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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没睡多一会儿,听了表姐的话,袁芳睡意全无。表姐没说明白到底为什么请曹哥吃饭的时候要她跟着去,但是,袁芳必定是在这个环境里混了这么长时间,她即使不明白细节,也大概估计得出结果。袁芳在北京的日子里就像一个走在冰面上的人,不但脚下分外小心,浑身的肌肉就没有一刻放松过。看表姐的态度不去肯定是不行的,去了又是那么前途未卜,袁芳觉得自从到了北京,特别是干上了这行,自己付出了几乎全部,包括自己的精神,她没想到还会有什么比她现在更糟的事。

  山里长大的袁芳没法想得出更多的东西,特别是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和环境里,她只用自己那种天生的本能,小心谨慎来保护自己。袁芳觉得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自己坚持过去一贯的判断力就不会有大问题。想到这袁芳想起了家,虽然不是第一次想,可这次想起来却分外地伤心,她把被子捂在头上偷偷地哭了一阵。

  索性也是睡不着,与其躺在被窝里难过不如起来,袁芳穿好衣服出了屋门开始打扫房间。表姐的屋里传出了一种声音,这是袁芳从来没听到过的,尽管袁芳每天接触男人,到了今天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是离真正的最后一步还有一段距离,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不用亲身经历,袁芳会想到,可是听了还是浑身上下地起鸡皮疙瘩,甚至耳热心跳,她不明白表姐他们为什么不考虑这屋里还有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隐秘和私下的事会毫不掩饰。她觉得此时最好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尽管这房间不是碉堡,可是她还是觉得安全和自在一点。

  正在袁芳打算转身走进自己房间的时候,表姐屋里的门开了,老板连贵一丝不挂地从屋里出来朝卫生间走去,袁芳吓得赶紧转过身去。

  “起这么早干嘛?”袁芳从老板的声音里没听出一点儿不自在,就好像他是衣冠楚楚地走出来。

  袁芳一句话没说,她也来不及说什么走进了自己的屋里,坐在床上心里“砰砰”地跳。在这之前,老板经常是上卫生间不插门,袁芳每次上卫生间之前都要停留在门前仔细地听了听里面到底有没有人,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只能低下头。可是像今天这样的情景袁芳还是第一次碰到。

  听到老板从卫生间里出来进了屋,袁芳再次走出来。收拾完房间,中午做好了饭,表姐和老板起了床,看着摆在桌子上的饭菜,表姐说:“吃了饭再睡一会儿,晚上不定什么时候呢。”

  袁芳忽然想到了昨天阿兰的邀请,她想试试能不能成为拒绝的理由。

  “今天是阿兰的生日,她叫我去聚聚呢。”袁芳说。

  “你跟她们聚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个阿兰是个混混,整天醉生梦死奸狡巨滑,你再看看那些人,有一个能混出人样的来吗?”表姐听了不以为然地说。

  “都在一起混,不去不好吧?”袁芳做着最后的努力。

  “你看着办,不过我告诉你,不管你去不去,晚上这顿饭你是不能推的。”表姐说完走进了卫生间。

  袁芳吃完了饭收拾好了,跟表姐打了声招呼走出了门,表姐虽然不乐意到底没有拦着。

  袁芳想起了阿兰昨天说的话,讽刺她抠门儿,可是这钱是怎么挣来的她心里最有数,所以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坐公交,几经打听又倒了好几次车终于来到了乐游饭店。

  大厅里客人很多,袁芳不用看一眼就找到了她的同行们。因为她们各个浓妆艳抹,穿戴异样。对于人们对她们这种行业的看法,袁芳是有了解的,包括她辛苦陪的客人,言语之间也流露出对她们的不屑。加上长期在这样的环境里混迹,她们的眼神和举止也不同于一般的人。如果在大街上再这样的打扮,无疑是告诉人家自己是干什么的。

  所以,袁芳在平日里即使出门买点东西,她也会穿着式样普通的衣服,连妆也不化。何况她没时间出来,也没几件衣服。她所有称得上式样的衣服,都是为了挣钱的道具,有点像演员的行头。

  袁芳走到桌子跟前,阿兰一眼就看见了她,阿兰今天打扮得特别地显眼,不但是衣服与众不同,头发也染成了火红的颜色,看起来就想脑袋上着了火,浓妆艳抹,指甲上有好多亮点儿,就好像一颗颗钻石在闪闪发光。

  “干部家属来了!”阿兰看着袁芳说。

  其他的姑娘回过头来看着阿兰,有人倒腾了一下座位让袁芳坐下。桌子上摆了一桌子菜,中间一个蛋糕,已经吃完了,单单剩下一个纸托和几根点完的蜡烛横七八竖地扔在那里。

  袁芳在家里过生日就是母亲做一碗面条,但是生日要吃蛋糕是城里的规矩袁芳是知道的,显然她们并没打着自己的份儿。

  “小红,你是打车来的还是坐公交?”阿兰满脸通红,看来喝了不少。

  “打车。”袁芳平生第一次说了一次瞎话。

  “好,那你告诉我,你打车到这多少钱?”阿兰说。

  这下把袁芳问住了,显然再编出多少钱来跟告诉她自己在说瞎话没什么两样。

  看着袁芳不说话,阿兰撇了一下嘴说:“我料定你舍不得,我就纳闷儿了,你是没钱是怎么着?”

  “是呀,住你表姐那不花房钱,闹不好连饭都管,你有什么花销,你又这么能挣,你的钱干嘛用呢?”莉莉说。

  袁芳被问得实在是不能不说话就说:“我家里穷,出来混挣钱不就是为了家吗?我自己都花了我还不如不出来呢,人不人鬼不鬼地受这个罪?”

  袁芳说到这有点难过地说不下去。

  “谁家里不用钱,家里有钱跑这来干嘛?”有人说。

  阿兰举起一大杯红酒一扬脖子喝了下去说:“是你自己把自己当鬼,我不这么看,我觉得我比那些人模狗样的人活着还像个人呢,干嘛小瞧自己?”

  阿兰的声音很大,本来这桌子人已经成了饭店里的焦点,不住地有人朝这边看,就连站在旁边的服务员看着她们的眼神也有些异样。

  “管他是鬼还是人,活着就说活着的,我是不想那么多,要是做个受穷的人我看不如当个有钱的鬼。”莉莉说。

  “对,有钱的鬼就是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都另眼看待!”有人附和着说。

  面对着这些话,袁芳坐在那无言以对。

  什么叫社会?社会是正常人生活的范围。什么叫江湖?江湖是非正常人生活的范围,但是,江湖却是社会的派生物,因为生活在非正常范围或者着叫江湖的人是社会的产物,干脆说,江湖是社会的一部分。江湖属于社会而江湖却不等于社会。江湖和社会同在一个环境,所以,人们常把江湖误以为是于社会。

  阿兰设计了这个饭局是为了整袁芳,其实这根本就不是她的生日。现在,阿兰在进一步实施自己的计划,当然是跟在座的人除了袁芳商量好了的。

  “小红,今天姐的生日你怎么表示呢?你舍不得打车你还舍不得给姐过生日吗?姐是怎么帮你,你应该心里有数。”阿兰说。

  这个问题袁芳在路上就想过,应该给阿兰买点什么表示一下,可是,袁芳真的不知道买什么,因为她从来到北京就没花过不该花的钱,她也不知道买什么样的东西能合阿兰的口味,再说,即使知道买什么也不知道在哪买。最后她想起了古老的办法,随个份子。

  “阿兰姐,我出一百块钱。”袁芳说。

  “哈!姐几个听见了没有?我就值一百块钱,连一个台费都不够。”阿兰端着酒杯看着桌子上的人说。

  “阿兰姐,这就不容易了,小红是坐公交来的,给一百块钱就不少了,多少是多呀?”莉莉学者高秀敏在小品《卖拐》里的话调侃地说。

  一桌子人哄堂大笑起来。

  袁芳怎么也想不明白,一百块钱随过生日的礼这怎么会叫人笑话?为了减少误会袁芳说:“那你们都随多少?我跟着。”

  “得啦!小红,姐不是不开眼的人,你也别一百一百的寒碜我了,从现在开始,姐喝多少酒你就喝多少,这就算是给我过生日了对吧姐儿几个?”阿兰最后一句看着莉莉说。

  众人一片响应。

  袁芳想了想说:“阿兰姐,我是真心的,咱们每天看见酒都头疼,别人不折腾咱们,咱们干吗自己折腾自己,再说,一会儿还要去上班,上班还得喝,我喝一大杯你看怎么样?”

  “不错,咱们喝酒是为了挣钱,是为了陪着那帮傻老爷们往肚子里灌,可是今天的酒是咱们自愿的,陪着别人都能喝,自愿的不喝你说有道理吗?姐先喝了,小红,喝不喝的就随你了!”阿兰说完仰头又喝了一杯。

  “小红,再不喝太不给面子了。”莉莉说。

  袁芳被逼无奈说:“喝就喝,我就想,咱们现在喝多了,上班怎么办?”

  “上他娘的屁班,你告诉你表姐,今天姑奶奶就不伺候了,你要是怕她你现在可以走。”阿兰说。

  什么叫人在江湖,实在是被逼无奈,袁芳已经看出此次无异于“鸿门宴”想到自己的苦楚,袁芳不觉一股怒气上来,她站起身来说:“好,既然大家都不想上班,小红就赔你们,我就喝到底!”

  袁芳说完也喝了杯中酒。

  莉莉急忙给袁芳倒上酒说:“我就跟阿兰姐说,小红也不是吃素的,行,我看够爽。”说完还冲着阿兰挤了一下眼。

  “谢了,换个大杯子来!”阿兰说。

  服务员看着他们没动地方,阿兰红着眼睛说:“叫你去呢,我花钱说话不好使吗?”

  “不知道要多大的杯子。”服务员说。

  “只要你不把脸盆端来,随你!”莉莉说。

  一会功夫,服务员真的拿来拳头粗的酒杯上来。

  “再上五瓶红酒!”阿兰说。

  红酒拿上来了,一瓶倒不了三杯,阿兰把酒杯倒满端起来说:“小红,我先喝了。”说完又是一杯。 

  袁芳想到了这些日子的苦恼和痛苦,想到了在表姐家的一幕一幕,特别是想到今晚的饭局,还有这样的同类相残,这里没有自己一点的错误,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没有过失的自己才落到今天的局面。左右是这样的结果,袁芳真的来了性情。

  “好!在老家就是看着别人喝酒馋得慌,可惜我娘不让女孩子上桌,今天我算还了我的心愿,我一定喝到底!”袁芳说完自己喝了一大杯然后朝服务员说:“再来酒,今天的饭钱算我的。

  袁芳虽然豁出去了,到底不是久经沙场的阿兰的对手,何况,众人是有备而来,你一杯我一杯地纷纷加入战团,加上袁芳心里不痛快,没过多久,她就喝得大醉爬在桌子上,手里攥着倒在桌子上的酒杯,杯中的红酒撒在桌子上,雪白的桌布一片殷红。

  莉莉看着阿兰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咱们走,让她自己在这醒醒酒。”大家听了阿兰的话离开桌子要走,服务员走了过来:“对不起,几位谁结账呢?”

  阿兰指着爬在桌子上的袁芳说:“不是告诉你了今天的饭钱算她的吗?”

  “可是她喝醉了?”服务员无奈地看着阿兰说。

  阿兰听了走到袁芳身边拿过她的手包,从里面翻出钱包打开一看,只有二百块钱现金。原来,袁芳每次挣到钱都存进银行,身上没有多少现金,因为她很少花钱。

  “这可是穷鬼杀恶鬼了。”阿兰看着袁芳的钱包说。

  “她这有张卡。”莉莉说。

  “没有密码不是白扯?”阿兰说。

  阿兰算上袁芳的二百块钱,把剩下的自己掏了钱结了账,放回钱包和几个人走出了饭店。

  服务员走过来推了推袁芳早已不醒人事,叫了半天就是没反应,不能把她放在这影响生意,最后只好把她扶到等候就餐的沙发上。天黑的时候,袁芳才醒了过来。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今天她在这喝酒的事,几次想站起来腿是软的,头疼如裂天旋地转。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表姐:“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大哥等着你呢。”

  袁芳这才想起今天表姐让她跟着去陪曹哥吃饭的事:“姐,我喝多了,今天去不了啦。”

  袁芳是实话实说,同时想起今天喝多了虽然很难受,也许这还成为可以不去陪着吃饭的借口。

  “谁让你喝那么多的,晚上有事你不知道吗?赶紧打车到紫薇饭店来,等着你呢。”表姐没好气地说。

  喝多了没有挡住表姐的事,不去看来是不行的,袁芳晃晃悠悠走出饭店,坐公交车看来是来不及了,袁芳决定咬牙打一次车。

  打上车很快来到紫薇饭店,袁芳掏出钱包拿钱的时候才发现,里面一分钱也没有。这让袁芳吃了一惊,酒也醒了一大半儿。钱到哪去了呢?自己拼死拼活地就是为了这个钱,一下子二百块钱不见了踪影她呆在了那。

  “小姐,到了!”司机回过头来看着袁芳说。

  “师傅,我的钱丢了。”袁芳说。

  “没钱打什么车?”司机翻着白眼儿看着袁芳说。

  “我真的不知道,刚才还在呢。”袁芳着急地说。

  “行了,别玩花活(蒙骗)了,今儿你不给钱是走不了的。”司机说。

  正在僵持之间,表姐又来了电话:“到哪了?”

  “姐,我到了——可我的钱丢了,没法给车钱人家不让我走。”袁芳说。

  “你怎么没把你丢了?等着我下去给你结账。”表姐气哼哼地放下电话。

  表姐结了账,拉着袁芳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袁芳本来喝多了酒还没有完全清醒,看到反射着灯光如玻璃一样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一时有些晕眩,迈开腿的时候都分外小心,唯恐滑到,头顶上巨大的水晶吊灯照得她睁不开眼睛。

  快点走,别磨蹭了,曹哥他们等着咱们呢,谁让你喝这么多?”表姐拉了袁芳一把来到电梯跟前。

  电梯门打开两个人走了进去,袁芳进了电梯一看吓了一跳,原来这电梯像个玻璃盒子,窗外就是街景,玻璃擦得又很亮,电梯无声地开动,整个人腾空而起就像悬在空中,吓出她一身的冷汗,别说这样的电梯,就是普通的电梯袁芳也没坐过。

  一阵清脆的铃声惊醒了吓得迷迷糊糊的袁芳,电梯门打开了,两面包房中间是红色的地毯,一个身着金黄色旗袍胸前还有红色牡丹的年轻姑娘恭敬地站在门口。

  “请问两位女士是哪间包房?”姑娘微笑着问。

  “醉月厅”表姐说。

  “两位请跟我来。”姑娘在前边引路,屁股裹在旗袍中在温柔的灯光下一闪一闪的。

  走到一间包房的门口,姑娘轻轻地打开门躬身微笑地说:“两位请!”

  两个人走进房间,房间中央是一个硕大的圆桌,老板连贵和曹哥坐在桌子旁边。房间的四面是淡蓝色暗花的墙纸,靠左首的墙上挂着一幅装裱的行楷书法:“待月西厢下,风门半户开,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右首的墙上挂着一幅墨色牡丹,题的是《国色天香》。

  连贵看见两个人走进来说:“快着吧,让曹哥等这么半天。”

  表姐笑着说:“曹哥,真对不起,这丫头不认识路,绕了半个北京城才找到这。”

  袁芳听了直纳闷,打车一共花了不到二十块钱,这就绕了半个北京城?看来这北京城也不大呀?

  正在胡思乱想间,表姐拉着袁芳说:“曹哥,我不用介绍了吧,这可是熟人。”

  曹哥坐在那,仍然是那天在歌厅里的表情,淡淡地一笑点了点头,眼睛却没离开袁芳。

  “别墨迹了,都坐下咱们开始吧,小红,坐在你曹哥旁边。”连贵说。

  四个人落座,两个同样穿着旗袍的姑娘走进来说:“请问先生,可以上菜了吗?”

  “上吧!”连贵点了点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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