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奔驰从恶语街驶过,它速度匀称,无声无息,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威严。肖非看着它滑进大院,停泊在公司大门前。车门打开,下来两位客人。小理说:“这辆车是公司最好的车。”肖非跟着问:“它应该是老大的坐骑吧。”小理说:“当然。可是老大从不坐它,老大只用它来接送客人。买它时花了几百万,老大一次也没有用过它。”肖非不解:“为什么?花大价钱娶一个漂亮女人,又不同她睡觉,这是为什么?”小理说:“看见没有,从车上下来的两人,是银行来的客人,据说公司要贷两个亿,开发一个大项目。”肖非说:“老大放着这么好的车不坐,是不是有点……”他本来想说老大有点傻,但马上意识到不妥,便让嘴巴刹住车。小理显然意会了肖非的话,他贴住肖非的耳朵说:“老大最迷信。”

  肖非今天心情很好,他抬起头,目光从公司大院撇向大街,七路车步履轻松、喜气洋洋地从街上开过。肖非对小理说:“我要乘七路车。”说完往外走,他让小理把小栓也叫上:“这孩子在屋里闷得太久,该出去锻炼锻炼。”小栓脸儿白白的,目光新鲜,像水洗过一样,他的手不再缠绷带,变得修长,微微颤动,如同一只被囚的鸟。肖非心头流过一丝失望,他觉得还是小理老练,小理的手,平平静静,甚至在打瞌睡。

  那个斗鸡眼小伙又是在海事局站上车,肖非记得他是自己人,便忍住不再盯着他的斗鸡眼看,据小理说,如果老是盯着他看,他会心里发慌,工作将要失手。这回斗鸡眼手上什么也没有,他伸手抓住头顶上的吊环,站立在过道上。车上人比较多,坐椅上坐满了人,过道也塞满了人。肖非自始至终都用余光观察着他,他很安分,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到了下一站,斗鸡眼小伙就下车了。上车的人多,有几个心急的年轻人,居然从下车的门上车。斗鸡眼小伙说:“对不起,我要下车,请让一下。”他从人丛中挤下了车。肖非直觉遗憾,他很喜欢小伙的斗鸡眼,但今天竟没有对上一回。小理附在肖非耳朵说:“他成了。”七路车往前行驶了几分钟,突然,一个姑娘尖叫起来:“我的手机被偷了!我刚买的iphone5被偷了!”车内本来还有人大声说话,但瞬间便鸦雀无声。被偷的是刚才从后门上来的一个姑娘,她的脸已变了形,本来比较漂亮的脸蛋,此刻变得丑陋。姑娘说自己花了多少钱买的iphone5,刚才还在口袋里,小偷肯定在车上,她要司机大叔帮忙,司机大叔有责任帮忙她找回手机。她的意思是,司机大叔停车,而且要关好前后车门,不让一人溜掉,她要逐个搜每个人的身子。司机大叔一心开车,并不理睬姑娘。乘客也没有一人响应姑娘。姑娘嚎啕大哭,她捶打着车门,要司机大叔把车子开到公安局去。七路车沉默而执拗,到了车站,照样呯地一声,打开前后门,上人下人,好像一头阴沉的大象,一边吃东西一边拉大便。姑娘无法阻止人们下车,蹲在过道上,捂着嘴,细细地哭泣。肖非注意到姑娘的手,姑娘的脸无论怎样隆起抻展,她的手始终风雨不惊,一直保持着精致、细嫩和优雅。肖非又起了恻隐之心,他对小理说:“斗鸡眼,这个斗鸡眼不是人,欠扁。”小理说:“我知道你可怜人家姑娘了,别!不要看她现在为丢了一部iphone5哭得伤心,很快她又会得到一部新的iphone5。你没看到她那么年轻,上大一或者大二,她以为丢的是自己的东西,其实她丢的是别人的东西。”肖非剜一眼小理,小理说:“你想扁我就扁,但扁斗鸡眼是不对的,他只是尽职尽责而已,他没有拿那姑娘的iphone5,他拿的是另一个人的iphone5。”一口痰涌上来,肖非真想把痰射到小理的脸上。

  肖非转头看看身边的小栓,小栓面朝前方,目光幽远,飘过人丛,穿过车窗,不知落到何处,他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身边发生的事情。肖非伸手搂住小栓,他生怕这孩子贸然出手,让他看到他不太愿看到的场景。他们坐着七路车出去,又坐着这趟车返回,空手而归。小理对肖非说:“小栓有不凡的身手,更有铁石心肠,这孩子日后可成大器。”

  收完庄稼,栓子叔惦记小栓,跑到恶语街看小栓来了。儿子以前愣头愣脑,现在好像能沉得住气,坐在身旁,走在身边,都不声不响,浑身都是主意。肖非又在聚贤庄请栓子叔喝酒。席间,肖非免不了问起流言村。栓子叔说:“我眼力好,看得准,那年热天,我在屋外乘凉,一个穿皂衣的年轻人牵着一头水牛,倒着往后走,我就知道此人必是小偷,我一声喊,皂衣人吓得屁滚尿流。我早知道杨小东也不是东西,他当支书,啥都先拿多占,家里一个老婆,城里还养了一个老婆。”栓子叔酒喝多了,又说:“现如今青壮年都跑光了,地没人种,都荒了,人家比你爹那会不知强多少倍,你爹总吃窝边草,人家窝边草长到嘴上也懒得吃。”肖非对小理笑一笑,忽然问:“那个艳霞呢,还开咖啡店吗?”栓子叔说:“开个屁,男人都跑了,谁还喝她的骚尿!她又进城啦。”肖非说:“让我遇上,我弄死她。”栓子叔说:“她有啥好弄的,一个女子,一定要把自己弄成那样,造孽啊!”栓子叔满面红光,他忽然说:“今晚我请客,贤侄和小理经理这么照顾小栓,我感恩不尽,就以这顿薄酒表表心意。”说着,栓子叔伸手摸自己的荷包,他脸上的笑慢慢僵硬了,只听他说:“我的钱包丢了,奇怪啊,下车时候,我还摸了一下,还在。小栓接我时,我又摸了一下,还在。可是,现在不在。”栓子叔有点失神,肖非记得他们是直接到的聚贤庄,走的就是一条直线,他在心里暗笑,这个老头精得很,莫不是在耍滑头?栓子叔一个劲往外掏荷包,除了裤荷包有几块零钱外,别的钱的确没有。栓子叔说:“我把零钱放裤荷包里,把整钱放上面的荷包,不想还是被算计了。贤侄,叔让你笑话了。”栓子叔的脸红了又红,肖非觉得老头造孽,便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叔到我这里来,哪用你请客。”栓子叔还不停地唠叨,起身要回去找自己的钱包。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小栓说:“爹,你放心,我请客。”说完,兀自到前台买单。栓子叔望着小栓的背影,感慨地说:“以前孩子打破了锅大人补,现在好了,爹打破了锅儿子来补。”小理扶着栓子叔先走,肖非揪住小栓,问:“你干的?”小栓不答。肖非又说:“我不是说过了吗,老弱病残,再加上亲,都不得动,你不记得?”小栓说:“肖经理,我可以出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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