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达我对各方的诚意,我特别把韩龙跟申哥拉进台庆活动当中。

  我百忙当中去韩龙那里做头发,十分恳切地对他说:“兄弟!我听我们姜船总监说,这次台庆演出要请化妆师和发型师。发型师就你得了。你手艺绝对一流,离我们单位还近。”

  “给钱不?”

  “给呀。不给我就不找你了。你能挣一小笔。”

  “中啊!”

  “等我召唤。今天我就跟领导推荐你。”

  职场如学校,也分两种人,一是先工作后玩的,一是先玩后工作的。我是第三种,有时先工作后玩,有时先玩后工作,虽然没一定,不给自己定框架,但我能分清轻重缓急,不会误事。眼下对我来说,在电台值夜班与演出排练及在申哥公司当代驾,说不好哪个是玩,哪个是工作,我需要简单调整下。 

  我给申哥打电话请假,说单位最近事多,可能一段时间里不能去干活了。

  “忙啥呀?”申哥明显不高兴。

  “今年是我们频率开播十五周年。正常上班外,我要参加台庆演出排练,下午排练,晚上也要排练。”

  “那是正事啊。”

  “是啊。”

  “需要我干点什么?”

  “准假。”

  “没问题。我能为你们活动干些什么?”

  “也许,也许庆典之后的晚宴上谁喝大了不能开车,到时我找你。”

  “没问题。随时找我。你们电台的事我一律免费。”

  “不用。一码是一码,必须给钱。”

  “好说。”

  看!我也不能免俗。


  连日里,我每天下午都参加歌舞排演。吕向东肯花血本,从话剧团请来一位长发导演,指导整场晚会。我参加两档节目,一个男生小合唱,一个男女生混搭歌伴舞。唱歌我是滥竽充数,不用太费力气,歌伴舞则花费我许多功夫。我虽然瘦,胳膊腿也够长,但关节僵硬,不够柔韧,第一天的劈腿弯腰令我痛苦不堪,其他人也没比我好多少。长发导演带来一位职业舞者,一遍又一遍指导我们。

  “看!就是这样,胳膊要尽力伸展开。别弯,要彻底打开。舞台上你不打开,台下看你会觉得不大方。这样,看我。来!你!再来一遍。”

  突然间的舞蹈训练,让我整天腰酸背痛,仿佛提前衰老。我突然恐怖起来,对于自己的身体不自信起来。我想,今后,我要找个适合自己的运动,坚持下去,不能随弯就弯,二十七岁的我,不能七十二岁的心脏,还没娶花小青呢,我必须为了这丫头保持身体的年轻与健康,绝不能辜负她。

  世上无难事,看我想不想。

  我练得很卖力气。按照吕向东的指示,我粗略算计一下,庆典之后,我还有一个大夜班要值,然后就洒油拿啦再见了妈妈,因此,这几乎是一场告别演出,我不想马虎。

  男生小合唱一共五个人,我个子最高,站在中间。姜船对我们的表现很满意,说就靠你们了,让听众看看,咱们娱乐之声后继有人。德飞站在我身边,唱歌时我感觉他声音不小,但次次跑调。80后的男生小合唱及男女生歌伴舞都是最先过关的节目。我已经把僵硬的胳膊腿拉开。

  姜船说:“咦!小一!真没想到,你在跳舞方面还真有潜力。下次咱们频率再有演出活动,你得跳独舞了”看来,姜船尚不知道我已被最后通牒的事。

  我故意搔首弄姿,说:“嗯!我想上春晚。”

  花小青一旁厚着脸皮说:“80后这两档节目,就数小一闪亮。气质在那,没办法!”

  长发导演对吕向东说:“吕总监!后生可畏啊,你们80后的队伍最抢眼。”

  吕向东高兴地解释说:“这个团队是我们频率的中坚力量,除了这个小一是小时工外,其他都是正式职工,都是神通广大的节目主持人。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一个赛一个,比台长好使。对了导演,小时工站在中间是不是不很妥当,身份不妥,应该让他站到边上。最好的位置应该留给我们正式主持人。”

  长发导演说:“我好好考虑下。不过他唱得跳得都好。”

  吕向东说:“我们不能单纯考虑舞台效果,还要考虑背景意义和引申意义。”长发导演说:“行!我考虑下,应该可以。”

  其实站到哪里无所谓,又不是盖棺定论,我不在意这些。我开心的是,工作一年了,我妈从未听过我的声音,也没进直播间看过我的工作态。我是后半夜值班,抹不开面子坑他们俩让他们俩来参观,虽然我妈多次要求,我爸也多次传递眼神。这次会对她们有个交代。离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跟我妈说了日期和地址,让她和我爸当天去看我演出,亲耳听听儿子唱歌是什么声音,再看看儿子的美丽舞姿,看看能不能达到春晚水平。家属级的内部人,不需征文,不需票,直接到场就是,但没礼物。

  没关系,我知道我妈他俩需要的仅仅是看到我。我同时也做好了充分准备,我清楚我妈看过我表演后一定会跟伙伴们无度吹牛,说我又被重用云云。


  终于快到台庆日了,所有人都盼望着,盼着早些到来,然后早些结束,就像考试,无论复习多久都复习不完,什么时候考试,什么时候复习才正式结束。这一段时间大家废寝忘食地准备,又不能耽误日常节目,真的很辛苦。李卓尔尤其累,不仅要参加排练,还要夜以继日地修改征文,挨天播发,此外,她还要料理微信。李卓尔目前粉丝已过十万,是全台之最。谁想了解沈州电台,不用查台史做访问,只要加李卓尔的微信就一目了然。台里二百多位主持人,李卓尔在微信里念叨大半,今天这个穿了新衣,明天那个卖了旧房。李卓尔嘻嘻哈哈人缘好,在微信里只说好话,所以至今没人抗议她的频频爆料,反倒争相翻阅,听众更是群起“粉”她,通过她的微信知晓电台其他主持人的大小掌故,致使她人气越来越旺,主持的早新闻节目收听率也随之看涨。

  互惠互利,相辅相成。谷文闲时帮着李卓尔拍照,配发图片,自己的知名度也借足李卓尔微信的光,随行看涨,80后居然也有人喜欢他的节目了,照此下去,两人很有可能再搭档八年。

  谷文常半真半假地慨叹:“卓尔旺我啊!”

  李卓尔最近微信的主题都是围绕娱乐之声十五年台庆的,谷文帮她拍了不少我们排练时的照片,发微信时专用,关注的阳光照耀到每个人的脸上。我的那张照片仰脸抬颌,四肢顺势伸展,很Open,配发的文字是“潜伏的舞男。”

  大宝那张最搞,他淫淫地乐着,站在舞台中间摇摆状,配发的文字是“大宝也是有优点的人,他跳肚皮舞,有现成的材料。”

  一切准备就绪,不算单练,仅走台已经三次,包括一次带妆彩排。长发导演认为在业余这个层面上,我们已经达到九段。吕向东放话,当天演出过后,大宴群臣,找个好地方,领着大家好好吃一顿。

  “小一!吃饭时你也去吧。”吕向东心情不错,特意嘱咐我。

  “知道。”

  我看了一眼花小青。她正看我。放心丫头,我自尊心敏而不脆,到时候我会把三天的饭一次性吃回来。


  正式演出前两天,吕向东把我叫到办公室。莫非想亲口夸夸我的舞蹈?或者考虑到我即将离去怕出问题加倍勉励我站好最后的岗?难不成我之将走,令人疼爱些个?

  事实证明我的思考很粗浅。

  “来,小一!坐!”她声音亲切而柔和。

  我至今没在吕向东房间里踏实坐过。我也没有长坐的欲望,只想听听她说些什么,然后领旨离开。

  “你看哈!咱们的台庆时刻就要到了。这些日子你没少出力,接收征文,排练节目,唱歌,跳舞。你参加的那俩节目都不错。我看了,都很好,都能成为咱们频率的经典节目保留下来。”

  我意识到这是铺垫。在长期的实践当中,我已经摸透吕向东的习惯,她若直接说你发型难看、声音难听、气质不妥、没有特长什么的,直接就来,雨雪冰雹朝天灵盖直接拍来,那是没事找事,没有大事。但如果她先期铺垫些什么,尤其对我,不用多想,一准有事。

  果然。

  “小一!再有两天就要举办建台十五周年庆典了。当天,我们所有人都要到现场,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影响家里日常节目的安全播出。咱们搞活动为啥呀?不仅仅为了纪念建台,还为着提高收听率。只是眼下,我手里值班人员有些紧张。”

  我看着她,没吱声。我不喜欢猜想,因为我的想象力有限,怎么猜都不会猜中领导的心思。

  “我们的现场庆典活动下午两点开始。下午一点到五点四个小时的节目我都交给林西了。可是我越想越不放心。你知道她还有十几天就生产了,那个身板能不能连坐四个小时,我不敢保证,所以我得安排个信得过的人给她打下手。四个小时的节目前一个小时跟后一个小时都是卖药,我想让你临时替下,这样一来,林西只负责中间两个小时特别节目,身体会好过些。这样的话,庆典期间,家里有三个人在直播间——赵以萱留家导播,你们仨彼此照应,我也就放心了。”

  “庆典节目都排完了,我离开,人员会缺位。”

  “没事。我跟姜船解释,让他们重新调整。放心。”

  “我白天没卖过药,也没说过话。”

  “没事。跟晚间一样,都是录制好的,自动上单播出。你要做的是提前备份CD,一旦工作站出问题,及时把碟推出去就行,一句话不用说,好好看台,别卡就行。”

  “知道。”

  “小一!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你是咱们年轻人中最守摊最靠谱的,安排你在家里,既要协助林西值台,也要帮赵以萱导播,直播间里外你都照应下,让我放心。好不?”

  “好。”

  吕向东一直标榜自己是环保人士,不肯杀鸡,每逢初一、十五还吃素,爱护一切小动物,但说话太不算话。我总算明白了,让吕向东爱护小动物是件漫长而艰苦的任务。她们都是大牲口,小动物们能抱什么希望?我抽身向外走。吕向东大声说:“小一!演出结束后咱们要去新洪记啤酒花园会餐,如果时间允许,就一起去吧。”

  “嗯!”

  出了总监办公室,我去洗手间解手,不小心弄了一手。我仔细涂抹洗手液,认真洗了两遍。这世界许多地方都像洗手间,人们明明在里面便出了最恶心的东西,却偏要采取各种手段遮挡,让那里看上去明亮而温馨,艺术而时尚。为了遮掩味道,人们还会喷洒空气净化剂,或香薰,让一切感觉很美好。


  有一个难题。庆典当天,显然我不在场,我爸妈注定扑空。我不知道怎么跟我妈说,心里略微酸了一酸。但很快我就跟自己进行了亲切友好的对话:就让她去吧,她可以看到花小青主持整场征文评比颁奖暨庆典仪式,将来我正式介绍花小青时,能够抚平我妈因没看到我而涌出的诸多惆怅。再说,让她失落一次也好,免得她总把我当成什么成功人士说给外人听。就目前的局势,我暂且算不得成功,怎样才算成功我暂时也说不清楚。其实成功这事儿我跟别人想得不一样,我有我价值,这点只花小青懂,我爸、老俄也算理解。

  一度,我听到走廊里有姜船与吕向东争论的声音。姜船显然有意压低声音,听不清说些什么。吕向东声音很大,像是要向全世界宣告什么。

  “节目排好了可以改呀,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时间紧我知道,可以利用晚间调整、彩排。不要一有情况就拿时间说事……我提醒你,在工作这个问题上,不能参杂任何私人情感……我们办活动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提高收听率。家里的基础节目办不好,再怎么搞活动也是于事无补。所以,节目重如山……留一个靠谱的人给大肚子林西当搭档有什么不好?小一稳妥,安全,遇事不慌,这点大家都知道。他是经过时间检验的,放别人我还不放心呢……怎么着,听我的不行吗?作为总监我就这么定了……”

  果真为我。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姜船的胳膊拗不过吕向东的大腿。每每,吕向东喜欢这样说话:“怎么着,听我的不行吗?作为总监我就这么定了,除非你跟台长提出,把我总监撤了,你来当。否则,按我说的办。”或者,“怎么,你说了算我说了算?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这样的说辞,姜船注定没电。

  按照彼得原理推断,电台里每一个职位都被一个不能胜任其工作的职工所占据。每个职工最终都将达到彼得高地,然后获得零升职机会。


  于是,庆典前两天,我正式告别80后节目分组,告别舞台,原来的男生五重唱,变成了男生四重唱;原来歌伴舞里我是五个舞男之一,如今变成四个舞男。姜船看见我无话,只是拍了拍我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男人,净口为上,永远。我们彼此懂得。既然我们共同喜欢着对方的喜欢,也一定无奈着对方的无奈。如果有来生,我估计我跟姜船还是哥们,这种可能占到98.9%。

  我也拍了拍姜船肩膀,传达出一种我是老江湖,一切无所大谓的信息。

  他收到了。 

  但花小青情绪激动,着实费了我一些时光。她不想主持庆典了,甚至不想在电台干了。

  “吕向东太过分,安心虐待你。”

  “我猜,她是真的没人了,才想到我。”

  “你是主打歌舞节目的主力演员,她知道的。整台节目,一群业余分子,散乱杂人,就你参加的那两个拿得出手。”

  “她考虑的可能不光是舞台效果,还有什么什么安全播出什么的。没事,反正我也是要离开的人,让我出局可以争取利益最大化。”

  “租来的那些破服装,都跟打锣的似的,就你穿着顺眼。”

  “就你看着顺眼。”

  “我说的是真的。”

  “再顺眼也不能天天穿啊。”

  “她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你上。”

  “丫头!她一开始就没想让我上,是姜船不想让我因天天值班接收征文而无眠,硬让我上的。”

  “我怀疑她一开始就是将计就计。”

  “嗨!也许。不管那些。反正还有三天就走人了,犯不着计较。”

  “但二十多天都白练了,白挨累了。”

  “是哈!白瞎了我这副好身板。不过,真的只有小惆怅,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必须教训教训她。我也不干了,我可不是一点小惆怅,我是非常大的郁闷。”

  “不行。你要不上,整个庆典会受影响。”

  “才好!就是要让她尝尝中途变卦的滋味。”

  “你都答应人家了。”

  “对某些人无须讲信用。”

  “讲信用还看人下菜碟?”

  “我要跟恶势力作斗争。”

  “丫头!她是大牲口,你是小动物。你斗不过她。你看《动物世界》里哪个小动物去跟要吃它的大牲口说理,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开开恩别吃我了?”

  “那就甘心逃跑?”

  “不是逃跑,是不跟她们玩了,也不废话。不是一个种群,你说多少都是废话,人家听不懂,耽误工夫。”

  “那是。”

  “不跟她们玩就是,也不废话,更不同吃、同居、恋爱、生养后代。”

  “必须的。”

  “不折磨自己。我跟你说,折磨人的是人们对事物的看法,而不是事物本身。”

  “嗯!”

  “一种动物一种活法,各活各的。张杰那首歌叫什么来着,《勿忘心安》。”

  “有什么关系?”

  “有啊!什么都别管,好好当你的主持。咱妈咱爸可是要来看节目的,我已参加不上,你要再不参加,那让他们看什么?”

  “他们真的要来?”

  “真的。我都通知完了,没法不让他们来了。就让他们在遗憾之余,先客观公正地端详端详你,然后哪天我把你往家一带,哇塞!我妈能为她美丽大方聪明可爱的儿媳妇幸福地晕过去。”

  “嘻嘻!‘十一’那次采访后,你妈有没有夸我?”

  “有啊!我妈不停夸你。”

  “都怎么说?”

  “我妈说,一个学钢琴的做什么主持人?哪像我家大宝蛋,科班学主持节目的。不就长得漂亮点吗!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她采访我倒是挺认真,节目弄得也挺好,把我说的话都播了,比我们团长说的还多。肯定是我家大宝蛋的面子。”

  “哈哈!真这么说的?”

  “真的!”

  “哈哈!你妈太逗了。”

  “所以你得主持这个庆典仪式,在我妈面前再露一手。”

  “行吧。对了,有一事我得告诉你。”

  “说。”

  “宋台跟吕向东都找我谈过话,不让我跟你交往。”

  “你怎么说?”

  “我说我知道是非取舍,会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说得好,丫头!”

  “她俩除了以大姐的身份关心我以外,还都正式以介绍人的身份给我介绍了对象。”

  “是小鲁还没死心吧?”

  “嗯!宋台让我再考虑下小鲁。你猜吕向东让我考虑谁?”

  “别是德飞吧。”

  “真是德飞。”

  “靠!天!我……宁可,我宁可,我宁可在吕向东手下干一辈子,也不能让你跟了德飞。”

  “嫁给小鲁也比嫁给德飞好吧?”

  “别!我宁可在吕向东手下干一辈子,也不能让你嫁给小鲁。”

  “自私。”


  很多人喜欢高估自己的痛苦,低估自己的幸福,怎么看这都不是明智之举,幸好我是极少数人。

  很多人喜欢高估自己的智慧,低估自己的愚蠢,怎么看这也不是明智之举,但这样的人真的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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