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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走了,屋里就剩下四个人。阿兰给大家倒上酒说:“两位大哥,喝一杯!”
众人端起了酒杯,袁芳没有端。
曹哥奇怪的看着她问:“怎么了?”
“大哥,我不会喝酒,你们喝吧。”由于是外行,这句在平常说起来一点儿也没毛病的话,袁芳说的很自然。
“不会喝酒像话吗?你干的是什么呢?”那个老头操着一口河北口音说。
“不会喝不见得就不能喝,她刚来的,还不知道喝酒的好处呢,小红,你喝一口先看看,能不能从嗓子眼儿顺下去,二位大哥别挑她,一会儿没准比你们还能喝呢。来,我先敬二位大哥一杯。”阿兰说。
老头本来喝了不少,加上阿兰左一杯右一杯,说话的舌头就不听自己使唤了。手脚也就不闲着了,阿兰神色不慌的既不表示反抗,也不就范,老头的手所到之处虽然没有扑空,就是不能尽兴,阿兰一会儿朝老头脸蛋子上嘬一口,一会儿叫老头唱歌,一会又给老头倒酒,身子就像一条鱼,游走于老头两只急切的手之间,语言亲热的好像是个老相识,把老头整的神魂颠倒,早已落入了阿兰的掌握之中。
曹哥却始终坐在那,既不张罗喝酒也不张罗唱歌,两只眼睛只是盯着袁芳。袁芳也觉得这样下去好像不行,说:“曹哥,我给你倒上酒。”
袁芳给曹哥倒上酒,自己并没倒,好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似地又坐在那,曹哥看了看袁芳没说话,自己喝了一杯。
“小红,你也倒上,喝不了一杯喝一口,曹哥这个人心眼儿最好,他不会难为你,曹哥,你得教教她这个本事,今天晚上你费点事,把这个徒弟带出来。”阿兰对付着老头,眼睛却没离开袁芳这边。
袁芳实在是推脱不过,给自己倒了酒勉强的喝了一口,由于洋酒就是葡萄酒,有点甜味,袁芳没觉得有什么难喝。
“怎么样?什么味儿?”曹哥问袁芳。
“甜的。”袁芳说。
“哈哈哈哈!”曹哥看着袁芳端着酒杯一脸的视死如归的表情笑了起来。
酒味儿烟味儿 ,老头狼嚎一般的歌声,阿兰的调笑声,袁芳不知道后来又喝了几杯,一时间已经觉得天旋地转。
她记得曹哥好像问了她的家乡等等情况,袁芳一下子委屈起来,把家里的穷苦合盘托出,又说了很多自己心里的郁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袁芳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袁芳被阿兰推醒的时候,屋里已经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我睡着了?”袁芳揉了揉眼睛说。
“不是你睡着了还是我”阿兰撇着嘴说。
袁芳低头一看,自己的上衣扣子都被解开了。表姐给她买的这件衣服袁芳就觉得别扭,是一件连肚脐眼都盖不住的短款黑色的上衣,从肩膀到胸部是一个半圆的弧形,胸部以下紧绷绷的,有一排闪闪发光的小扣子。袁芳曾经站在镜子跟前看过这件衣服,羞的红了脸,这要是在自己的家乡,穿这样的衣服如同光着屁股,不定得遭到多少白眼,可是表姐非要她穿。
看见衣服扣子被解开袁芳吃了一惊问阿兰:“谁把我衣服的扣子解开了?”
“你睡的跟死猪似地,把你扒光了你也不知道。是那个死老头子,老色鬼,临走的时候腿都迈不开步了,还凑到你跟前解你的扣子,我把他拉走了,这是你的。”阿兰说完递过二百块钱给袁芳。
从到了北京,袁芳第一次看见钱,而且一下子就是二百块,这对袁芳来说是一笔巨款。
“谢谢阿兰姐照顾我。”袁芳接过钱说。
“都在一起混饭吃,再说了,谁让你是干部家属呢,我是拍你表姐的马屁。”阿兰说完走了出去。
袁芳低头把扣子系上,站起身来走出房门,路过吧台的时候,柜台的姑娘喊了她一声:“把台费交了!”
阿兰也在吧台那站着回头看见袁芳说:“给他们二十块钱。”
袁芳交了钱问阿兰:“怎么还给他们钱?”
“人家凭什么让你在这挣钱呢?你跟老板在一起他没告诉过你?是他要的这个钱。”阿兰说。
袁芳跟着阿兰回到原来第一次进来的屋里,屋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有的出了台有的看着不会有生意回了家。
阿兰坐下点上一颗烟,袁芳坐在那只觉得口干舌燥,可是转着圈也找不到喝水的地方。
“阿兰姐,我喝了多少酒?”袁芳问。
“剩下的那半瓶洋酒都让你喝了,我还看见你连哭带说的,快把你们家的家谱都告诉曹哥了。”阿兰说。
“真的?我怎么那么丢人?”听了阿兰的话袁芳脸都红了。
“到这来还说什么丢人?不过我倒要嘱咐你,别什么都跟他们说,他们是什么,都是他妈的混蛋,你指望他们同情你?在我的眼里,他们就是钞票!”阿兰说。
阿兰说完站起身来,从包里掏出衣服换好说:“你走不走呢?天都快亮了。”
“我等会儿我表姐吧。”袁芳说。
“你表姐?你表姐跟老板在被窝了做梦呢。”阿兰。
“她怎么不等着我?”袁芳说。
“你是谁?你真以为你是干部家属呢?”阿兰说完转身出了门,袁芳也慌忙跟了出去。
袁芳出了歌厅的门,天已经蒙蒙亮。阿兰一边走一边说:“平常这一宿怎么也坐三个台,老板的哥们跟那老色鬼整整的耗了我一宿,今天算是赔了。”
路边停着几辆出租车,阿兰打开车门对袁芳说:“我走了,你怎么走?”
“我到马路对过去坐公交车。”袁芳说。
“你从月球上来?这个时候有车吗?”阿兰说。
“我等等,现在几点了?”袁芳说。
“你连块手表都没有?去大街的地摊上二十块钱就能买一块,走的还挺准的。打个车吧,现在才五点多,别跟自己过不去,能挣就得能花,早点儿回去睡觉比什么都强,我可困了。”阿兰说完打了个哈欠钻进车里。
袁芳站在那想了半天,二百块钱没动地方就剩下一百八,再打个车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在家里,几十里地都走过,何况城里又是一马平川的马路。想到这袁芳转身朝表姐家走去。
袁芳走回表姐家天已经大亮,她敲了半天的门表姐才开门,表姐穿着一件睡衣,前边敞着里面竟然一丝不挂,袁芳看了吓了一跳。
“怎么才回来?”表姐用手捂着嘴打着哈欠问。
“没车,我走着回来的。”袁芳说。
“走着?你从那走回来的?”表姐听了瞪着眼睛问。
“是呀,不算太远。”袁芳说。
“你可真行,怎么样呢?”表姐问。
“喝多了酒,现在头还疼呢。”袁芳说。
门厅里摆着没收拾的麻将桌,沙发前的茶几上狼藉着吃剩下的饭菜,袁芳开始收拾。
“你坐了几个台?”表姐问。
“就一个。”
“就一个? 那俩人待了一宿?”
“嗯,我喝多了还睡着了。”袁芳说。
“这可不行,干这个得长三只眼,你睡着了把你抬走你都不知道。”表姐说。
“我没喝过酒呀,一喝就晕了。”
“哪有傻喝的?你得想着法子让他们喝,阿兰没喝醉吧?”表姐埋怨着说。
“还亏了她了,不是她把我叫醒了,我还睡呢。”袁芳说。
“我叫你跟她一起就是让你跟她学学,那家伙是个老油子了。”表姐说。
“那个曹哥是谁?看着你们挺拿他当回事。”袁芳一边干活一边说。
“马路对面派出所的。”表姐说。
“警察?”袁芳听了看着表姐问。
“新鲜吗?没有他们开个屁歌厅。”表姐说。
“快睡觉吧,瞎嘚嘚啥?”屋里传出老板不耐烦地声音。
“收拾收拾快睡去吧。”表姐说完转身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人们总是用“暗无天日”来形容痛苦的日子,这个词如果用来形容袁芳的生活倒是名副其实,袁芳白天睡觉夜晚出门,黑白颠倒很少能见到太阳,她睁开眼睛看到最多是夜晚。这和她在家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完全颠倒了过来,黑夜让她退去了从家乡来北京时脸上还带有的红晕,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整天不管是多少喝着那些冰凉的啤酒,胃口吃什么都没滋味,听着卡拉OK和鬼哭狼嚎的噪音,烟熏火燎和酒精的气味,还要支应着客人们的无礼,每一台下来,袁芳就好像得了一场大病。她本来很爱听歌,自己也爱唱,可是自从干上这个,听了音乐的声音就想吐。
袁芳就这样昏昏浩浩的做了几个月,天气已经冷了起来。她真的挣到了钱,尽管是那么的痛苦也无奈,除了给家里寄去了钱以外,她也置办了手机衣服等等的必备品。她也学会了在这里的十八般武艺。她学会了察言观色,怎么能够既不得罪客人又能保护自己的手段。
“把酒偷着顺着茶几的腿倒掉,这样谁也看不出来。”阿兰告诉袁芳。
“多出去几次上卫生间也能消磨时间。”那个大眼睛精瘦的叫“莉莉”姑娘告诉她。
还有例如客人如果有非分之想,一定要使劲的夸他,让他完全沉浸在自我陶醉里,客人也会因为这种陶醉而有所收敛。
“尽量的拉他多唱歌,哪怕唱的鬼哭狼嚎你也夸他跟歌星一样。还有,适当的时候提提他老婆也管事。”莉莉说。
“他要和你亲嘴,你先亲他脸,以攻为守的抵挡一阵。”阿兰说,听了她的话,袁芳明白为什么那天她老去亲那老头的脸,原来就是这个以攻为守的办法。
“客人要上卫生间你就领着他去,不管他认识不认识,这样显得热情,主要是别让他跑了单(不给钱偷偷的溜走)。”
看见那些形貌凶狠特别是喝多了酒的,宁可不挣钱也不坐,这是袁芳自己的经验。
袁芳很快在这里就跟所谓“头牌”的阿兰并驾齐驱,甚至有超过她的趋势。这主要是因为表姐让她去点台的机会多,袁芳退去了乡间的土色果然是个漂亮姑娘,再有是袁芳没有阿兰那种狡诈和狐媚,很适合一些客人的口味,来找她的多是回头客。
同行们开始嫉妒袁芳,有后台,会来事儿,蔫萝卜辣心等等的议论都来了。必定在这付出一切的女人们最看重的当然是钱,特别是这钱挣的是这么的不容易,少了出台的机会就是少了钞票。
“阿兰,这小妖精再过几天就能砸了你的饭碗。”莉莉说。
“别看她不言不语的,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其他的人说。
“要不是她有老板的后台,早就把她整一顿让她不敢来了。”莉莉说。
“那也得整她一顿,让她哑巴让狗日了,说不出道不出。”阿兰吐了个烟圈儿说。
“小红,明天有事吗?”一天下了台袁芳从包房里走出来路过洗手间,阿兰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用粉饼整理着脸蛋说。
“我除了睡觉给我表姐他们做顿饭没什么事。”袁芳说。
“明天是我的生日,姐几个想一起聚聚,你也来吧。”阿兰对着镜子看着身后的袁芳说。
“好啊,什么时候呢?”袁芳问。
“下午,在乐游饭店。”阿兰说。
“坐哪路公交车呢?我不认识。”袁芳说。
袁芳说的这是句实话,虽然到了北京这么长时间了,袁芳几乎是两点一线的过每一天,北京对她还是个陌生的城市。
阿兰把东西放在包里转过身来说:“小红,你可真是抱着元宝跳井,舍命不舍财呀,你一个月比我整的都多,打个车能叫你破产?”
“不是,阿兰姐,我坐不了小车,一坐小车头就晕。”袁芳掩饰道。
“我今天就不告诉你坐几路车,我看你去不去!”阿兰说完转身走出了洗手间,留下一串“哒哒”的高跟鞋声。
袁芳对阿兰的趾高气扬一贯是忍耐的,这里除了她本身不是好勇斗狠的人,其次,自己第一次出台的时候是阿兰在帮她的忙,做人怎么能够忘恩负义呢?再有,她似乎也感觉到,阿兰好像对她有看法,不但是阿兰,很多人也好像对她有意见。袁芳虽然采取了沉默,她并不傻,她明白这里的原因,既然一起混饭吃,应该有个机会和她们搞好关系,阿兰的生日让她觉得机会来了。
袁芳回到家,拿钥匙开了门走了进去,表姐他们还在梦里,虽然,表姐也是半夜回来,可是她比袁芳回来的早 ,老板连贵去歌厅不是每天如此,所以,袁芳总是最后一个回来。她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的屋里。
大概没睡多一会儿,天亮的时候表姐推开了她的房门,袁芳睁开眼睛。表姐还是穿着那件睡衣,嘴上叼着烟卷,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
“姐,有事啊?”袁芳不明白表姐为什么这么早到她的房间里来。
表姐吐了口烟坐在袁芳的床边说:“没事我就不能进你的屋了?”
袁芳听了一笑说:“你不是老进来我当然就以为你有事,以后你常来。”
表姐说:“怎么样,顺溜过来了吧?”
“嗯。”袁芳不知道表姐怎么问起她这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答应着。
“挣着钱了是好事,可是这行的辛苦我是知道的,别人我不管,我让你来是给你领一条路,总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头呢?当小姐是个养小不养老的活儿 ,你不能干一辈子啊?”
“我可没想干一辈子,我只想挣点钱把我爸爸的病治好,给家里补贴点日子,给弟弟娶个媳妇。咱家你也知道,哪去找钱去?”袁芳说。
“对呀,可是就这几样你当小姐能挣到什么时候去?”表姐说。
“我是听了你的,我自己知道什么呢?”袁芳说。
“你还得听我的,咱们是一家子,我有挣钱的地方不能不管你,不是这样,我把你叫到这来干嘛呢?今天晚上你就别去了,你大哥要请曹哥吃饭,你也跟着一起去。”表姐说。
“我——?”袁芳听了瞪大了眼睛问。
“对呀,我告诉你妹子,在北京你没有靠山你永远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的。”表姐说。
“可我去干嘛呢?”袁芳说。
“我能害你,陪陪曹哥,以后你就有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