖给他呀!”我说。

  “您知道卖给他没什么便宜,我可让他差点蒙了。亏了我多了个心眼,到拆迁办问了问,您猜怎么着,我是一万一跟他们成的交。祺叔,我就纳闷了,您姑爷是个大款,他能缺这俩钱花吗?别再是挣俩钱孝敬您吧?”文瑞的话刚说完,老林就开始“呜呜”起来,满脸通红一脸的汗。

  我知道老林相信我,可他不会说话,他只可能这样竭尽全力了。文瑞这几句话比抽我嘴巴还难受。我恨姑爷这样没心肝,我埋怨自己当初就没躲开他。可这有什么用。我站起身来说:“忠奸不在嘴上,我说什么你也不信。我是来看你爸爸的,我走了!”

  出了门我听见张玉琴喊着:“你这大畜类,你给我滚!”

  文瑞的话虽然想着生气,可这也不能光怨他,要不是姑爷在这里捣鬼,人家怎么能埋怨我?我现在真有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仔细回味了一下他的话,好像文瑞最后还是和拆迁办达成的协议,也就是说姑爷的生意没做成。想到这自己觉得庆幸,这要是姑爷真把房子买了去,到时候因为过户在出什么茬儿,我这埋怨落的还得大。想着想着又担心起来,姑爷会不会把这些邪火都撒在闺女身上呢?八月十五过的没劲,就没想起给她打个电话。按说闺女是知道她哥哥家里电话的,头些日子还给我打过,这些天怎么就没信儿了呢?越想越不放心起来,回去得给她打个电话。

  一路回到家里,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上了楼到了门口就听见屋子里儿子和媳妇嚷嚷着。

  “你就是嫌弃他,现在想起叫老头出钱来了,亏你想的出来!从他来那天,你就没正眼瞧过他,我爸爸怎么了,还有比这老头事少的吗?给你接孩子做饭,一般的老头要是不管,你不也没辙吗?”这是儿子的声音。

  “你别往我脑袋上扣帽子,我可没嫌弃他,本来吗,进门从来就不知道换鞋,不是我低着脑袋擦吗,是给做点饭,你看那厨房还能要吗?到处都是油烟子,不是我擦呀?”儿媳妇不服气的说。

  “给咱们做饭就不错,你有能耐请个保姆去!”

  “我叫你爸爸出俩钱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他孙子。今天考级就没合格,就为了咱们给他买的电子琴的键盘不标准,手型不对。你爸爸拿了那么多的房钱,给孩子买个琴算什么?要是跟他说了,他也未必不乐意,不够你横栏竖遮的呢!”儿媳妇继续说。

  “要说你说去,我可不跟我爸爸说。”儿子说。

  “你就会跟我有能耐,瞧瞧别人的老爷们,一天到晚的琢磨挣钱,你可到好,上班八个小时挣那一壶醋钱,就跟做了翰林是的,这个家是我一人儿的?”儿媳妇继续数落着。

  “我没能耐,谁有能耐你找谁去呀?”儿子不服气的说。

  “你要这样下去,早晚的事!”

  我万没想到,儿子和媳妇能为我打架,我站在那一时不知道怎么好。进屋去吧,这个时候进去,他们会认为我听到了他们的话,自己不自在起来,不进去我上哪呢?我知道儿子心疼我,可他做不了媳妇的主。

  我正在犹豫,就听见门响,儿子手里拎着垃圾袋走了出来,抬头看见我说:“爸爸,您怎么不进来呢?”

  “我正要进去呢”。我竭力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进了门赶紧找了拖鞋换上,儿媳妇看我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屋里。小孙子跳下椅子放下写了半截的作业跑过来:“爷爷,您上哪了?”

  “我去串个门,看看你林爷爷去”。我跟孙子说。

  我进了我的小屋,孙子跟了进来满脸神秘的说:“爷爷,我爸和我妈吵架了”。

  “是吗,因为什么呢?”我明知故问道。

  “因为我电子琴考级没考过”。孙子说。

  “那你还不争点气”。我说。

  “我妈叫我爸爸找您要钱给我买个正规的电子琴,我妈说您有好几十万呢!”孙子又是说又好象是问的看着我。

  “小江,这作业不写了?”儿媳妇在外屋喊道。

  小孙子赶紧开了门回过头来说:“爷爷,您真有那么多钱吗?”说完跑了出去。

  我听着孙子的话,心里翻腾起来。给孙子买个琴,我可不是舍不得。可是,儿媳妇这么早就算计这俩钱,这怕不是什么好兆。儿媳妇嫌弃我,这我早就有感觉,我并没苛求她对我亲,我现在是落了难的人,我没地方去。我指望儿子这也没错,何况,我为了将就这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也没少付出呀?我心里一阵的难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儿子扔完了垃圾走进屋子时,我把他叫了进来。

  “你们两口子因为什么吵嘴?”我问他。

  “您都听见了?”儿子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的儿子我了解,他从小就是处窝子(北京话:胆小怕事)

  “干吗我听见了?进了楼道就听见了,过日子这么大呼小叫的,丢人不丢人?”

  “这娘们犯了病了,小江考级没过,跟我不依不饶的。”儿子无奈的说。

  “你妈活着的时候老说一句话,天下的儿媳妇没有一个是婆婆生的。我没要你媳妇拿我当他亲爸爸,我到了你们家小心谨慎,爸爸从来没看过谁的脸子过日子,可是,我就得看她的,不就是因为我没地方去吗?”

  “爸爸,她就这样的人,臭嘴不臭心,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儿子安慰道。

  “不错,房钱我是拿着呢,我手里有俩钱给你们也减轻负担呀。再说了,我撒手闭眼那天,还不是你们的,你们总得有点耐心等这一天哪!”我气的有点说不下去了。

  “爸爸,您看您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她也没说别的呀”。儿子看我生了气,有点着慌的说。

  “不是因为电子琴小江考级没过吗,买,我给他买一个,可是我不懂行,多少钱你说!”

  儿子没敢说多少钱,反而站起身来走出了门外。

  答应给孙子买琴,儿子没说价钱。我知道儿子是左右为难。这天送完了孙子自己上了大街。说实话,在我的印象里,北京的大商场还是东安市场,百货大楼。其实,这些地方在现在都不算什么了。到了王府井,看见一家乐器商店。走了进去发了愁,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电子琴是什么样。更不知道哪样的算是正规的。站在店里头愣在了那。

  店员走过来问:“老先生,您买点什么?”

  “我想给小孙子买个正规的电子琴”。我觉得正规的是个头衔,人家一定就听的懂。

  “老先生,我们这都是正规厂家的产品”。看来我的话他没听懂。

  我把小孙子为什么考试不及格的原因说了一遍他终于听懂了:“老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要是这样,您可以选择雅马哈,卡西欧,索尼等等,价钱呢也有几千到上万不等,您看您选择那种呢?”

  上万?怨不得小孙子说我有好几十万呢,买个琴上万?我正在那琢磨,店员说:“您要不好定,我给您提个建议。您的小孙子多大?”

  “八岁”

  “那我建议您选择四千元的这种雅马哈就足够了”店员说。

  “好,就买这个吧”。

  “请您这边来看看的东西”店员领着我走到柜台前,那个什么哈就有个小桌子大小。

  “您看,这样的行不行?”店员满脸笑着问我。

  我有什么资格说行不行,我都没见过。我想好几千的东西一定是好的,就点头要了。

  “给您试一下吧”。店员接上各种插头用手指头按出悦耳的声音,这回我是开了洋荤了,花钱就是不一样,我除了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忽然想到,这么大的东西我也拿不走呀?他可能是看出我的心思说:“您来的是时候,我们现在搞优惠,给您送一个价值500元的多功能乐谱架,三环以内免费送货。”

  我听说是免费送货,心里踏实了许多:“现在就送货吗?”

  “现在就可以”。

  一会儿,他们用一个面包车连我带琴都拉回了家里。

  下午接回小孙子,进门我说:“孙子,看爷爷给你买什么来了?”

  “哇,电子琴,跟我们班刘洋的一样,我们班就他有这样的”。孙子说着满脸的高兴,我心里也高兴。孙子转过头来又说:“爷爷,其实我不爱弹琴,您要是给我买个奥特曼多好,才一百多,我做梦都想要那个呢?”

  奥特曼,什么叫奥特曼?

  儿子媳妇下了班,小孙子赶紧跟他妈说:“妈,您看爷爷给我买了电子琴,最棒的。”

  我正在厨房里弄饭,就听见儿媳妇说:“真棒,你还不好好学,给爷爷挣点儿气”。

  这句话听着舒服,也是我从到了这来听着嘴顺耳的一句话。不免想到,人为什么都看着钱好呢?

  客厅里传出小孙子摆弄琴的声音。儿子进了厨房说:“爸,你干吗花那么些钱,买个普通的就行了”。

  我听的出来儿子这话不是虚的,他心里头不落忍,我说:“我留着钱干吗使,只要孩子能出息就行了,你拿碗吃饭吧”。

  儿子还想说什么,见儿媳妇进来拿碗筷就不出声了。电子琴让儿媳妇高兴,坐在桌子前吃饭的时候话也多了。

  “爸,您怎么知道买这样的琴呢?”儿媳妇满脸都是笑容的说。

  “我哪知道,问了人家卖琴的”。我说。

  “说起来现在的孩子就是挑费大,可是不行呀,将来才艺方面要是有资格证书,文化课考同样的分数,好学校要你不要他。这么点儿的孩子就竞争的挺厉害。我们是没有经济能力,要是孩子找了好学校,升高中上大学的比例就高。可是好学校一年光赞助费就一万多,那还得有人呢!”儿媳妇的话好像要解释给孩子花钱的必要性。

  儿子看了媳妇一眼说:“迷信,这么点儿的孩子上那样的学校有什么用,还不是学的B、P、M、F,上学上的好坏全靠自己用心,你看清华北大考上来的学生,外地山区苦地方的人占一半。北京的有几个?”

  媳妇听了儿子的话撇了撇嘴说:“你就是不要强,就你这想法孩子好不了。谁不变着方儿的给孩子找个好出路,让他有个好前途,你可到好,甩手掌柜的,孩子的学习你关心多少?到了孩子买个琴还得爸出钱,你都拿不出来!”

  我知道儿媳妇刁钻,可是没想到她能这样一箭双雕,果然儿子怒了,放下筷子说:“嚷嚷卖琴的不是你的主意?你怎么倒打一耙呢?”

  儿子的话让儿媳妇弄了个大红脸,我赶紧拦着说:“吃饭吃饭!”

  媳妇有点委屈的说:“爸,早我就想跟你告状,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让说,说了就犯脾气。您说我说的哪点不在理?”

  “在理,先吃饭。 给孩子买个琴这没什么,我有就拿出来。现在的孩子是跟从前不一样。他爸爸小的时候,就是两块五的学杂费就打发了。学玩意我不反对,现在有这个条件了。可是我就想,都学琴,学画,当工程师,当演员,将来这力气活谁干呢?”

  媳妇笑着说:“您不能这么想,管别人干吗,咱们的孩子将来不卖苦力就得了”。

  “钢琴家也得需要掏厕所的,要不他就甭拉!”儿子赌气的说。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我对儿子说:“买琴不是让你打架的,要不我花这钱都冤!”

  看见我说了这话,俩人不言语了。

  星期五的早上,宋茹君来了电话:“老祺,有个事问问你,我们票房要去密云秋游,我给你报了个名,别老闷在家里,出去走走怎么样?”

  听着心里也动,我问道:“什么时候去呢?”

  “星期六早上出发,星期天晚上回来”。

  “还住在外边?”

  “瞧你,都是老头老太太了,住外边怎么了?”宋茹君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得多少钱?”我连忙解释。

  “有个票友的家是那的,我们给饭钱,就住在他们老家的农家院里,风景好,空气新鲜,你可别错过这个机会”。宋茹君嘱咐道。

  “星期天晚上能回来吗,星期一我还要送小孙子上学呢”我说。

  “能,看你都成了保姆了”。宋茹君笑着说。

  “要那样,我带着我的小孙子去行不行?”我问道。

  “你的孙子你做主,就这么定了,要行,明天就在景山门口集合了”。

  晚上等他们两口子了班,我把这件事跟他们说了。儿子满口答应,媳妇有些犹豫:“星期六小江还得上课学琴呢”。

  “落(念:拉)一回就落一回,跟着爷爷出去还有个伴儿”儿子说。

  小孙子一听要带他出去玩儿,高兴的什么是的说:“我跟爷爷去!”

  “瞧瞧,一说玩儿去你就疯了心,这回让你去,要是考试不及格,以后你就休想了”虽然儿媳妇的话听着还是不乐意,到底还是松了口。

  睡觉的时候,小孙子高兴的睡不着问:“爷爷,上哪玩去呀?”

  “上山里头,你还没见过山呢。道上听话,爷爷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见了人要有礼貌,该叫人得叫人”我嘱咐说。

  “行,只要不让我弹琴,让我干什么我都行”小孙子说。

  看着小孙子对琴这么没兴趣,我不由得想,这当家长的是怎么想的呢,这样能学好吗?

  礼拜六的早上,只喊了一声,小孙子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爷俩洗漱完了,他们两口子还睡的正香。我这是头一次带着孩子出远门,我跟小孙子说:“告诉你爸爸你妈一声,咱们走了”。

  小孙子把小手举到嘴边“嘘“了一声小声的说:“爷爷,别告诉他们了,万一我妈要变卦了呢?”我心里说,小兔崽子,就长这路心眼儿。

  坐车到了景山,门口围着一堆人,背包卧伞的,一看就是他们。宋茹君一眼就看见我们爷俩喊着:“老祺,这边儿呢!”

  宋茹君黑红花的丝绸衬衫,前衣裳角系腰间,白裤子,白色旅游鞋,黑墨镜红色的太阳帽。透着精神。

  “哟,这是你的小孙子?老虎是的,真棒!”宋茹君摸着小孙子的脑袋说。

  “快叫宋奶奶”我嘱咐着孙子。

  “宋奶奶”小孙子叫着。

  宋茹君答应着把我介绍给一个大高个的男人说:“老黄,这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老祺”

  “幸会幸会!早就听宋大姐说您,怎么老没来我们那呢?”老黄握着我的手说。

  “弄着孙子没功夫呀”我解释者说。

  “老哥哥,得想办法解放自己了,退休,退休,退了就得休呀,哈哈!”听的出来,老黄是个开通人。

  一辆面包车停在了眼前,大家上了车,老黄介绍司机说:“大伙认识认识,朱师傅,我的哥们儿,也是个票友,今天让他给咱们服务服务”。

  大伙鼓掌致谢,车子开了,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听着都是玩票的事儿。内容最多的是对中央电视台京剧票友大赛的评论。有赞赏夸奖的,也有不服气的。我听的入了神,猛然想起了小孙子,刚才还在这坐着呢,转眼就没了?

  抬头一看,小孙子正坐在宋茹君的怀里,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吃食。

  “小江,快下来,别坐奶奶身上,没瞧奶奶穿的那么干净!”我冲着孙子喊道。

  小孙子跑了过来我问他:“谁给你这么多吃的?”

  “宋奶奶给的”小孙子说。

  车子开出乌烟瘴气的北京城,转眼间朝郊区驶去。

  车子上了京承高速,到了怀柔就看到了山。人们停止了谈笑,眼睛都看着窗外的景色。秋天到的北京是一年里最好的季节,远处一片片的红叶在绿色的山上,特别的好看。想起欧阳修的《秋声赋》里的几句:“:"噫嘻悲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凄凄切切,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人老了都说叫“暮秋之年”,看来不是没道理。 秋在人事就是刑的象征,难怪古代有秋后问斩的规矩,这就是顺应天意的道理。 在人生就象征着老年,看着远处一片一片五颜六色的山,除了羡慕和欣赏,心里多了几分凄凉。

  “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这两句词你要是不看见这景,怎么知道他写的好?”宋茹君坐在我跟前说。

  “是,咱们这年纪,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出来散散心,得点新鲜的空气。真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哪!”我不由得有了些感慨。

  “也别那么悲观,事在人为,活几年就高兴今年。老祺呀,我对你了解不多,我感觉你不是个心眼宽绰的人。这可不行,什么事都得往开了想,别钻牛角尖儿……,哟,我的孙子哟!”宋茹君忽然喊道。

  我回过头一看,小孙子吃了一脸的巧克力,两个脸蛋一边一块。

  “戴上盔缨罗帽,象不象《芦花荡》里的张飞?”宋茹君一边说一边掏出手绢给他擦着,眼泪都笑了出来。

  宋茹君说到张飞,老黄说到:“哎,你要不说我还想不起来,给咱开车的朱师傅是个唱花脸的,外号小袁世海,叫他给咱们来一段怎么样?”

  大伙鼓起掌来,老黄说着,从箱子里取出胡琴对上了弦。

  “怎么都还带着家伙扇儿来的?”我问宋茹君。

  “当然得带了,到了那,咱们爬山吃野味,还要唱几段儿呢!”宋茹君说。

  “朱师傅,来哪段儿呢?”老黄调好了弦儿问道。

  “瞧你的了哈哈!”朱师傅看来肚子里有货。

  老黄的胡琴响起,朱师傅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开了唱:“看夕阳,照枫林,红似血染,秋风起卷黄尘四野凄然……”

  《九江口》中张定边的几句二黄散板,朱师傅唱的是有滋有味儿的,真是满弓慢调。大伙一个劲儿的鼓掌。

  “唱的不错”我称赞道。

  “这可有几个好票友呢,到了地方,让你好好见识见识”提到票友,宋茹君眼睛都是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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