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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一天晚上,袁芳正在给二大爷洗脸,老季不知道在哪喝了酒,红着脸提着一兜子苹果走进门。
“二大爷,好点儿了没有?”老季说。
袁芳看见老季有点儿紧张,一个是因为房子,再有是怕二大爷知道了着急,可是没法说什么,用眼睛盯着老季。
“唔,姑娘 ,给三儿——沏茶!”二大爷说。
“这么晚了你还跑一趟。”二大妈说。
“没事,你出来一下。”老季朝着袁芳点了点头出了门。
二大妈觉得奇怪问袁芳:“他找你干嘛?”
袁芳没法回答说:“不知道”
两个人走到院子外边,老季点上烟说:“怎么着,想好了没有,我都找好了租房子的,人家等着看房呢?”
袁芳说:“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你也得给我时间哪!”
“我就知道你得拖着我,我问你,你要是老没地方去我老得等着你?俩月过去你就有地方去了?再说了,这房钱也不是你给的呀?是人家曹所长给的钱,这就是说我是租给了曹所长跟你就没关系,我问了曹所长,他叫你立刻搬家!”老季说。
“他没有人味儿,你也没人味儿?”袁芳听了气得说。
“你有人味儿?你干的那些营生你当我不知道?曹所长都告诉我了,你要是不搬跟我耍赖我可有办法弄你。”老季说。
“我知道他这是赶尽杀绝。”袁芳说。
“别说那没用的,你在这混不下去就回家得了,怎么着,当上保姆了?你当保姆应该有工资呀?你怎么还租不起房子呢?”老季说。
“好,我同意你给我涨的房钱。”袁芳咬牙说。
“一千五可不行了,你知道现在大蒜多少钱一斤?不给两千你是甭打算住这了,对了我还告诉你,曹所长说了,原来的四个月的房钱就不要了,后两个月的房钱让我退给他。你要是租我的房子,一个月是两千,您先交我半年的,这是规矩。”老季说。
“我哪有那么多钱?”袁芳听了吓了一跳说。
“你上后海转一圈就都有了,这你还发愁?”老季说。
又一次提到从前无非是往袁芳的伤口上撒盐一样,袁芳脸色苍白地看着老季说:“你怎么是个无赖?”
“我就是个无赖,对待你一点儿也不委屈,你是搬还是不搬,再过一会儿两千块钱我也不租了。”老季说。
“姑娘,你们屋里说话去,你二大爷叫你呢。”二大妈站在院子门口说。
老季看见二大妈对袁芳说:“我先上趟厕所,一会儿我等你信儿。”说完扔了烟头走出了胡同。
袁芳跟着二大妈走回院子,看来瞒是瞒不住了,但是二大妈必定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到了屋里二大妈再问起来,二大爷就会听见,二大爷除了说话不灵,行动不便 ,脑子并没坏,袁芳怕他听了着急。
“大妈,进屋别提这个事。”袁芳说。
“怎么还不能提呢?他找你干嘛 ?”二大妈站住脚问。
袁芳把那天碰见老季和老季今天找她的事说了一遍,二大妈听了说:“我瞧着他贼眉鼠眼的就是没好事,原来是让你搬家?”
“我本来想凑合这俩月,二大爷见好了我就回家了,我也犯不上再找房了。”袁芳说。
“不怕他,这要是你二大爷没这个病,三句话就得把他给卷出去,一会儿我答对他。”二大妈说。
袁芳和二大妈进了屋,二大爷早就着了急问:“上哪了?”
“出去凉快凉快,屋里头太热。”袁芳说。
袁芳这样说有道理,因为二大爷这个病,屋里头不能开风扇,袁芳常常是热的汗流浃背,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和二大妈每天都要给二大爷擦好几回身子,怕得是他长了褥疮。
老季上了厕所真的就回来找袁芳,原来,老季也是受了曹哥的托付,目的是要撵走袁芳以解心头之恨,曹哥轰走袁芳还有一个目的,怕她到处说过去的事。
老季要房子是假,轰走袁芳是真,再说,老季一直就对这个房子租的价钱耿耿于怀,只不过是碍着曹哥的面子,轰走了袁芳他也能租个好价钱。老季并不知道袁芳已经跟二大爷老两口子说了自己的经历,所以他并没什么顾虑,他认为这是他和袁芳的事,别人管不着。
不过,老季还是顾虑了二大爷,因为他也是这里多年的街坊,他知道二大爷的为人。想到这站在窗户外边朝袁芳招手,示意袁芳出来。
“有话进来说,扒头探脑儿的干嘛?”二大妈看见老季说。
老季无奈,走了进来坐在八仙桌子旁边说:“二大妈,我就是跟她说说这房子的事,我不打算租了,房钱太低,我给她涨点儿她还不乐意。”
“房钱不能涨,涨了就不要了。”二大妈说。
“那好,那我就不租了。”老季说。
“没有臭鸡蛋照样儿的做‘曹曹糕’(北京的一种点心),你还别拿这个难为人。”二大妈说。
老季听了一愣说:“二大妈,这怎么是难为人呢?房子是我的,我想租多少钱,租给谁这是我说了算。”
“这个不假,房子是你的是你说了算,可是租不租你的房子是我们说了算。这姑娘搬到我这来,不用掏房钱。”二大妈说。
“是,那好,这样她伺候着我二大爷也方便。”老季怏怏的说。
二大爷听了端起茶碗朝外边举了举没说话,老季站起身来朝外走 ,二大妈把一兜子苹果递给他说:“这苹果你拿走,你二大爷不吃水果。”
老季拿着苹果走了,袁芳看着他的背影问二大妈:“怎么大爷端起茶碗他就走了?”
“姑娘,你是不知道这个规矩,过去北京人要是不待见这个客人,又不便轰他,就端起茶碗 ,客人知趣就走了,这叫‘端茶送客’。”
也许是二大爷和二大妈对袁芳的态度,也许是袁芳一心一意地伺候二大爷感动了街坊们,大家开始接受了她。关姐一有时间就过来帮忙,也和袁芳聊天,英子也来,虽然话不多,因为就英子的脾气,她不肯放弃自己的心结,但是她觉得袁芳也许是个例外。
袁芳搬到了二大妈这住,老季却再也没来,房子也没租出去。
“老季就是成心,人家住得好好儿的,他就非得找个由子(理由)轰人家走,轰走了你倒是租出去呀?”关姐说。
“搬出去更好,瞧他的屋里,房顶子都快塌了,谁乐意住似地?”英子说。
二大爷按照董大夫制定的计划开始了康复锻炼,这真是一件非常吃力的活,无论是对二大爷还是对袁芳。二大爷身体魁伟,袁芳要费很大的力气扶着他站起来,只是一个站起来就能让两个人满头大汗,二大妈看着心疼可是爱莫能助,因为她根本就弄不动二大爷。
袁芳得架着二大爷的胳膊,头在他的腋下扛起他,用手扶着他的腰慢慢地站起来,往往这一个动作就要做十几分钟。
“姑娘我不练了,我站不起来再把你累趴下。”二大爷说。
“那不行,不练就永远站不起来了。”袁芳说。
“我过去学摔跤练功也没这么难呀?”二大爷说。
“柱子,你以后晚点儿出车,先弄着二大爷练练,别让人家自己干,到底她是个女人,女的没有男的劲儿大。”一次英子跟柱子说。
“我可不敢往前凑合,回头你不定又说出什么来呢,我倒不是怕你说,我是怕你气着二大爷。”柱子说。
“你放屁!你翻什么老账?”英子给了柱子一拳说。
二大爷在袁芳的努力之下,终于能站起来了,柱子听了英子的,每天早晨起来等二大爷吃完了早饭,他就扶着二大爷在院子里学习迈步,袁芳总是跟在后头拿着椅子,随时准备二大爷累了坐下来休息。
一天晚上吃完了晚饭,董大夫来给二大爷扎针灸,扎完了董大夫说:“袁芳,我看你伺候二大爷伺候得挺好,我给你找个差事你干不干?”
“什么差事?”二大爷转过头来问。
“我想给她找个当护工的差事。”董大夫说。
“你说让她伺候病人去?”二大妈说。
“是呀,我瞧着她行,有当护士的材料。护工也不少挣钱呢?”董大夫说。
“我觉得不好,干嘛伺候病人呢,又脏又累,保不齐再给传染了?”二大妈说。
“二大妈,护工有两种,一种是病人自己雇的,那样的受罪,因为什么人都有,还有一种是医院里招的,跟护士一样,就是不管打针什么的,每个月拿工资,干得好的还能多挣钱。我在医院里,我能让她受罪去?”董大夫说。
“那我就去,可是得等着二大爷好点儿了。”袁芳说。
“不碍事的,你去了是早中夜班三班倒,上四天歇两天,不妨碍你给二大爷锻炼,再说了,还有二大妈和柱子呢,还有我和街坊们呢。二大爷是大家伙儿的,不能交给你一人儿呀!”董大夫说。
秋天到了,袁芳在董大夫的介绍下去医院上了班,董大夫给她安排在消毒室。二大爷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已经能在袁芳的搀扶下走几步了。这天英子领着大熊下班回家,大熊向以往一样跑到二大妈屋里说:“奶奶,阿姨呢?”
大熊跟袁芳已经形影不离,因为袁芳经常会给他买吃的。
“你是问阿姨呢你是问零嘴儿呢(零食)?洗洗手吃饭了。”二大妈说。
“袁芳什么班儿呀?”英子问。
“今儿是中班。”二大妈说。
“我得给她等着门。”二大爷说。
“你倒是老忘不了这门官儿的差事,你现在等的了门吗?还不是我。”二大妈说。
关姐也走进来:“吃什么呢二大妈?”
“烙荷叶饼,炒点合菜。你二大爷想吃这口儿了。”二大妈说。
“吃春饼是立春的事,怎么改到立秋了?”关姐说。
“现在什么东西都有,四季不分,南北不挡。吃什么都不论节气了。”二大妈说。
“关姐,我们单位有个库管,四十多岁,人挺老实的,我给你介绍介绍得了。”英子说。
“我可不要,二宝就够我一人忙和的了,我可不操那个心了。”关姐说。
“找个人儿有个帮手,这怎么不对?现在也不兴贞洁烈女了。”二大爷说。
“二宝没回来呢?”二大妈问。
“现在牛气哄哄了,说准备干连锁店呢。”关姐说。
“那就是发了财了?”二大爷说。
“二大爷,我跟他说了好几回了,得把您借给他的钱还您,他这些日子回来得晚,您等着我催他。”关姐看见提到二宝想起了二大爷借的钱说。
“我不要,发了财想起还本钱来了,利息呢?”二大爷说。
“利息也有,您给个数。”关姐笑着说。
“有利息我更不能要了,我还留着在他那下小的儿呢。”二大爷说。
“都别走了,就在这吃吧,合菜春饼人多吃着香。”二大妈说。
吃饭的时候,二大妈说:“真格的二宝妈,英子说的也有道理,你干嘛这么年轻就苦熬着?要是有了合适的就看看,真行的话有个人疼你也不是坏事,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
关姐听了难过起来说:“这都没外人儿,你们问起来我才说。也有人给我介绍过,有一个也挺好的。”
“那怎么没听你说过呢?”英子说。
“见了几面儿,我们也来往了一些日子,想着都没什么意见,这个岁数又不是年轻人搞对象,我想就定了,回来跟二宝一商量你猜这小畜生怎么说?”关姐说。
“怎么说?”二大爷问。
“他说,你要是给我找个后爸我就跟你断绝关系,我一听心里没了底,把那个人劝走了。”关姐说。
“小兔崽子,什么玩意儿?就兴许年轻的搞对象,老家儿就得耍单儿?你怎么早没告诉我?”二大爷说。
“你就别掺和了,这个不是发火的事。”二大妈说。
“其实也不用英子介绍,咱们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我想了多少日子了。”二大爷说。
二大爷这句话一说出口,大家马上猜到了是谁。
二大妈说:“董大夫这些年一个人过,不知道是为什么?”
“谁知道他在医院里有没有呢?”英子说。
“咱们谁去过他的医院?”二大爷说。
“这回不就有人去了吗?让袁芳给打听他听,要是没有,二大妈您就给提一下。”英子说。
“得了,你们可别胡来了,我可没那个心思,住街坊这么多年了,本来好好儿的,要是弄得不好,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倒别扭了。”
正说着董大夫拿着针包和消毒的酒精棉球进了门。
“曹操来了!”二大爷说。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起来,刚才大家正在议论董大夫,董大夫就进了门,这正应了那句“说曹操曹操就到”的俗话,所以,二大爷这句话当然会引得大家乐了起来,董大夫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就懵了。
“谁是曹操?你们乐什么?”董大夫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问。
因为跟关姐有关系,她站起身来说:“我得洗点儿衣服去了,二宝就知道脱了扔在那儿,还得我给她当老妈子。”说着站起身来出了门。
“你吃了没呢?”二大妈问董大夫。
“我在单位吃了。”董大夫说。
“卷个饼吃。”英子说。
“这肚子没地方了?”董大夫说。
“让你吃一个也撑不死,你二大妈今儿烙的荷叶饼好吃着呢。”二大爷说。
英子卷了一个递给董大夫,董大夫说:“我刚洗了手准备给二大爷扎针呢,这还得洗去。”
董大夫洗了手,坐下吃了一口说:“真香,比外边卖的好吃多了。”
“干嘛老在外边儿吃,自己家里做的饭吃着多滋润。”二大妈说。
“我不在外边吃没辙,我也不会做饭这您知道啊?”董大夫吃着说。
“董大夫,给你找个做饭的怎么样?”英子说。
“啊?我挣那仨瓜俩枣,我再雇个做饭的?我有那个挑费吗?”董大夫笑着说。
“要是给你找一个不要钱做饭的呢?”英子说。
“谁脑子有水?白给我做饭吃?除了二大妈?”董大夫说。
“哎!这是怎么说话呢?饶不白吃我做的饭,我脑子倒成了进水了?”二大妈说。
“您瞧,英子一逗我,我就糊涂了,我可不敢那么说。”董大夫连连道歉的说。
英子还想说什么,二大妈使了个眼色英子住了嘴。大熊困了,英子拉着他回屋睡觉去了。
“二大爷,今天我给您换几个穴位,可能疼了点儿,您可得忍着。”董大夫吃完了饼洗着手说。
“不怕,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怕针?想当年关云长刮骨疗毒,面不改色,就你那几根针能吓唬我?”二大爷说。
“这可奇了,刚才是曹操,这会儿又是关云长,您今天怎么跟‘三国’干上了?”董大夫说。
“我改说书的了。”二大爷说。
“这您可有底子,您在天桥长大听的书一定多。今儿您说哪段儿呢?”董大夫说。
“今儿个这段儿书新鲜,没人说过。”二大爷说。
“不就是三国吗?连阔如说的我都听过。”董大夫说着给二大爷扎上了针。
“不对了,今天这段书叫《二大爷乱点鸳鸯谱》。”二大爷说。
“二大爷,一看您就不是说书的,应该是《乔老爷乱点鸳鸯谱》”董大夫说。
“你听的那段儿是乔老爷点的,今天我让你听听二大爷点的。”二大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