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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大爷买回了暖瓶、肉和黄酱,走到院子门口看到围着好多人,他紧走了几步,有人看见二大爷说:“二大爷来了。”

  人们让开一条路,二大爷急忙走进院子,院子里也有很多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嚷嚷,她跟前站着的就是袁芳。

  二大妈看见二大爷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说:“还回来呀,都乱了套了。”

  “这怎么茬儿?”二大爷问二大妈。

  “你走了没多大功夫儿,那个女人就进来了,还带着这两个小伙子,跟我打听一个叫小红的,咱们这哪儿有小红啊,我说没有,这功夫儿东屋的那个出来倒水,这娘们儿不由分说就走过去揪着头发就打,还张罗这俩小伙子跟着打,我喊了半天没用 ,院子里的街坊都没在家呀,我就站在院子门口喊救人,这不就到了现在。”二大妈一边说一边浑身哆嗦。

  听了二大妈的话,二大爷心里想,果然就如小王说的,惹了事了。

  二大爷看了看,袁芳站在自己的屋门口,头发蓬乱嘴角上还有血迹,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他旁边,身边还有两个小伙子戴着墨镜。

  女人看见二大爷并没在意对旁边的小伙子说:“给我接着打,打这个贱货,以后让她想起男人就哆嗦。”

  一个小伙子刚要抬手,二大爷走上前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干吗?跑家门口打人来了?”

  二大爷摔过跤,这一手叫“叼腕子”,小伙子没拿这老头放在眼里,挣了两下没挣动,看了二大爷一眼说:“老头儿,这可跟你没关系,你别管闲事。看你这么大岁数了,我不能跟你动手,你可别上我这儿找棺材本儿来。”

  二大爷并没松手说:“老头儿你下不去手,这姑娘你就下的去手?你可是个大老爷们儿!”

  另外一个小伙子耐不住性子过来说:“甭跟他废话。”

  说着自己走上前去要打袁芳,二大爷一抬手把抓住的小伙子抡出去老远,一把拽住了另外那个小伙子。小伙子抬起手来要打二大爷,二大爷顺势往前一靠,用肩膀把小伙子顶了一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人群里一阵哄笑。

  小伙子爬起来要冲过来,人群里有人喊起来:“别打老头儿嘿!”

  “说你呢,孙子!”这是胡同里的街坊再喊。

  两个小伙子看了看人群知道是惹了众怒,站在那看着女人。

  那女人走过来说:“大爷,这贱货是你什么人?”

  “街坊。”二大爷说。

  “哦,我还当你的孩子呢,你知道她在外边做的缺德事吗?”女人说。

  “北京城是有王法的地方,她做错了什么事,自有该管她的地方管她,你们追到家门口儿仨人打一个这算什么呢?”

  “她缠着我们家老爷们儿,不打这个狐狸精我还留着她?”女人说。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有功夫回家跟他理论去,不管怎么不对,我不许你在我这院子里打人!”二大爷说。

  正说着,片警小王走了进来。

  俗话说,有个猫就避鼠,片警小王进了院子所有的人都站那不动了。

  “怎么回事?你们是哪的?”小王问。

  “警察同志,这小妖精勾搭我爷们儿,我们上这评理这老头还打我们。”女人说。

  “老头能打的动你们?”小王说。

  被二大爷摔在地上的那个小说子转过身来撅着屁股说:“您瞧瞧呀,把我推一个仰巴跤子(四脚朝天)屁股都摔两瓣儿了,疼的我直不起腰来。”

  “你他妈的屁股一直就是两瓣儿的,装什么孙子!”一个胡同里的街坊说到,人群里传来哄笑声。

  “都跟我走,到派出所说去。”小王说。

  “把这骚货也带着,没她还没这事儿呢。”女人说。

  “都去,一个也不能少。”小王说。

  二大爷拦住小王说:“什么时候放回来呢?”二大爷说。

  “您说谁?”小王不明白的问。

  “我这街坊。”二大爷说。

  小王看了看二大爷说:“弄清楚了就放,您没事吧?谁跟您动手了,您告诉我我办他。”小王说。

  “我没事,你想着放人就成了,打架说打架的事,陈谷子烂芝麻的不用提。”二大爷说。

  “我明白了,留着您倒腾吧。”小王说。

  袁芳走到二大爷门口二大爷跟二大妈说:“给她条手巾擦擦脸。”

  二大妈在对袁芳的态度上是倾向关姐和英子的,听了二大爷的话虽然不情愿,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二大爷是不会错的,特别是关键的时刻不能拗着他。

  袁芳根本就没想到二大妈会递给她一个毛巾,看着她眼里有种恐惧的眼神。

  “擦擦脸再去。”二大妈说。

  “没事姑娘,到那跟小王好好说说他们怎么打你的,不能白打了人,完了事就回来。”二大爷说。

  “你跟我走,二大爷说得对,你到那好好把经过说了就成。”小王说。

  “哎,狐狸精倒有理了?”女人愤愤不平的说。

  “赶紧走,等着我锁上你呢?”小王说完带着几个人出了院子,围观的人也跟着散去。

  小王带走了人,直到下午袁芳也没见回来。二大妈说:“不是说去了说清楚就回来吗?怎么还没见回来呢?”

  二大爷坐在八仙桌旁喝着茶看着窗外并不说话。

  傍晚的时候,街坊们陆续的回来了,关姐在水管子跟前洗菜,英子带着大熊走进院子。大熊像每天一样,不是先回自己的家而是直接朝二大爷这屋跑来。

  “奶奶——!炸酱面呢?”大熊一边跑一边喊。

  “什么炸酱面?你在托儿所吃一大饱肚子!”英子在后面喊道。

  “水做开了,一会儿奶奶给你煮。叫你妈跟你一块儿吃,英子,甭做饭了,大热天儿的。”二大妈搂过大熊说。

  “听说了没有,东屋那个女的让派出所给带走了。”关姐把刚才进门的时候听到的说了出来。

  英子盛了一大碗面条拌好了坐在二大妈门口的马扎上,听见了说:“真的?你听谁说的?“

  “我下班买菜回来走到胡同里大秃子他妈跟我说的,还说来了几个人打了那女的一顿呢。”关姐说。

  “二大爷,您老在家,您没听说?”英子问坐在旁边喝茶的二大爷问。

  “我没听说。”二大爷说。

  “二大妈,您也不知道?”关姐问。

  二大妈看了看二大爷,不知道怎么说好,用纸巾给大熊擦着嘴说:“慢点吃儿,还有呢,吃完了奶奶还给盛呢。“

  很明显,二大妈不能说不知道,二大爷说没听说她又不能说,只能拿着大熊打岔。

  “早就该逮起来,最好别放出来才好呢,别给这院儿添堵。”英子呼噜一声吃了一口面条说。

  “这不定是招惹了谁,现在是来人揍她,有一天还得有人捅她一刀呢。照这样下去,咱们这院子算是甭打算踏实了。”关姐说。

  二大爷听了站起身来走出了院子。

  “老头子,你吃不吃呢?吃我就给你煮面。”二大妈看着二大爷的背影说。

  “不吃!”二大爷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

  英子觉得奇怪扭头问二大妈:“我二大爷怎么了?从我刚进门儿就不说话。”

  “甭理他,跟我犯极其(别扭)呢。”二大妈说。

  二大爷出了院子门儿,特意走到派出所跟前,派出所已经下了班,只有值班的人,显得冷冷清清。二大爷知道,小王答应了他袁芳说清楚了就放她,小王不会变卦,可是这人上哪去了呢?这姑娘自从进了这个院子就遭街坊的白眼,再挨这顿揍,她是不是再想不开了?

  二大爷走在街上,脑子里就开始转圈儿。街坊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看不见哪个心里都闹腾。袁芳的事二大爷明白,他生长在天桥,过去这是个穷人挣命的地方,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干过,穷人只要能吃饭。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不是一句贬义词,这是对现实的描述。二大爷拉过洋车,做过小买卖,也当过泥瓦匠,最后就是在“五建”退的休,这一辈子尝尽了人间的冷暖和苦辣酸甜。老舍小说《骆驼祥子》里说的德胜门外的白房子,二大爷是见过的,好好的女人谁乐意让人蹂躏?老百姓用拥护共产党,就是因为共产党讲理,要人人平等,可是二大爷怎么也想不到,人人平等的今天会往回走了,抽大烟的,卖淫的,赌博的,怎么人人平等就改成了不公开了呢?换句话说,不公开这难处就没有了?

  二大爷想不了那么多,他只觉得,这院子是街坊活着的地方,大家都应该痛快,自己珍惜街坊,大家也应该珍惜,只要是街坊,就要让他人人平等。

  “二大爷!”柱子从车里走出来看见二大爷叫了一声。

  “怎么又滚回来了?”二大爷说。

  “瞧您,我就不能回家了?”柱子说。

  “能不能回家我说了不算!”二大爷说。

  “得了我的亲爹,我正想回家找您呢。”柱子说。

  “你不找你媳妇你找我干吗?”二大爷说。

  “您有没有正经的?我这急的什么似的,您还有心思打嚓(开玩笑)?”柱子抹了一下脑门儿上的汗说。

  “什么事呢?”

  “我瞧见袁芳了。”

  二大爷不知道袁芳是谁说:“你瞧见谁了?“

  “就是东屋住的那个女的。”

  “在哪?”

  “我上后海拉活,就瞧见一堆人围着湖边儿,我以为谁又偷着游泳让巡视的给逮找了呢,就过去瞧热闹,这一瞧不要紧,袁芳窝在桥栏杆边上脸色苍白,浑身都是湿的,听旁边的人说,她跳了河叫人给救上来了,大伙儿正找车送医院呢,我就给她拉医院去了,看来没什么事,大夫说再观察观察,我就给您送信儿来了,我怕是不是英子给挤兑的?”柱子说。

  “啊?你带我去!”

  “哎!”柱子答应着把二大爷扶上了车拉着他朝马路开去。

  柱子拉着二大爷到了医院,走到急诊观察室,袁芳坐在椅子上,头发还没有干贴在脸上,身上的衣服还有湖里的泥,看见走进来的二大爷和柱子扭过头去。

  “小方,二大爷瞧你来了!”柱子说。

  袁芳只是扭着头谁也不看,肩膀却在上下抽动着。

  二大爷看着她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古人说,身之毫发授之父母,谁也没权利糟践,你跳河一闭眼你家大人怎么受得了?”

  听到二大爷的话,袁芳哭的更厉害了。二大爷接着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自个儿得挺起腰杆儿来。”

  “大爷——我对不起您每天这么给我等门。”袁芳说。

  “你要是这样就是对不起我,柱子,问问大夫能不能回家了。”二大爷转过头来对柱子说。

  柱子出去一会儿回来说:“大夫说没事了,可以回去了。”

  “那咱们就回家。”二大爷说着自己走到前边出了门。

  天黑了下来,院子里的人还没散,英子照样是在水管子跟前洗衣服,大熊趴在二大妈后背嚷嚷着要骑马。

  英子抬头喊道:“你敢!不许骑你奶奶,等你爸爸回来你骑他。”

  关姐笑着说:“英子,这都不像话,奶奶不是马,他爸爸是马?”

  董大夫灌了暖壶坐在二大妈旁边听着也跟着乐,二大妈说:“现在的孩子就是祖宗,柱子让他当马骑着,乐的脸上的褶儿都开了,贱骨头吗!”

  门口传来汽车的声音,大熊第一个反应过来:“奶奶,我爸爸回来了。”说着朝门口跑去。

  二大爷柱子和袁芳走进院子,全院子的人都呆在了那。

  袁芳叫派出所抓走了还叫人打了一顿,这全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当然除了董大夫。但是除了二大妈以外谁也不知道详情,现在,她突然的出现在院子里,特别还有二大爷和柱子,大家就闹不明白了,董大夫虽然不知道内情,但是凭借袁芳的脸色和狼狈相以及这三个人的出现觉得好像也不正常。关姐则更不用说,一脸的疑惑,英子除了纳闷还有一种愤怒,当然是对柱子。

  现在,除了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董大夫,二大妈都不知道该站在谁的一头。像其他街坊那样站那不动?这和老伴儿的做法不合拍,二大妈一辈子也没做过和二大爷不合拍的事,如果迎上去打招呼,她又觉得关姐和英子的看法不能不考虑,只有大熊什么也不顾及拉着柱子说:“你让我骑马。”

  “给她弄点热水。”二大爷这句话救了二大妈,她连忙站起身来走进屋去。

  失魂落魄的袁芳此时也不知道是该回到自己的屋里,还是听二大爷的吩咐,她已经没时间去看关姐和英子那两双敌视的眼神,站在那愣愣的看着二大爷。

  “进屋洗洗脸去。”二大爷回头对袁芳说。

  袁芳还在犹豫柱子捅了她一下,袁芳跟着二大爷走进了屋子。

  院子里就剩下柱子,关姐,英子和一头雾水的董大夫。

  “怎么回事呀?”英子翻着眼睛问柱子。

  这主要是在平常,不用英子问,柱子会主动的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看见英子的表情,柱子明白这关又是个难过。早在他把袁芳送到医院以后柱子就开始为这个事发愁,这几天的事让柱子心里烦躁异常,二大爷说的对,毛病都出在自己的心里,明明是个磊落的事到了英子跟前要百般的解释,想到这心里一阵怒火。

  英子不知道柱子的心里,看见柱子不说话又问了一句:“我问你话呢!“

  “你们仨怎么跑一块儿去了。”关姐在旁边找补了一句说。

  “什么怎么回事?你问二大爷,我得走了!”柱子说往院子外边走去。

  “你给我回来!”英子看见柱子要走就追了上去。

  董大夫一把拉住英子说:“干嘛,又打是怎么着,这两天你们老是半夜半夜的打架,弄的我都睡不好觉,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董大夫对柱子和英子吵架非常的反感,因为他们两家只隔着一堵墙,他经常吵的睡不着觉。

  “您不知道,这里头一定有毛病。”英子说。

  “有毛病吃药。”董大夫说完这句话,提这暖壶进了自己的屋。

  院子里剩下英子和关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给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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