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就像有了灵验一般,第二天的上午,袁芳正在打扫房间,其他的人在屋里睡觉。阿兰开门迷迷糊糊地拿着袁芳的手机说:“嘿!你的电话,讨厌——谁这么闲得难受。”阿兰对被吵醒显得非常地不满。

  袁芳拿过电话一看不认识号码:“喂?”

  “你在干什么 ?”对方的话音叫袁芳觉得很熟悉。

  “你是谁呀?”

  “我姓曹,怎么不认识了?”曹哥说。

  袁芳听见这个“曹”字浑身的血都冲到头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阿兰本来想转身睡觉,看到袁芳的表情愣住了,她轻声地问:“谁呀?”

  “那个姓曹的。”袁芳也轻声地说,

  阿兰走过来拿过手机按下“免提”示意让袁芳说下去。

  “你干嘛?”

  “怎么跟我这样的口气说话?本来想找你吃顿饭,这两天太忙,你今天有时间吗?”

  袁芳看着阿兰,阿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要是有时间,下午四点钟你打车到门框胡同,那有家私家菜很不错,我在那等你。”

  曹哥说完挂了电话 ,袁芳举着手机不知所措地看着阿兰。

  “去!干嘛不去?”阿兰说。

  “我真的不想见到他,我这两天心里刚踏实点。”袁芳说。

  “你既然让他惦记上你了,那就只有两条道,一条是上床一条是进班房。”阿兰说。

  “我要是就是不去呢?”袁芳听了阿兰的话不服气地说。

  “可以呀,买张火车票回家,或者你在这个地方消失,消失你不可能,你哪也不认识。”阿兰说。

  袁芳听了气得坐在沙发上喘气,阿兰走过来说:“事在人为,我觉得不管乐意不乐意,你反正是这样了,靠上他比让别人惦记强,好歹你是知根知底的,再说你现在连个暂住证都没有,你得让他给你办一个呀?”

  “他要还想那样呢?”袁芳说。

  “四点钟约你出去未必有这个打算,再说了,那样怎么了?你又不是没那样过。不过你要算计好了,不能没有代价的就那样了,那样就有那样的价和条件。”阿兰说。

  “我不会呀。”袁芳说。

  “你慢慢就会的,你去吃饭,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叫你回来。”阿兰说。

  “那你可一定给我打。”袁芳不放心地说。

  “好,也许我叫你的时候你还不乐意回来呢。”阿兰说。

  “那怎么会?”袁芳奇怪地说。

  “会有那个时候的。”阿兰说完转身回到屋里关上了门。

  袁芳忐忑不安地上了路,打车来到前门大栅栏的门框胡同,这是她首次深入北京的市内。

  前门大街是北京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人头攒动车来车往,新修的步行街有点像个摄影棚,这一切有些让袁芳想起了家乡的老县城。

  袁芳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去过西安,回过头看着正阳门城楼子让她想起了那。袁芳就这样目不暇接地走在人群里,忽然就有人走过来拉了她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喊了你半天没听见?”曹哥站在眼前。

  曹哥今天穿了一身铁灰色的休闲式西装,上衣没系扣子,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衬衫,一双皮鞋擦得黑亮,加上消瘦的身材显得干净利索。

  看见曹哥让袁芳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个看上去精神的人,在她的心里是阴暗的。

  曹哥拉着袁芳朝门框胡同走去,两边是小饭铺和小商店,胡同显得特别的拥挤。

  “没来过前门?”曹哥问。

  袁芳不说话,她打算一直就这样下去,为的是赶紧应付完了好回去。

  曹哥拉着袁芳在胡同里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一家门口挂着两串红灯笼的四合院。门口不大,走进去却别有一番天地。院子四面都是房子,门口照样挂着灯笼,红彤彤的就好像过年一样。

  跑堂的走过来,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式衣服,脚下一双布鞋,带着瓜皮小帽围着围裙,肩膀上还搭着一条白毛巾。

  “来了两位!里边请——!”跑堂的喊声把袁芳吓了一跳。

  “请问先生预定了没有?”跑堂的说。

  “上午定的,姓曹。”曹哥说。

  跑堂的把他们领进一间屋子指着一张八仙桌子说:“二位先坐下,茶给您沏好了,我去看看您定的座位。”跑堂的说完走了出去。

  老式的窗户格子,糊着雪白的窗纸,下面的玻璃上还贴着红色“鸳鸯戏水”的窗花。正中间的头顶上一个八角宫灯 ,八仙桌子太师椅。条案上摆着半米高瓷瓶,墙的中央是一副画,画的是八仙过海。喝茶的青花盖碗,还有一把桶形的老式茶壶,茶碗里的茶散发着一股茉莉花的香气。

  看来这不是吃饭的地方,而是客人等候就餐休息的房间。

  北京给袁芳的印象是高楼大厦,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地方,越看越像老家。

  曹哥好像来过,坐在那慢慢地喝着茶,眼神里没有新奇的成分。

  “二位西屋请您哪!”跑堂的又走进来开门躬着身子让着说。

  两个人来到西屋,跟刚才的房间装备差不多,两张八仙桌子以外还多了一张老式的宁式床。

  跑堂的换成了身穿红袄绿裤的姑娘递过菜谱说:“请先生点菜。”

  姑娘递过菜谱曹哥并没看说:“镜泊湖的大鱼头做个汤,湘式辣椒驴肉干锅,樟茶鸭子半只,鱼肉珍珠丸子,上一套老北京的甜点。一瓶五粮液。”曹哥说得自然随意,看来他对这的菜是了如指掌。

  “我不喝酒。”听了酒袁芳就紧张连忙说。

  “你不喝我喝。”曹哥说。

  没一会饭菜就端了上来,金边满是寿字的瓷盆内满满的是白色的鱼汤,其间还有青绿色的油菜,看着好看有食欲。擦得闪亮的黄铜锅坐在炭炉上,里面红、绿、白、粉五色俱全的湘式驴肉干锅,驴肉呈粉色,切得飞薄,红色的是辣椒,白色的是湖藕,绿色是香菜梗,还有一段一段的鸡腿菇。樟茶鸭子拆了骨头切成条状,还有一小碟红色的蘸料,鱼肉珍珠丸子盛在一个青花瓷盘子里,丸子是白的,汤汁却是红色的,看起来特别的好看,更难得的是,那丸子上居然有珍珠一样的小圆点闪着亮。看来,叫珍珠丸子大概是从这来的。最后一个六角形的大漆做的食盒,里面是豌豆黄、艾窝窝、驴打滚,豆馅切糕、蛤蟆吐、蜜饯金丝小枣等各样北京小吃。

  姑娘说了声“两位慢用”退出了房间。

  曹哥自己倒了酒并没放下酒瓶子问袁芳:“真不喝?”

  袁芳摇了摇头,曹哥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说:“那好吧,饭总吃吧?”

  说着递过一双乌木银头的筷子,袁芳接过筷子感到这筷子比一般的筷子要沉得多。

  “这是过去皇上使的筷子,头是银子的,如果菜里有毒,这银头就变成黑色,你试试,看看这菜里有毒没毒?”曹哥说。

  曹哥说完用寿字小碗儿给袁芳盛了小半碗儿鱼汤说:“尝尝这鱼汤,这可是天然无污染的鱼头,坐飞机溜达过来的。”

  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袁芳觉得这么干坐着也是不妥当,用小勺舀了一小口汤喝了下去,真不愧如曹哥说的,这鱼汤入口鲜味无比,一点也没有腥气,要不是事先知道这是鱼汤,袁芳是根本就喝不出来。

  “怎么样,好喝吧?吃菜,这些菜都得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先吃这个辣的,你们陕西人不是也能吃辣吗?”曹哥说着往袁芳的盘子里夹了一块驴肉说。

  袁芳夹起驴肉放在嘴里,又辣又香,曹哥看着笑了说:“怎么样?这可是正宗山东曹县的驴肉,别的地方比不了。”

  这些解释对袁芳这样的山里孩子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从小到大,袁芳还没有吃过什么新鲜的东西,更不用提镜泊湖和曹县在哪了。

  曹哥一口酒一口菜地吃着,袁芳很少动筷子,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曹哥看着她说:“怎么了?”

  袁芳还是不说话。

  “那天都赖我,喝了点儿酒,我知道你往心里去了,本来我想第二天就给你打电话道歉,一忙和就忘了,今天给你赔个不是吧。”曹哥说。

  袁芳听了心里一股怨气,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赔个不是就完了?自己为了这个差点没寻死,他就说得这么轻松?

  曹哥看袁芳没说话接着说:“我哪知道你是个——。”

  他本来想说“处女”俩字不知道为什么没说出口。这让袁芳更生气,言外之意干这行的都是旧货吗?这也难怪,自己就在这个行当里,人家想什么都可以,没法分辨。

  “你别老不说话,你想说什么我今天都听着,不过我告诉你,既然是这样我就对得起你,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跟那些人不一样,我也喜欢你这个干净劲儿,以后你有什么事用得着我,你就尽管说话,你看看姓曹的是不是爷们儿,有没有人心。”曹哥说着一扬脖喝了酒,好像挺激动的样子。

  “哪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你们太缺德了——!”袁芳说完话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曹哥走到袁芳的跟前说:“好啦,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没把你当成那样的人,你我认识也是缘分,别哭了!”

  曹哥说着要给袁芳擦眼泪,袁芳晃了一下肩膀以示抗议,正在这个时候,姑娘端着茶进了门,看到这个情景吓了一跳,站在那不知道怎么好,曹哥接过茶壶挥了挥手,姑娘连忙退出门外。

  “我最看不得你们这么没出息,哭就管事了?哭死也没人心疼咱们……。”袁芳想起了阿兰的话。

  袁芳擦了擦眼泪说:“你要是为了说这个就不必了,我认倒霉,我回去了。”

  曹哥拦住她说:“这怎么是倒霉?我也不委屈你,我不是说了吗,你看我有没有人心,今天你跟我多待会,我一会领着你逛逛步行街,再给你买点儿东西你拿着。”

  “步行街我就不去了,你也别买东西,我什么都不要,你给我办个暂住证吧。”袁芳忽然想起阿兰嘱咐她的话。

  “你就想不起来别的了?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办个A证,明天我给你办好了送去。”曹哥说。

  原来,暂住证分ABC三个等级,A证是常住北京的人口,一般都是各大公司在北京的员工,这个证件跟户口差不多,基本是没人再查,只需一年去换一次就行。B级则又差一级,属于临时证件,不但要更换还要每年提出申请,C级最差,一般是来京务工的临时人口,期限很短,一旦过期是不能补办的,即使不过期也不一定能续期。

  大概是喝了酒,曹哥反复地就说着自己的歉意,其中竟然还说了很多爱慕的话,袁芳低着头听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袁芳想到阿兰说的晚上打电话的事,盼着她快来电话,不住地掏出手机看着,可是那边就是没动静。

  “你老看手机干嘛?”曹哥说。

  “我得去上班。”袁芳说。

  “今天晚上‘大抄’(公安局查抄歌厅洗浴等娱乐单位的扫黄行动。) 你上哪上班去?”

  袁芳还不懂得什么叫“大抄”,瞪着迷惑的眼睛看着曹哥。

  曹哥知道她不懂,把“大抄”是怎么回事跟她说了一遍,袁芳听了吓了一跳说:“我们那也抄吗?”

  “你们那当然也跑不了,我估计现在你们那的人都在派出所呢。”曹哥说。

  “连贵不是托付你了吗?”袁芳想起了那天在紫薇饭店里他们说的话。

  “别的歌厅都抄,你们那不抄我怎么交代?托付我了也得做个样子,抄了再放,少罚点钱而已。我为什么把你叫出来,就是叫你躲过这一劫。”曹哥说完看着袁芳。

  “可是……。”袁芳本想提出阿兰等人,想让他放了她们,又不知道怎么说。

  “可是什么?你想放了谁?”曹哥问。

  “起码把阿兰她们放出来,我和她们一起住着,要是知道我没被抓住她们会怎想?”袁芳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

  “尤其那个阿兰不是东西,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打个电话,还有谁?”

  “莉莉,小双,丹丹……。”

  袁芳的话还没说完,曹哥用手拦着她的话头说:“行了,你再说就没谁了,都放了抓她们干嘛?就是阿兰吧。”

  曹哥打了电话结了帐,两个人走出饭店来到大街上。街上灯火通明,商店的广告五颜六色。

  正走着阿兰来了电话:“ 你在哪呢?”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袁芳说。

  “千万别来上班,这给抄了,我刚从派出所出来,她们还在那呢。”阿兰说。

  “我知道——。”

  袁芳还没说完曹哥拿过她手机挂上说:“别说的太多,你只保证你自己就行了。”

  曹哥看了看手表说:“我得到所里去了,有时间再联系,别瞎想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曹哥说完打了个车走了,袁芳站在那发起愣来。

  袁芳打车急急忙忙跑回了家,一进门看见阿兰坐在门厅的沙发上抽着烟。

  看见袁芳进来阿兰说:“我说过没有?你认识他就好使,你为什么不叫他把我们都放出来而就放出我一个?”

  “阿兰姐,我说了,他不放。”袁芳说。

  “这一宿她们怎么过?”阿兰说。

  看见袁芳诧异的表情,阿兰知道她不懂得自己说的话,阿兰接着说:“一律冲着墙站着,一站就是一宿这还是好的,别的就更不用说了。”

  “我再给他打电话?”袁芳说着掏出手机。

  “算了没用了,丹丹今天还有点发烧呢。我倒是想起来,今天抄了咱们的歌厅,你表姐他们是不是会误会你呢?”阿兰说。

  “误会我什么?”袁芳不解地问。

  “你表姐他们把你当了礼物送给了那个姓曹的,结果照样地抄了歌厅,特别是你还不在他们那住了,他们能不多想?我说了,我让你上这住就得罪了你表姐,这回更是铁定无疑了。”阿兰说。

  袁芳听了阿兰的话也没了主意说:“那怎么办?”

  “等着她们回来,我们想个能去的地方,你可以在这踏踏实实的干了。”阿兰说完站起身来回到自己屋里。

  人和人的见识虽然不同,但是思维没什么区别 ,袁芳已经听出了阿兰的意思,觉得自己想办的好事反而倒成了仇,她有点不知所措了。她想进屋里和阿兰谈谈,可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眼见得自己是有靠山的,即使因为自己救了阿兰,可是她并不买账,这世界到底什么是对的?

  正在胡思乱想阿兰开了门说:“我们你不用管了,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你救了我我就报答你,你现在就想你怎么对付你表姐,他们可是下了本儿的,可是没有效果,他们要是埋怨你你还能在那干吗?”

  袁芳连想都没想地说:“阿兰姐,你们要走带着我,我跟你们一起走!”

  阿兰看着袁芳,眼神有点模糊地说:“你再想想?”

  “不用想,混不下去我还可以回家受穷,我已经觉得不值了。”袁芳说。

  阿兰忽然走过来抱住袁芳哭了,她哭得是那么伤心,以至于袁芳想陪着她哭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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