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金秋时节,天高云淡,胡杨林金光灿烂,一棵大沙枣树下,孩子们在摘沙枣。

    苏林神秘地对大家说:“据我侦察啊,咱们前边儿正东方向有两个神秘的大白筒子,就像两个大喇叭似的冲着天立在那儿,可威风了!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粗这么大这么棒的大炮筒子,对,它一定是大炮筒子!说不定它就是咱们前边儿新研制的重型武器,你们想啊,这大炮筒得配上多大个儿的炮弹呀,这一炮要是轰出去,还不把美帝苏修和日本鬼子都统统给炸到天上去呀!”

    罗梦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哇!真的呀!”

    潘志兵抿着嘴乐,潘志军哈哈大笑。苏林问:“你们笑啥?有啥可笑的?”潘志军笑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苏林对大家使眼色:“上。”

    苏林、罗梦月、韩梅、童玉冰四人把潘志军团团围住,抓腿拽胳膊把他抬起来再墩到地下。苏林逼问他:“说,你傻笑个啥?”潘志军大声求饶:“哎哟,救命呀,我说,我说,我全说。”罗梦月轻蔑地说:“真恶心,叛徒就是你这副嘴脸。”

    潘志军笑着说:“我来告诉你们吧,那两个大喇叭口、有三十多米高的大家伙不是什么大炮筒,它们就是电厂的冷却塔,我爸说,建筑队的工人叔叔们修建它们只用了四十八个小时,它们的主要材料就是大砖头,你们想啊,大炮筒咋可能会是大砖头砌的呀?用大砖头砌的东西咋可能会把美帝苏修和日本鬼子都炸上天呢?”

    孩子们恍然大悟,潘志军继续捂住肚子大笑。突然,童玉冰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大家围在她的身旁关切地寻问,童玉冰只是放声大哭,没完没了的哭。

    罗梦月和韩梅要搀扶童玉冰起来,童玉冰扭着身子不让,潘志兵蹲在童玉冰面前说:“来,大哥背你。”童玉冰乖乖地趴在潘志兵的背上,潘志兵背着她往家走,她的哭声渐小,大家默默地跟着他们的身后。

    他们把童玉冰送到家,童玉冰推开房门,进去后把门关上并在里面锁上了,她靠在门上放声大哭,罗梦月敲门:“玉冰,你让我们进去呀?你到底是怎么了呀?”

    回到家里,潘志军问哥哥童玉冰为啥哭,潘志兵说他也不知道,潘大海告诉他们,童家就要离开基地了,可能是她舍不得你们吧。潘志军说:“她们家可算是离开这个破前边儿了,要是我呀,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哭啥呀?”潘志兵也感到很奇怪:“就算是她要离开基地了,也不至于哭成那样啊。”潘大海说:“童医生不是正常的转业,是遣退。外调的人回来说,他有个哥哥在台湾,所以他必须马上离开基地。”金小妹撇了撇嘴:“为啥呀?童医生当年也是经过政审才来的,他就是个医生,还能因为哥哥在台湾就给别人开错药了不成?”潘大海说:“这是基地的规定,童医生为这事儿也很难过。小军,你可别小看了这个破前边儿,这儿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得了的,也不是谁想留就能留得下的。”

    潘志军用鼻子哼了一声:“什么狗屁规定。”

    潘大海说:“这儿是国家保密级别最高的地方,当年童医生符合政审的要求,所以让他来了,现在他家里有人历史不清白了,就违背政审的要求了,所以他必须得离开。”

    潘志军说:“爸,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组织上查出来在这个地方有潜伏的国民党特务,那会咋样?”

    潘大海说:“他家人会被全体遣返回原藉,他本人也要接受组织的严格审查,严重的会判刑甚至枪毙。”

    秋季的晚霞很美,半边天都被染红了,马路边的树木半绿半黄,被晚霞染的异常艳丽。潘志军、罗梦月和苏林在晚霞中走着,仿佛是走在仙境中一般。

    他们仨人的心情却没有晚霞那么美好。童玉冰一家就要离开基地了,他们想对童玉冰说点告别的话,按照苏林的说法,有啥话赶紧对她说吧,以后想说恐怕都没有机会了。

    童家阴沉着天,童妈妈在抽泣,童爸爸对她说:“我不是故意对组织隐瞒,我也不知道我哥哥他还活着,更不知道他还跑到台湾去了,我都跟组织上说清楚了。”童妈妈哭着说:“你说清楚了有啥用啊?组织还是不信任你,不然也不会撵咱们走了。”童爸爸说:“我现在的社会关系已经不符合政审的要求了,让咱们走是合情合理的。唉,走就走吧,去哪儿都是为党工作。”

    童玉冰说:“那个台湾的伯伯,跟我们有啥关系呀?”童爸爸说:“他是爸爸的亲哥哥,咋能说没关系呢。”童玉冰的弟弟说:“咱家啥时候冒出来个特务伯伯呀!真讨厌!”童妈妈说:“封建社会有株连九族的事儿,现在都是新社会了,咋还会有这种事儿啊?”

    “这是前边儿的保密性质所决定的,咱们要理解。”

    “我理解,但我不愿意走的这么狼狈。”

    门外有人敲门,童妈妈说:“这个时候还有谁敢到咱们家来呀?”门外传来罗梦月的声音:“玉冰,我们来看你来了。”

    童玉冰对爸爸妈妈说:“你们千万别说我在家。”她跑进卫生间把门关上。童妈妈擦干了眼泪,童爸爸把门打开。

    童爸爸说:“梦月来了,哦,还有小军和苏林呀,快进来吧。”

    孩子们进来没有看到童玉冰,问:“童叔叔,玉冰不在家?”

    “你们找她有事儿吗?”

    “我们来看看她,她今天没去上学。”

    潘志军说:“叔叔、阿姨,童玉冰是我们的班长,她为我们班操了很多的心,我这个人吧,不太懂事儿,有时还故意气她,这都是我不对,我来就是想跟她说声对不起,叔叔,阿姨,她去哪儿了?”

    苏林说:“童玉冰是我们的班长,以前我总说她娇气,可她一点都不记恨我,真的,她的心眼特好,有些事儿是我不对,我想当面跟她说声对不起。”

    罗梦月哭着说:“我和童玉冰是好朋友,我们几乎天天都黏在一起。我和她虽然也闹过小别扭,可第二天就没事儿了,玉冰她可能干了,她啥都会,她人也特好,我特喜欢她,听说她就要走了,我很难过。”

    童玉冰在厕所里忍不住放声大哭,罗梦月他们跑到卫生间去找她,卫生间的门被她从里面插上了。罗梦月一边敲门一边哭着说:“玉冰,你出来呀,我们来看你来了。”

    童玉冰在厕所里跺着脚哭喊:“讨厌!你们讨厌死了! 你们为啥要来看我?你们为啥要对我这么好?我倒霉了你们应该高兴才对!我恨你们对我好,我恨这个破地方,我恨这里的一切!求求你们别再理我了,你们走哇!你们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们!永远都不想!你们走哇!”

    童爸爸对他们说:“你们就先回去吧,让她冷静一下,好不好?”他们泪流满面地走了,童玉冰的哭声在夜空中久久的回荡。

    又是一个美丽的黄昏,潘志军、苏林、罗梦月他们来到东风火车站送童玉冰,罗梦月扑上前抱住童玉冰,潘志军、苏林站在她们的身旁。

    童玉冰说:“谢谢你们来送我,这二天我也想明白了,既然前边儿不要我们了,那我们就走好了,我们真是倒霉透了!唉,这么荒凉的破前边儿有啥好留恋的,走就走吧,哪儿都比这儿强。”小军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苏林说:“就是,北京多好哇,有机会我们去北京找你去。”童玉冰哭了:“你们千万别走,只要还有你们在这儿,我就会有机会再回来。我爱前边儿,也恨前边儿,不管咋说我也是前边儿的孩子,前边儿凭啥说不要就不要我们了呀?我爸爸妈妈有啥错?我和弟弟有啥错?”

    这天早晨,潘志军和罗梦月走进教室,看到黑板上写着“批判大会”几个大字。老师讲了大批判的重要性后说:“请秋卫东同学上台发言。”一个小男孩儿趾高气扬地走了讲台。

    潘志军小声问罗梦月:“他不是叫秋涛吗?啥时候改名儿叫秋卫东了?”

    秋卫东手里举着毛主席语录慷慨激昂:“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有了这个道理,于是就革命,就造反,就干社会主义。’我是毛主席的红小兵战士,今天,我要在这里揭发我爸爸的反动言论。”

    潘志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同学们一片哗然,大家议论纷纷:“哎呀,他要揭发他爸爸?”“这是大义灭亲呀!”“他就不怕他爸爸揍他?”“他妈妈不管他吗?”

    女老师说:“肃静! ”

    秋卫东声音朗朗:“我爸爸是黑干将的黑爪牙,因为他没有站稳立场,给黑干将通风报信,所以也挨了批斗,我要坚决跟他划清界线,为了表示我的决心,从今天起,我不仅改了名字,我还要揭发我爸爸在家里说过的反动言论……”

    潘志军的眼前浮现出潘大海身穿国民党军服的照片,他咬紧了牙关。

    朗朗的声音在继续:“有一次我们家吃饭的时候,我爸爸说,现在是好人受难,坏人造反,到处都乱糟糟的。还有一次,他去食堂打包子,没带饭盒,他就用报纸把包子给包回来了,这张报纸上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头像,他这是故意的!还有一次……”

    潘志军的眼前出现了幻觉,潘大海被揪斗,有人要拉他上台发言,他看到妈妈在瞪着他,他不敢上台,别人都指责他、骂他,他羞愧地低下了头。

    秋卫东最后说:“从今以后,我要和我这个反动的爸爸彻底划清界线,从此以后,我秋卫东再也没有爸爸了!”

    朗朗的声音突然哽住了。

    五一三医院附近有个人工挖出来的小湖,人们为之取名为东风湖。夏季的一天,在东风湖畔,有一群人在围着一个刚刚溺死的孩子在摇头叹气,潘志军和苏林光着身子穿着小裤衩水淋淋地站在一旁,潘大海闻声跑来,看到溺死的孩子时,他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孩子的父母在哭嚎:“我的孩子呀,你咋就这么不听话呀,不让你到东风湖来游泳,你咋就不听啊……”

    潘大海说:“送医院,赶快把孩子送医院啊。”

    有人说:“几个战士们在湖里拉网式地找这个孩子,找了快俩儿钟头了才找到,这孩子早就不行了。”

    “基地不是三番五次地说过不许孩子到东风湖来玩儿水吗?”

    “谁家大人能整天盯着自己的孩子呀?这孩子呀就架不住有坏孩子撺掇。”

    潘大海看到站在一旁的水淋淋的潘志军,瞪着牛眼向他扑过来,潘志军一看形势不妙拔腿就跑,潘大海在后边猛追。

    潘志军被潘大海抓住,潘大海把潘志军按在地上就打。

    潘志军高喊:“没我啥事儿,你为啥打我?”

    潘大海咬牙切齿:“一定是你撺掇这孩子玩儿水的,你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都给害死了,你就是杀人犯!”

    苏林跑过来拉住潘大海说:“潘叔叔,我们真的没有。”

    潘大海把苏林推倒在地上:“你也不是啥好东西,老苏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浑蛋玩意儿,你和小军就是一对大害虫,好事儿找不到你们,坏事儿少不了你们!”

    苏林愤怒了:“你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

    潘志军高喊:“潘大海,你打死我吧,你要是今天不打死我,明天我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苏林高喊:“潘叔叔,你就别打了,我和小军是来救人的,我们是来救人的啊! ”

    潘大海惊愕了:“你们到东风湖来是为了救那个孩子?”

    “是的,我们路过这儿,听到有孩子在喊救命,就跑了过来,小军让岸上的孩子去喊大人,我们俩下水去救那个溺水的孩子。”

    “小猴崽子,苏林说的是真的?”

    潘志军怒吼:“不是真的! 我就是杀人犯,那个孩子就是我给推下水淹死的,我就是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国民党反动派,你快点用机关枪把我给突突了吧! ”

    潘大海气笑了,苏林把潘志军的衣服抱过来,潘志军穿好衣服抹着眼泪气哼哼地往家走,潘大海跟在他后面赔小心:“你瞅着点路,别摔着。”

    回到家的潘志军气呼呼的翻箱倒柜,金小妹说:“你乱翻啥呢?你要找啥,我给你找。瞧你给我翻的这个乱啊。”

    “找罪证,就是那些国民党的照片,我要揭发他,我要跟他划清界线! ”

    “你要揭发你爸?! 你疯了吧你?”

    “他不是我爸,我没这个反革命的爸! ”

    “你们又咋的了?你别在哪儿给我瞎翻腾了,告诉你吧,那些照片早就让我给烧了。”

    “妈,你真的给烧了?”

    “我不烧留着它让亲生的儿子当罪证去揭发他的亲爹呀?你揭发你爸就等于是杀了你爸,你爸要是没了,我也就不活了。”

    “妈,你看那个国民党狗特务把我给打的。”

    “你不惹祸他能打你呀?”

    “我真没惹祸。我和苏林路过东风湖,听说有个孩子掉水里了,我们就下水去救孩子了。”

    “那个孩子救活了没有哇?”

    “早就淹死了,他跑到东风湖,啥都没问就打我,我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从今以后,我和秋涛一样,没爸了。”

     潘大海推门进来笑呵呵地问:“谁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啊?”金小妹说:“你说是谁呀,你也不问问是咋回事就打人家,人家现在生气了,不认你了,你看咋办吧! ”

    潘大海说:“我那不是给急的吗?有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一帮孩子在东风湖玩儿水,一个孩子给淹死了,吓得我使劲地往东风湖跑,我怕我的小猴崽子出事儿。”

    潘志军说:“妈你听见没有?我在这个家里就是一只小猴崽子,我连人都不是!”

    潘大海笑了:“还真生气了,你看我给你买啥了?”

    潘大海把一包饼干举在潘志军的面前,潘志军一巴掌把饼干打的满地都是,他高喊:“我不要破饼干,我要人的尊严! ”

    潘志军走进到他和潘志兵同住的房间里,把门咣的一声给关上了,潘大海和金小妹站在满是碎饼干的地上目瞪口呆。

    潘大海问金小妹:“他说他要啥?”

    金小妹瞪了他一眼,进厨房去了,潘大海使劲踢踩着地上的饼干喊叫:“尊严?儿子管老子要尊严?那老子的尊严呢?”

    次日,潘志军在屋里写揭发潘大海的材料,金小妹进来,潘志军把材料塞进抽屉,金小妹装着没看见,她让他去梅子家找小兵回家吃饭。潘志军去了。金小妹拉开抽屉,拿出潘志军写的材料,让才上学不久的潘戈给她念,潘戈结结巴巴地念:“潘大海,国,党,军,反……”

    金小妹抢过潘戈手里的材料跑出去,把潘志军揪回来,把他写的材料扔在他的脸上:“你这个畜牲,你杀父弑母,你想毁了这个家,我先死给你看!”金小妹气的要撞墙,让潘志军给抱住了。金小妹哭着说:“那个姓秋的孩子揭发他爸爸,被他爸爸用武装带狠抽了一顿,把他的屁股都给抽烂了,难道你要学他吗?”

    “真的?”

    “这是秋嫂子跟我说的,还能有假呀?”

    “那他爸呢?被逮起来了没有?”

    “你秋伯伯还在上班呢。你也想揭发你爸是吧,那好,你去吧,你只要走出这个家门,就永远别再回来了!”

    潘志军说:“妈,我不揭发他了,我向你保证!妈,为了你!我不揭发他了。”

    潘志军哭了,哭得很伤心。

    从那天起,潘志军不再跟爸爸说话,也不跟他在一个饭桌上吃饭。潘大海对儿子低声下气了好几回都不见效,他恼火地对儿子说:“小猴崽子!你不理我可以,你要是考试成绩不好,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潘志军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罗梦月经常让他讲解数学题。期末考试时,潘志军突然想起了潘大海说的“你要是考试成绩不好,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的话,故意不好好答题。

    回到家,潘志军靠在床上看书,电话铃响,金小妹在厨房喊他接电话。他接完电话来到厕所前大声地说:“潘大海,你的电话。”

    潘大海从厕所里出来:“你叫我啥?”潘志军答:“叫你潘大海,不对吗?”转身离去。潘大海愣了一下才去接电话。接完电话的潘大海穿上军装往外走,他指着潘志军要说点啥,却愣是啥都没说出来。

    东风小学快放寒假了,好多天没回家的潘大海,进门就问潘志军的考试成绩,潘志军把考卷拿给他看,潘大海翻看了一下,扔下考卷顺手抓起扫把就打潘志军,他嚎叫着:“你这学是怎么上的?我让你考试不及格,我让你不好好学习!”潘志军平静地说:“你最好打死我,哎哟!你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好了!”潘志兵护着弟弟,无端挨了好几下打。金小妹劝潘大海,让潘大海给推到一边去了。

    危难时刻,罗恩泽和罗梦月闯了进去,罗恩泽夺下潘大海手中的扫把:“这又是为啥呀?”潘大海把潘志军的考卷扔给罗恩泽:“你看看,我再不管他,这孩子就彻底完蛋了!”

    罗恩泽看了一眼考卷说:“不是什么人都是学习的料。”

    “梦月考了多少分?”

    “她门门功课都是90分以上,她随我。”

    “你的意思是小军随我,不是学习的料呗?”

    “对,人要有自知之明。”

    “屁话!凭啥你的孩子是学习的料,我的孩子就不是学习的料啊?”

    罗梦月说:“潘伯伯,小军平时学习挺好的,他不应该考成这样,这里面有一道题还是他教我的呢,小军,你到底是咋回事呀你?”

    潘志军咬着牙说:“我咋回事用不着你管!我就不是学习的料儿,潘大海,你打不死我是你没能耐!”

    潘大海又要打他,罗恩泽把潘志军拽到他家去了。梦月问潘志军:“你为啥不好好考试?”潘志军咬着牙说:“我就是要气死他!”

    1969年春,基地动员非战斗人员全体疏散到后方去。基地的家属孩子都在忙着搬家。

    金小妹不愿意撤走,潘大海开导她:“咱们这个地方是外人帮着建的,现在那个外人跟咱们翻脸了,这个地方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前边儿就真的要变成前线了。基地让你们撤走是对你们的爱护,这些道理我跟你说了无数次了,你咋就听不进去呢?”

    金小妹说:“我回回都听你的,这回就是不听了,反正我就是蛤蟆吃秤砣铁了心了,说不走就是不走!有本事你就把我给毙了吧。”

    部长和他的爱人来到潘家,金小妹对他们讲了不想走的原因:“今天我也不怕丢人了,就和你们全都说了吧,我当年和他结婚,我爹死活都不同意,没办法,我们俩就偷着从家里跑了出来。那天晚上,我们俩没跑多远就让我爹给发现了,他在村里敲个破铜盆大喊大叫,快来人啊,我的闺女让当兵的给拐跑了,全村里的人啊都跑了出来,狗也全都叫了起来,我们在前面跑,一大群的人啊狗啊在我们的后面追呀喊啊,那个阵式啊,现在想起来我还心惊肉跳呢。”

     部长问已回到发射中队继续任中队长的潘大海:“结婚后你们回过家吗?”

    潘大海说:“回过,入朝参战前我们一起回了一趟家,我们每年都给家里的老人寄钱寄物。后来金小妹自己也回过几次。”

    金小妹说:“我爹去世了,两个哥哥都参加革命离开了家,老家没有我的娘家人儿了。老潘的父亲走的早。他母亲跟他的弟弟一起生活。”

    部长的爱人说:“那你在怕啥?”

    金小妹说:“部长,大姐,在农村违抗父命那可是大逆不道哇,和男人私奔就更不得了了,他们在背后不定说我些啥呢,毕竟咱们农村落后哇。”

    部长想了想说:“小金呀,不想走就不走,留下来给潘中队长当个好后勤,他,累呀!”

    下班号响,潘志兵、潘志军、潘戈背着书包回到家,金小妹进家摘下套袖和手套,脱下脏外套就去厨房做饭,潘大海从外面进来对小兵说:“基地在疏散之前要内征一批小兵,我给你报名了。”

    潘志兵说:“我不当兵,我要考大学。”金小妹从厨房里出来说:“小兵才16岁,当兵年纪太小了点吧?”潘大海说:“不小了,我当兵的时候才13岁,比枪都高不了多少,那不照样跟着部队行军打仗。”潘志军说:“哎,我也想当兵,我今年也13岁了,和你当兵时一样大。”

    “小猴崽子在跟谁说话呢?”

    “跟你呀。”

    “你跟我这个‘哎’都断绝父子关系了,你想当兵跟你自己家里人说去。”

    “哼,我找部长伯伯说去。”

    潘志军摔门出去了。潘大海看着他的背影乐了。潘志兵说:“爸,我不想当兵。”潘大海问:“你不想当兵你想干啥?你没看见你弟弟他想当兵还当不上吗?”

    “当兵是小军的理想,不是我的理想,我的理想是上大学,盖大楼。”

    “你是军人的儿子,你的理想必须是参军,必须是保家卫国,盖大楼那是别人的事儿,跟你没关系。我这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你对我好!我需要的是你的理解,爸,你从来没有认真问过我的想法。”  

    “你想什么我管不着,我问你,这个兵你到底是当还是不当?”

    “不当!”

     潘大海从墙上取下武装带要打潘志兵,金小妹冲上去挡在潘志兵的前面:“你要打就打我吧!”

     潘大海说:“我让你当兵是为了你好,你为啥就不明白啊!”

     潘志兵说:“你让我当兵是为了你自己好!你为了你的事业,扼杀我的理想和前途,你自私,你独裁,你专横,你就是个封建家长!”

     金小妹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爸啊,你是在伤他的心你知道吗?他可是最疼你的呀!”

     潘志兵说:“他不是在疼我!他是在杀我!我现在终于理解了小军为啥不认他,如果他硬要逼着我去当兵,我也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潘志兵走进自己房间,把门重重地给关上了。

    潘大海咆哮道:“你可以不认我,你可以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但是,你必须去当兵!你可以不当我的儿子,但这个兵你必须得当!”

    他扔下手里的武装带仰天长嚎:“天啊!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呀,我到底错在哪儿了呀?”

     晚上,金小妹对潘大海说:“我就奇怪了,这孩子咋就这么不愿意当兵呢?”潘大海说:“这个兵他愿意不愿意都得当。你说他才16岁就去当兵,他父母能愿意吗?”

    “会愿意的,他妈妈临死的时候给他起名小兵,不就是想让他的儿子替他们继续当兵吗?他们要是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儿子穿上军装了,一定很高兴。”

    “嗯,这个兵他必须当!”

    潘志兵穿着小裤衩从屋里出来上厕所,路经父母的房间时,听到他们的对话,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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