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非说:“刚才,我真想把山伯带到这边来,不过,那样,它会被风吹上天。”

  “幸好没有,如果台风带走了它,你得担负赔偿的责任。”

  “我送一条更好的狗给你。”

  “我会欣然接受,可是,世上没有比山伯更好的狗了。我养了它十多年,我们俨然一家人,我对它倾注了很多心血,开始它多么捣蛋,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我对它充满了耐心和爱,最后把它教育成一只有教养的狗。山伯与众不同,就在它有教养,有自己的世界观和道德标准。别看它是一只狗,它身上充满了责任,经常保护我,不受别人的伤害。”

  肖非恭恭敬敬,端坐沙发上,以一个虔诚的学生的姿态,聆听一个绝色女子谈教育。这女子单身未嫁,在台风怒吼的夜晚,心醉神迷地和一个男子谈教育。全城断电,坠入到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在这间屋子里,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寂静,这个一心谈教育的女子,身上迸射出让肖非想要触摸的光芒。

  只听王玉珏说:

  山伯身上凝聚着我的巨大的成就感。你想想,教育是多么神奇的东西,教育可以帮你脱下一身脏衣服,也可以帮你穿上一身体面的衣服,让你光鲜夺目。山伯尽管出自名门,但满身的流浪者习气,不爱干净,喜吃零食,乱发脾气,随地大小便,如果不是当初有人把它郑重其事的赠送给我,我真的不会收下它,它应该跟着街上那帮无家可归的狗到处流浪,被人施舍,被人詈骂,但是,它的血液里流淌着高贵的基因,它的吠叫声中隐藏着令人称道的教养,这些都需要你去发现你去挖掘。我想,我是搞教育的,山伯恰恰需要的就是教育,我会努力地把山伯教育成一只出色的狗。初来乍到,山伯的毛脏兮兮的,我每天给它洗两次澡,然后用梳子把它的毛梳整齐,再喷上香水,让它看上去像一团芳香四溢的绸缎。山伯算不得巨型犬种,所以,和山伯说话要低下身段,它觉得被尊重了,才愿和你建立真挚的友谊。街上人都说山伯是聋子,山伯怎么会是聋子呢,都因为他们爱骂山伯,对他们的指责,山伯大度得很,充耳不闻,所以他们爱说它是聋子。其实,它的听力好得不得了,它能听得懂英语,我上班对它说拜拜,它就抬手朝我摇个不停,依依不舍,十分深情。在家里,我说缪斯,山伯就会跑去按下音响的放音键,有时我欣赏《天鹅湖》,山伯会静静地聆听,有时是《梁祝》,山伯总是悲伤不已,有时是《小苹果》,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山伯必定要笑出声来。我发誓,山伯完全听得懂音乐。比如那首《梁祝》,山伯的名字就是从那里来的啊,当然,这是我给它起的。每次听《梁祝》,我总是肝肠寸断,山伯也逃不了热泪盈眶。

  肖非说:“我想这样听你谈教育。”他将宽大的身子倾斜过去。

  王玉珏说,山伯有一个毛病,如果不洗澡,不就餐,不听音乐,一闲下来它喜欢咬自己的尾巴,转着圈咬,咬得筋疲力尽,它在前面跑,尾巴在后面追,它又追尾巴,自己追自己,追到底,白追一场。这个游戏真有趣啊,想必山伯也认准了它十分有趣,所以,一有空,就乐此不疲,但我却没办法告诉它一个道理,有的东西越追得紧越得不到,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是搞教育的,我要教育山伯改正这个毛病,治这个毛病其实再简单不过,就是让山伯不得闲,它没有闲工夫就不想咬自己的尾巴,在家时,我就和它做游戏,龟兔赛跑,鲤鱼跳龙门,三打白骨精,所有的游戏都做个遍。不在家时,我从网上下一些中央领导的重要讲话,让山伯独自在家学习,山伯可能会认真听完每个领导的讲话,明白咬尾巴也是梦想,也有可能昏昏欲睡,总之没有工夫咬尾巴。过了一段时间,果然教育好了山伯的咬尾巴毛病。

  肖非又说:“我想躺着和你谈教育。”他试着把身子放倒,而且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王玉珏说,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虽说我们是平等的,但我会叫山伯对我绝对服从,这也需要教育。说细致一点,我会给脸色它看,让它明白我不高兴了,让它懂得它再这样做,我不但不高兴了,而且将要解除我们之间的契约关系。脸色什么时候给,间隔多长时间给,给得深还是浅,都是学问,都要拿捏好。比如,你并不真想赶它走,你的脸色就不要给太深,否则刺激太多,它要跑掉。一跑,你没有了教育对象。有时,脸色浅了,它长不了耳性。理性的教育,是最科学的教育。山伯是一只聪明的狗,它学会了看脸色,清楚什么时候可以撒娇,什么时候可以顽皮,什么时候甚至可以犯一点点小小的错误。”

  肖非又说:“你不光光在谈教育啊,你还在谈管理。慢点讲,我想把我的手放在这里。”他为自己的手安排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王玉珏说,山伯不仅聪明,而且绝对忠诚。十多年相伴,它懂得感恩。外面说牛头梗犬好斗,喜欢咬人,梦中也会咬伤主人。山伯可能在外面咬过人,但山伯一次也没有错咬过我,它经常做梦,梦见一些没有见过的伙伴,但它从来不会把主人当成敌人,它异常忠诚,这是做狗的最高贵的品质。可喜的是,山伯拥有这种品质。它没有因为恋爱而背叛我,它跟我寸步不离,时刻保护我,它会判别每一个靠近我的男士,是充满真情还是心怀亵渎。它的忠诚差不多已到了嫉妒的地步。有一次它无礼地冒犯了一位男士,它不但朝他吠叫,而且往他身上吐口水,我很生气,把它赶下车,它在后面紧追不舍,就这样,我在前面急驰,它拼命猛追,一起穿过了整座城市。我刚下车,它就扑到我的脚前,一个劲舔我的脚踝,接着,又仰躺着,四脚朝天,露出它的大块肚皮。它向我认错,请求我的原谅。

  台风渐渐远去,它的余音还在徐徐弹奏。肖非说:“真是别有洞天的教育,我永远记住你的名言,教育可以帮人穿上衣服,也可以脱下衣服。不过?”

  “不过什么?”

  “眼下,我们是穿衣服还是脱衣服呢?”

  “我们搞教育的,总是边穿衣服边脱衣服,或者边脱衣服边穿衣服。看你要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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