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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哥给老季打了电话,老季说房子早就腾出来了,自己就在附近,他去家里等着他们。
两个人来到院子进了门,老季已经等在东屋的门口,拿钥匙开了门把钥匙递给了袁芳说:“看看,收拾的干净不干净?”
袁芳看了看屋里,这回收拾的真“干净”,就剩下一张光板床和一个发黑的二屉桌,这桌子有点像阿兰用的那种,只是比那个还破。墙和顶棚仍然是黑黄色,袁芳这次才发现,那顶棚是纸糊的,由于常年不换受潮的缘故,像个怀孕的女人的肚子鼓鼓的好像要掉下来似地。
曹哥看了看说:“你这房子租的到省事,连点手使的东西也没有。”
老季听了说:“还说呢,那小子是个做小买卖的,走了也没通知我,把钥匙交给街坊就走了,把暖壶什么的都卷走了,穷疯了!”
“老季,你要先交半年的房钱,我连眼皮都没眨,你这么做就不够意思了。”曹哥埋怨老季说。
老季被说了个大红脸没吭声。
“算了,我自己去买吧。”袁芳说。
老季走了,曹哥拉着袁芳去了商场,袁芳买了笤帚、簸箕、暖壶等一应手使的东西又买了几张墙纸。
从商场出来,曹哥说:“老季真他妈的抠门儿,你先在这凑合住着,我再给你找房子。另外,我刚才看煤不多了,胡同里头有家煤厂,一会去叫一车蜂窝煤。”
曹哥叫了煤,看着码放好了,袁芳一边看一边留神这院子里,街坊们都回来了,不断就有人出来进去的看着她,袁芳想起了周倩的话:“干嘛搬到大杂院里?人多眼杂的。”袁芳想,周倩说的看来有道理。
送煤的放好了煤拿了钱走了,曹哥跟着袁芳进屋放好买回来的东西。
“曹哥,院子里干嘛那么多人老看咱们?”袁芳说。
“大杂院就是这样,看什么都新鲜,你还怕人?”曹哥说。
自尊总跟皮肤病似的反复在袁芳心里发作,听见曹哥这句话她反感的说:“你干嘛,什么意思?”
曹哥也觉得过分搂过袁芳亲了一口说:“瞧瞧,小心眼儿!”
袁芳推开曹哥,曹哥说:“走吧,出去吃饭,吃完饭我教你把火生上 ,我看这门上面的风斗还能用。”
“你今天晚上又不走了?”袁芳这样问是怕曹哥又住在这,因为必定是个生人的地方,一想到街坊看她的眼神儿心里就发毛。
“今天我可不能住在这,这两天我老婆老是跟我找别扭,回来老是问这问那的。”曹哥说。
听了曹哥的话,袁芳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出去吃了饭,曹哥又帮着袁芳把火生上,又留下点钱走了。
袁芳开始收拾房间,把买来的墙纸糊在床的周围,火上来了,屋里暖融融的,袁芳坐在床上想,这就是她又一个开始,谁知道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又能有什么结果。
正如二大妈所说的那样,袁芳自从搬进这个院子就是昼伏夜出,白天除了接水以外也很少在院子里出现,她用这样的办法来逃避人们那种叫她倍感压力的眼神,也正是因为如此,她那一段时间几乎成了一个谜。实际上,她每天也未必就是睡觉打发时间,这里连电视也没有,她有的时候会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当然是从窗帘的缝隙里,因为正面的窗帘她永远是拉着的。
她时常想到,自己来北京这么长时间,到底了解了她多少?特别是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普通人,好比这个院子里的人,她好像刚刚认识他们,那种陌生和刚下火车的时候感觉一样。
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尽管袁芳迄今为止还没有和院子里的人说过一句话,她已经渐渐的熟悉了他们的情况。正房里的二大爷和二大妈好像是这个院子里的灵魂,尤其是二大爷,不管她多晚回来都会给她等门,她觉得只有二大爷看她的眼神才不同于院子里的其他人。起码那眼神不会叫她紧张。最让袁芳觉得不安的是西屋住着的那个年轻女人英子,她的眼神里除了探究好像还有警惕和轻蔑。
关姐是袁芳的邻居,旧式的房屋里隔音很差,她和关姐只隔着一层单砖砌就的墙,袁芳经常能听到关姐和儿子二宝的吵闹声,由于声音几乎像在耳边,所以,袁芳自己也分外小心自己的动静。
曹哥曾经几次说要到这来看她,都被她拒绝了,所以,曹哥会经常约她出去,或者吃饭或者在公园里遛弯儿,有的时候,曹哥会找个朋友借个地方,这让袁芳既无法拒绝也很无奈。
刘闯再也没有消息,袁芳有的时候拿着手机看着他的号码,但是没有勇气拨通。
天气暖和以后,后海的岸边柳绿桃红,人也很多,晚上的生意也渐渐好起来。白天几乎不用出门,只要晚上就足够了。
周倩告诉她,有个香港人好像迷上了她,那个人长的不错,在国内也有亲戚,是个日本在中国公司的雇员,挣的虽然不是很多,但是比中国人的收入还是要高多了。
“开始我就是想多挣他俩个钱,后来我觉得我对他好像也有好感,这可是第一次,圆圆,虽然我劝你不能动感情,可人是有感情的,我现在好像也不能自制自己了,所以,一到了关键时刻我就得咬着牙忍着。”周倩说。
“他是单身吗?”袁芳问。
“是,他还准备在大陆买房子,他有个姨妈在上海。”周倩说。
“你想嫁给他?”袁芳问。
“不一定,我从没想过嫁给谁,可我乐意跟他混日子,有时候我会跟他在我的小屋里呆上两天,不挣钱我都不后悔。我有一种感觉,和把钱放在口袋里的感觉不一样。”周倩说。
“你是怎么劝我的呢?”袁芳说。
“是呀,脱了鞋趟河才知道深浅,他老是约我去上海看他的姨妈,我一直就犹豫,你说我该不该去?”周倩说。
“我都不知道上海在哪,去不去的你自己拿主意。”袁芳说。
“其实,你那个傻小子也不错,我那天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周倩说。
“我们早就不联系了。”袁芳说完心里一阵惆怅。
“我是不是老的到了想退路的时候了?”周倩说这句话像是在问袁芳也像是在问自己。
周倩真的跟着那个香港人去了上海,这对袁芳的心里也是一阵触动。她几乎每天跟人打交道,可是一直就是孤独的一个人。这种奇怪的孤独难以名状,加上自从住到这个院子,只要进了家门就只能在那个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这要比她原来住的住处还难受。她必须把自己封闭起来,尽管这不是她自愿的。
袁芳几次想到了回家,家却那么的遥远。直到现在,老家的通讯还是不方便,母亲眼睛不好,父亲下不了床,唯一能跑得动的弟弟却是个哑巴,即使有电话他也不能说。
有时候袁芳就想,这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好了的,不管到什么时候,永远都有一个障碍设置在她的面前。唯一让袁芳感到安慰的是,她还能够给家里寄去钱,这已经是她觉得能混下去的唯的一个理由和动力。
能和袁芳交流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曹哥,一个是周倩,还有一个是刘闯。头两个并不如意但是离不开,后一个虽然随心却不能够。
曹哥曾经问过袁芳跟他在一起的感受,袁芳说的很简单也很真实,她说她一直认为曹哥是仗势欺人,欺负外乡人,特别是像她这样掉到这个黑窟窿里看不见天的人。
曹哥听了笑了,他说:“你把我看的太大扯了,我仗的什么势?我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派出所长,在老百姓眼里不是县官只是个现管而已。你知道什么是仗势欺人吗?在所里,我不过是管着几个警察,在地面上,不过是有几个像连贵和你表姐那样的人拍我的马屁,最大的能耐也就是从拘留所里捞出几个毛贼。我没什么进取心,我的所长是年头熬出来的,我一想我当片儿警的时候就知足了。我这算什么势力,在北京,像我这样的派出所长的名单够拉一火车的。”
“你别在意,我问你,你既然有老婆为什么还要到外边找女人?这不是对你一个人的问题,我从干这个就老是在想,男人真的不可靠,那些把钱花在歌厅里的男人就不应该娶老婆。”袁芳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一个是你的小模样,还有就是你的这个实在和天真的劲头儿,这样的人现在可不多了。你这样的问题要是拿出去得把别人的大牙乐掉了。”曹哥笑着说。
曹哥没解释袁芳的问题,为什么能笑掉别人的大牙,所以她疑惑重重的看着他。
曹哥接着说:“其实,我跟你在一起的开始不是有意的,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吧?那老头不过是个朋友,有俩糟钱儿到北京来玩儿,想花柳一下又怕警察逮着,所以叫我保驾而已,派出所长就干这么伟大的事儿。遇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新来的,你对我说的一切就更证明了这一点。最让我想不到的就是那天喝多了酒,所以才有了后来。我后来也后悔我的做法,其实我后悔的是那天的鲁莽,考虑的不周到,我后来找你是怕你翻了脸叫你表姐和连贵利用了,然后抓住我的把柄,我那个时候的想法真的就是想稳住了你。当然,后来我真的喜欢上你了,就是这么个经过。”
这样的话叫袁芳听了犹如打了一个雷,曹哥想的是她连做梦都没想到的,她觉得委屈,也觉得自己无能,她怎么就没想到借此威胁一下这个警察呢?她开始不是特别的恨他吗?
“我不想跟你怎么样,可我也不想这样鬼似地跟你在一起,这算怎么回事呢?”
袁芳的话其实就是她心里不情愿的表达,并没有别的意思,曹哥不是客户,她不能跟她做交易,曹哥也不是朋友,因为他们认识的过程是那么的特殊和无理,应该结束这样的来往,这是袁芳的想法。
曹哥听拧了,以为她要要求什么说:“什么怎么回事?谁能说准自己活的算怎么回事?就是这么一天一天的活着。
听了曹哥的话袁芳心里想,就算是一天一天的活着,你是怎么活着我又是怎么活着的呢?
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袁芳倒有时间想的更多了,她把所经历过的仔细的想着,即使得不出结论也能打发时间。连一贯冷酷的周倩都在加热了自己,曹哥又是那样的把她当成了混日子的内容,干嘛自己要被动的接受这些?袁芳决定联系刘闯,她要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虽然思考让她有了勇气,真正要实施这个决定的时候却让她觉得万分艰难。因为她并没有平白无故的拒绝刘闯,她的理由真的是一个难题,尽管一开始的时候,袁芳是直觉的感觉到自己的处境不适合他,现在认真的考虑以后,特别是对刘闯抱有希望的时候,她非要认真的考虑不可,不仅是刘闯,今后这个问题总会困扰她。她后悔走到了今天,可是她也没别的办法摆脱现实。
不知道多少次,她一个人坐在屋里的时候,会久久的看着刘闯的号码,可就是没勇气按动手机上那个绿色的发射键。
袁芳盼着周倩能回来,这是她唯一一个能够商量的人,尽管她并不信任她,因为周倩的处事为人的态度她不认可。
周倩回来了,满面春风的。
“我到了他姨妈家,他介绍说我是他的女朋友,后来我跟他说,你没权利这样说,我没答应你什么,可是我心里头是认可的。”周倩说着满脸都放着光。
“这么说你要结婚了?”袁芳说。
“结婚还早,我还得考验考验他,这小子现在说话我还没完全听懂呢?对了,上海人做的炒年糕真的好吃,咱们的年糕是蘸着白糖,他们是炒着吃,可以放上任何的菜或者肉,甚至还可以放蟹肉,我学会了,哪天我给你炒一回。”周倩说。
看着周倩兴高采烈的样子,袁芳为她高兴,她觉得周倩的眼神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他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袁芳问了以后有些后悔,她觉得她在给周倩泼冷水。
“不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他,我觉得这不影响我们的事,我又不靠他养着我,我自己有钱。”周倩说。
周倩说的是实话,她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她有积蓄,虽然周倩也是离了婚的,这点袁芳比不了。
袁芳想,我是不是应该攒点钱在去找刘闯,忽然,她想起了刘闯说的话:“我现在不说怕没有机会了。”
刘闯怕没有机会指的是袁芳会有了男朋友,事情也会相反的,难道刘闯会等着他,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已经拒绝了他。再说,即使不是刘闯,谁会等着她有了钱在娶她呢?
“哎!你直着眼睛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周倩又说了很多话发现袁芳已经走了神。
“听见了。”袁芳应付到。
“我说什么了?”周倩说。
“你说炒年糕好吃。”袁芳说。
“那是我刚才说的话,我说我要跟他去香港呢。”周倩说。
就袁芳对周倩的了解,她以前不是这样,她从来也不计较自己说了什么,当然也不会在乎别人是否听到什么,爱情让周倩开始矫情和在乎起每一个细节来。
“你有钱,你可以过好日子,你可以找你心里觉得爱的人。”袁芳说。
“你也不能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啊?别做梦回老家了,就在这找一个,就在这生活,谁能拦着你呢?“周倩说。
“可是没那么容易。“袁芳说。
“谁容易?我在这混了这么多年,我从来也没想到过能有今天,你总得有耐心等待,如果有了机会你就不能放过它,你说呢?”生活的改变让周倩连劝别人都不再悲观,说话底气十足了。
曹哥不断的找袁芳,好像这段时间他变的很闲在,有的时候他还会选择在后海里陪着袁芳喝咖啡,对于这点,袁芳很紧张,因为她在这个地方到处是熟人,随时都可以碰到,虽然她的营生曹哥知道,可是她还不想让他亲眼看见。
这天曹哥又约袁芳到了后海,每当有人和袁芳打招呼,曹哥都会问是谁,弄得袁芳很尴尬,她觉得曹哥完全没必要问的这么详细,因为这些人和他没关系,曹哥问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好像在有意的让袁芳难堪。
“你别老问好不好,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袁芳说。
“我想知道,都是什么人在业余时间这么有闲心,这是我的职业。”曹哥说。
“他们不犯法。”袁芳说。
“但是他们违反治安条例。”曹哥说。
“那你呢?你在干嘛?”袁芳问。
“我才是不犯法,我和你不是性交易,我们完全是自愿的。”曹哥说。
“你脸皮真厚。”袁芳对曹哥的话非常的反感的说。
“我告诉你小红,你不能欺骗我,我对你付出了很多,时间上的,感情上的,金钱上的等等,你要是骗了我有你好瞧的。”曹哥忽然严肃起来。
“我也没卖给你?”袁芳说。
“不错,但是我不想放弃你,这得由我说了算,否则你没好日子过。”曹哥说。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袁芳对曹哥听着有些不对劲。
“最近这段时间,我不找你你从不找我,即使我们在一起你也是在应付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曹哥说。
“我们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袁芳觉得应该跟曹哥说明白,只是她没勇气主动说,现在曹哥说了出来,她才提起,她还是不敢得罪他。
“人跟人在一起是有缘分的,缘分到了自然就在一起,缘分尽了自然就会分开,我们走着瞧。”曹哥说。
“你有老婆。”袁芳准备打出这张牌,她认为这应该有效果。
“可是她不影响咱们,她什么也不知道,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会处理好。”曹哥说的平静,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老婆。
“我不乐意这样和你一起欺骗她。”袁芳说。
“欺骗是要对方付出了代价才成立,我没有影响家庭生活,我没有让她觉得我对她有什么伤害,这些事只有你和我知道,当她没有受到伤害的时候,这怎么是欺骗?”曹哥说。
“可我受到了伤害,我不能这样陪着你做这样见不得人的事,你考虑我了吗?”袁芳说。
“我对你还不够好?这怎么是我不考虑你呢?你没钱的时候是谁给的你?你没房的时候是谁给你找房子?要不是我你早就蹲进拘留所了,说不定你已经被遣送回家了。我承认我这样的做法不是光明正大的,可是你呢?所以你最好别想的那么多,在这,只有我和你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起码对你是这样。”曹哥说完走了,头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