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总算过去,连续七天的特别节目做下来,除我以外,大家都累到吐血。这是广电系统的行业特色,人家过节你疯忙,你要帮助人家提升过节品味,提高过节质量;人家放假你累死,你要帮助人家在放假期间享受别开生面的好节目、好消遣。

  记得节前的一次碰头会上,大家最初各揣主意面沉心暗据理争论。

  “全城放假,全体人类即将集体出游。谁还听广播?”

  “就是。要么停播,要么从头到尾打碟。”

  “出游的都有车有钱有空闲,绝大多数即将富裕和尚未富裕的老百姓还是呆在家里。”

  “呆在家里也是看电视,或者上网。没人听广播。”

  “万一谁家停电看不成电视,上不成网呢?”

  “即使不停电,万一那些没文化不认字的人嫌电视节目不好看,又不会上网呢?”

  “即使不停电,万一那些有文化也认字但年岁大了眼神不好看不了电视,也上不了网呢?”

  “就是,盲人也离不开广播呀。”

  “感情咱们广播就是办给那些看不成电视也上不了网的盲人呗!”

  “幸亏节日不多,一年里也就二十几个,不然,我等还不累死。”

  “累死讨着好了成了烈士也行,就怕累也白累,死也白死。”

  吕向东越听越生气,说:“行了!都少说几句吧。你们就这点能耐,拜托你们想想那些节假日里从不休息的人群。”

  “我们就是节假日里从不休息的人啊!”

  “拜托你们想想那些正在开车的、乘车的人,这可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即使沈州城全体市民都出去旅游了,不还有许多外地人来我们这里旅游吗?再说,年年‘十一’都是大节日,各个频率都要做特别节目,台里还要评比,评出个一二三等,都有奖金奖励;再说,节日期间社会上也还有突发新闻需要报道,从哪个方面讲,我们作为新闻人,都不能在此期间袖手旁观;再说,已经进入第四季度,市里各项工作临近收官,各行各业都需要总结……所以,废话少说,到此为止。”

  孕妇林西、美腰李卓尔、胖丫小凡、我首任女友花小青等几个女生常在背后议论吕向东的更年段位,说至少九段。她们一致认为,所谓总监,就是有权力总以各种借口监视大家并永远更年的人。这种认识很深刻,因为更年真是一种待遇,不是谁想更就更得了的。吕向东享受着这一待遇,说话时声音阴深深的,旁敲侧击,左拽右拉,声东击西,随心所欲。

  “说!听着!明白不?懂我意思吗?就这样!你好自为之!你自作自受!没人惯你毛病……”上述词汇是吕向东的口头语,我非常熟悉。

  奇怪,有一次我妈跟我爸说话时,居然也用了“懂我意思吗?”我当时就懂了,并由此理解,所有女人都有当领导的潜能,男人差很多。

  那次会上,吕向东一声令下,大家果然收声。随后,吕向东亲自把“十一”七天特别节目分摊下去。大家一一领取任务,有采访普通市民挖掘幸福指数的,有采访旅游行业挖掘文化潜质的,有采访商战一线挖掘行业黑马的,总之,除我以外,人员全派了下去。连新人薛海鸥和万年也都分到任务。薛海鸥协助孕妇林西剪辑七部娱乐电影,节日里一天播放一部,万年则被派到农村采访新农村合作医疗成果。


  那天会后,万年嘴撅老高,疑似翘臀,跟吕向东抱怨,说自己是学音乐的,千里迢迢从健康之声调过来,一心为着有机会接手一档音乐节目,根本没做下乡采访的打算,也不知道怎么采。吕向东急着开另一个重要非常的会,让他找姜船。

  姜船很会疏通思想,对面色不堪的万年说:

  “吕总监安排你采访新农村合作医疗,可能考虑到你来自健康之声,比娱乐这帮人靠谱。年轻人,无论以后主持什么节目,积累些基层采访经验总有好处,工作不白干。早些时候开始的全国新闻单位走基层活动并未停止,农村最是基层,那里新鲜事儿多,故事多,值得一走。你抓紧时间去,拿着相机,拍些照片回来。年底全台走基层要资料汇总,农村那一块就靠你出活了。”

  “可是我到哪里去采呢?”

  “找谷文和李卓尔。他俩天天摆弄新闻,肯定知道哪里的新农合搞得好。”

  “具体怎么采、怎么写呢?”

  “先找谷文、李卓尔确定地点和目标对象,回头我帮你定思路。”

  万年受到高人指点,第二天就出发了,出发前跟吕向东要求把他每周只值一天的周六晚间大夜一并交给我,说是节前忙采访,节后他再接回去。吕向东答应下来,回头问我行不行。

  “行。”我说。

  花小青知道后一脸不开心,说:“这样一来,一周七天你可就一天也休息不成了,严重违反劳动法”

  “那就不休息。反正白天都是我的,什么事也不耽误,还能天天看到你。再说我不是正式员工,犯法没人管。你没看各地各部门,一出问题就往临时工、小时工身上推吗!”

  “小心万年使鬼,节后不接了。”

  “那我就都上。没事儿。”

  “便宜了万年。讨厌他。”

  “你看,我俩又不约而同。我也不喜欢他。”

  “那你还答应。”

  “吕向东答应了,我没得选。”

  “被雷锋了。”


  “被雷锋?”哼哼!我不想让花小青这样看我。接下来,我帮了她一个大忙,证明我骨子里有原始雷锋细胞,不是说“被”就“被”的。“十一”期间,花小青领到的活是采制一篇反映社区老年文化生活的专题。我主动把我妈的手机号码给了她,让她以记者身份走近我妈,采访社区合唱团、老年自行车队什么的。

  花小青采访结束回到台里,小脸儿红扑扑地问:“小一!你妈不知道你是小时工吧?”

  “知道啊!怎么了?”

  “超赞美你。”

  “你没说你是我亲生师傅吧?”

  “没说。”

  “那就好。”

  “喂!你妈真不知道你是小时工?”

  “知道,只是不认而已。她是不是夸我巨有才,巨受重用什么的?”

  “是啊!我脸都红了。”

  “我脸没红你脸红什么啊!别往心里去呀。”

  这次采访让我妈足足兴奋小半年,在社区合唱团及老年自行车队的地位显著提高。花小青的稿子也受到好评,在后来的台里“十一”好搞评选中,与万年递交的稿件同时获得专稿单元一等奖,奖金1000元。

  看到同事们积极踊跃准备“十一”节目,我备受鼓舞,很想做些应有贡献,只是“十一”期间台里没再分东西,我也就没了最靠谱的用武之地,其他事情如节目策划、采编、录制什么的一时没人找我帮忙。我索性捡起《2666》,以阅读的方式与大家一起充实而繁忙地度过了“十一”。在后来的总结会上,大家轻松畅快,志得意满。吕向东特别会总结,把除我以外所有人的名字都点了一遍,传达了总编室的意见:

  这个“十一”,娱乐之声的特别节目综合质量最好,可听性最强,内容最丰富,说明这个频率领导有方,策划到位,执行力强。

  大家都以为这回可以好好享受下胜利果实,彻底轻松下来,直到元旦,没想到吕向东乘胜追击,部署了更为隆重的任务:娱乐之声建台十五周年大庆,时间是十一月十号。

  “是大庆,不是小庆。大家要再接再厉,发扬娱乐之声特别能战斗的光荣传统,把台庆工作做好,以此为契机,把我们频率的影响进一步扩大,把我们的收听率提高到新的水平。”


  会后,吕向东留我单独谈话。花小青一步一回头,仿佛我进了狮子洞或渣滓洞。

  “小一!怎么样?工作还顺手吗?”

  “还行。”

  “知道吗,你来的这十多个月,是咱们娱乐之声大夜最稳定的时候。之前的那些大夜主持人,没干多久,就找我要上自办节目,要上白班,甚至不惜找来在市里省里当领导的亲戚说情。你是最让我省心的一个。你来以后,我再没担心过节目空播、漏播、迟播、错播的事情发生,晚间不再做噩梦了。所以,今天,我代表频率,特别感谢你。”

  “不用。应该的。”我以为吕向东在弥补刚才开会时广泛表扬中的疏忽,安慰我这颗被丢下的心,宁丢一屯,不丢一人。幸好是我,万一碰上自尊心超强自信心超脆的,岂不要出人命。

  “但小一我很遗憾,台里人事部已经找我谈话,关于你在这里的工作问题,恐怕要有变化。”

  ???

  “是这样。之前台里不是签约转正了七位同志吗。根据台党委年初的部署,凡没签约转正的一概辞退,以后也不再雇小时工了。小一你该知道,2008年新颁布的劳动法明确规定,企事业单位但凡用人,都要签合同,就是我们常说的签约,不签不能用,签则彼此负责。不签还用属于违法。此项规定意在切实保护职工利益。你是咱们台目前仅存的小时工,再用你,既违背台党委的决定,也违背劳动法。你明白吗?”

  “要我离开?”

  “恐怕是的。”

  “今天吗?”

  “来得及。我跟人事部说了,在你刚来的时候,频率跟你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彼此不再合作时,要提前一个月打招呼,给对方预留另行安排的时间。也就是说,你一个月后离开即可。我呐,要在这一个月里找到接替你的人;你也利用这一个月寻找新的单位。”

  “知道。”

  “但有一点,离开之前,你要坚守岗位,过去怎样还怎样,认真负责,不能出任何纰漏。这一个月出问题,台里一样会因为事情的轻重采取惩治措施,违法则要收监。”

  “知道。”

  呵呵!一起工作这么长时间了,吕向东还不了解我小一是什么人。我轻易不会给她惩治我的机会,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一如既往地安分守己,为广大听众贡献我有限的青春和热血,万不得已也不会触犯法律。是的,没问题。

  “想过以后干什么吗?”吕向东关切地问。

  “没有。”

  “其实小一!离开电台对你而言也许是件好事。我之前几次跟你说过,从某种角度来看,你不很适合干广播。我们不说能力问题,仅仅是你的声音条件和性格,就不很适应,你的声音不透亮,你的性格不open,再说大夜不能干一辈子——没人肯干一辈子大夜。所有进电台的人,谁不想当主持人?谁不想当白班节目主持人?谁不想当白班自办节目主持人?离开电台,也许你能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知道。”


  说实话,我有些意外,也有些郁闷,并且,这种意外和郁闷也出乎我意料。虽说广播从来就不是我的自选职业,但值守大夜这活我喜欢,我认为它是上天特别为我打造的。对我来说,一周七个星期天,夜里工作不算工作,白天都是自己的,这是百分之百的美差,不说别的,我来电台后,单是小说我就没少看——虽然《2666》一直搁浅,但总体成绩尚属优异。我想我再也遇不到这样好的工作条件了,众人都睡我独醒,然后众人都醒我独睡,自由舒展,除了花小青,跟谁都不挨边。这个单位的另外一个好处是美女多,电梯里,食堂里,走廊里,十米之内,靓影过半。在这个单位工作过的男人若突然转到别的单位,一时半会肯定适应不了,甚至容易无聊而死。事实证明,周围美女多,男人寿命长。

  此观点不影响我爱花小青。

  不过也好,我一直想去康谷县看看老赵,这回有时间了。

  一个月后正式走人,算算时间,今天是十月十一号,也就是说,十一月十一号我就再见了妈妈。光棍节?真巧,我即将在光棍节这天真的光棍,居然还是台庆日的第二天,不会吧,大家以台庆的方式欢送我,太隆重了吧!向东兄!你真好,你好我也好。想想也不错,我争取在走人后的第二天让自己出现在康谷县小康乡临蒙村中心小学。老赵准能乐死。我想象着与他通宵喝酒的盛况,乐不可支。

  我对这次谈话的氛围和结果总体满意,吕向东给了我空前的耐心,我深信她是一位令人敬重的关爱所有小动物的女生。还有一次重要谈话即将发生在一个月以后,吕向东找不到我,由花小青代谈,只是包括我在内的三位当事人目前都没预感。

  对于我一个月的工作存量,吕向东说要用来寻找接替者,这仅是目的一,目的二她没说。花小青替她分析给我:

  “一个月后是台庆日,许多人都得抽调出来忙会务,人手不够。她需要你忙些杂事,才不急着让你走。信我的,台庆过后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赶你走。”花小青语重心长地说:“小一!跟吕向东打交道就别想占便宜,一切她都算计好了。”

  “那我帮忙帮到底好了。”

  “也行。我刚好利用这个时间,思考下我要不要跟你一起离开。”

  “世道艰难,男女有别。谨慎些,丫头!”


  作为此次台庆活动的总策划,姜船拿出一套详细方案,吕向东看过后交给宋台,得到宋台首肯,方案中一个重要环节是面向全市听众征集纪念文章,题目是《说出你的故事——我与娱乐之声》。因为这次征文,我终于有了参与台庆活动的机会,一个非我莫属的机会。吕向东为此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

  “小一!你知道,大家要忙疯了。为了这次台庆,我们要排练节目,要采访所有的老总监,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已退休。所有主持人都要在本职工作之外承担新任务,就你闲人一个了。因此,我把一项重要工作交给你,每天上午到收发室接收听众邮寄或亲自送来的征文。”

  “我清晨下班,上午需要补觉。”

  “不要紧,克服一下。要知道我们的征文广告已经播发,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会有听众来递交征文。你需要亲自收取。许多听众都被电子产品惯坏了,已经不习惯用信封寄信了,所以每封信都很珍贵,都要收好。”

  “既然大家习惯电子邮箱,设个邮箱接收多好。”

  “邮箱已经设了,由别人负责接收,同时我们也需要跟听众面对面交流,以此确保台庆当天征文颁奖暨庆典仪式现场的出席人数。具体这样操作:每接收一篇征文,我们要送上一张征文评比颁奖暨庆典仪式的入场票,凭票在现场领取一份精美礼物——旅行水杯,翟天力老板赞助的。现场在恒丰广场共享大厅,虽然那里人来人往,我们的庆典活动不愁没人看,但仅有流动人群不行,我们还需要一定规模的基础听众,只有基础听众才能在现场跟我们互动起来,只有基础听众坐稳,我们才能捕捉到理想的摄像镜头,以便在电视新闻节目及网站里播放。我们要在舞台前摆放三百张椅子给我们的基础听众坐,所以,我们要在台收发室以征文换票,在征文评比颁奖暨庆典仪式现场以票换礼物。程序非常重要。你要一手收征文,一手递票,一文一票,一票一人。这是我们十五年台庆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工作,必须由我们最信任的人来完成。小一!就是你。”

  “知道。”

  “你递出的每一张票都是保证我们现场人气及秩序的关键。我们的庆典要邀请二十几位重要嘉宾,九位台长都到,网络同步直播,所以现场气氛非常重要。电视台要来采访,他们对画面要求十分严格。所以小一,你的任务非常关键,好好干,完美收官。”

  “知道。具体怎么操作?”

  “你每天上午八点至中午十二点值班,明天开始,十月底征文评选结束,你的特别任务也就结束了,算是为电台站好最后一班岗吧。你每天从谷文手里拿票,收到的征文交给李卓尔,她负责修改、播发。”

  “知道。”

  “你睡觉的问题我也帮你考虑了。你每天清晨五点下班,一下班就回十九楼睡觉,睡到七点五十起床,这就能睡两小时五十分钟,起床后直接去收发室值班。”

  “知道。”

  “十二点交班后你可以接着睡,一直睡到晚间六点钟,这又是六个小时。成年人一天睡八个小时就够了,你比八个小时还多出五十分钟。当然,如果你觉大,晚间六点钟后可以继续睡,一直睡到午夜十一点半,睡醒后直接上大夜。是不是?问题全解决了。放心,绝不会让你缺觉。记住,千万不能缺觉,缺觉的话容易影响大夜值班。”

  “知道。”

  “好了,去吧。”

  “知道。”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没有。”

  “那好。去吧,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都给你摆平。”

  吕向东数学绝对好,为我设计的睡眠计划超精致,估计她把我当成了机器人,想几点睡觉就几点睡觉,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一天三顿饭全省了,来回路上也不需要时间,生物钟精准到小数点后四位数。

  若按佛教因果关系推论,要么上辈子我欠她的,这辈子要还,要么她这辈子欠我,下辈子还我。这样一想,我突然明白很多事情,占从前纠结我的诸多事项的98%。真好,我还有一个月的工时,还能跟花小青贴心工作一个整月,我要快乐地咬着牙坚持下去,无非牺牲二十天睡眠,小意思,又不是让我连续二十四小时无眠,好好调整一番,倒倒时差,就当坐飞机去了趟欧洲,刚下飞机又飞回来了,紧着混乱两天,然后就正常了。

  第二天清晨五点,花小青来接班时我没跟她说,怕她担心。回到十九楼后我也没睡,担心睡过站,在卫生间简单冲过凉后又是一条好汉。好汉自己感觉到冲过凉后清醒许多,换了身干净衣服后一点困意也没有了。整洁的条纹衬衫,柔软的牛仔裤。我妈对我没的说,熨烫水平超过干洗店,谁也别想从我身上找到一丝褶皱,一根线头。星期天回家,我得给她老人家买束鲜花,感谢她不仅坚持给我熨烫衣服,还在百忙当中认真接待花小青,帮助花小青完美完成“十一”特别节目的采访任务。我想我该考虑个黄道吉日,正式把花小青带回家,让我爸妈乐呵乐呵。

  可怜的丫头!将来我的一切可就交给你了,无论怎样,衣服都是件大事,你可要认真负责啊。想想她居然那么长时间坚持穿着花衬裤上班,我心里一时没底,指不定今后谁照料谁呢。臭丫头!哥还真不怕你,哥在康谷县小住近一年,生活完全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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