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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围着马路转了一圈才开到胡同里,把车停在边上一下子想到,自己很少这么晚回家,即使偶尔是这样也要跟英子说,让她给自己等门,他是不敢让二大爷给等门的。可是现在即没跟英子说二大爷也不会等门,自己怎么进去呢? 

  走到门跟前果然门是关着的,柱子想了想,小的时候就干过这样的事,由于没有了父母,他有的时候就玩得忘了时间,回来得很晚。就是用铁丝拨开门闩回家的,为的是不叫二大爷知道,如今只好故伎重演了。 


  门闩就是一根木条插在两扇门之间,找个什么东西从门缝里撬几下就把门闩拨开了。其实,柱子知道,二大爷等门不是为了门闩不管事,既然别人能够拨开门闩,小偷也能,二大爷等门的意思就是防贼,看看到底进来的是谁。 

  想到这,柱子从裤腰带上摘下钥匙,低着头从门缝里拨门闩,钥匙太短,这个门是前清的时候的,特别的厚,钥匙够不着门闩,柱子回过头从车里拿出了螺丝刀抬头看见了二大爷站在门口。 

  “开出租挣钱还不过瘾,想做贼是怎么着?”二大爷看着柱子说。 

  “我怕您睡了没敢叫您。”二大爷的出现把柱子吓了一跳。 

  “你刚才怎么不回家?”二大爷说。 

  “刚才?”柱子听了有些奇怪,难道二大爷知道自己拉着袁芳回来了? 

  “你拉着那姑娘回来一块堆儿进门儿不就得了,干嘛还等会儿?”二大爷问。 

  柱子想起了袁芳说的话,二大爷每天都给她等门,这就是说二大爷看见他拉着袁芳回来了。 

  “二大爷,我不是成心拉她,是正好赶上。别说是街坊,就是路人我也不能不拉呀?我是干这个的。”柱子说。 

  “不做贼就不心虚,你是干这个的,拉谁也没毛病,这毛病是从你心里出的,你甭跟我说,我不管你拉谁,有管你的。”二大爷说。 

  “那您说怎么办?英子就那样的小心眼儿,我有什么辙?”柱子可怜巴巴地说。 

  “这不赖她赖你,你惯着她,你自己心里没愧你将就她干嘛?”二大爷说。 

  “我要是不将就她就剩下打架了。”柱子觉得委屈。 

  “人活着得讲究不能将就,该疼的疼该说的就得说 ,怎么她一小心眼儿你就将就她呢?这样时间长了,你就是对了也没用,以后你就是瞎子上山,越走越害怕了。”二大爷说。 

  “您尽站着说话不腰疼,英子什么脾气您不知道?我说了她信吗?”柱子说。 

  “信不信的全在你,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就不听,两口子也是如事(一样)。总有个对错,你要是大大方方地回家,英子说话我给你顶着,你这样你叫我都没法说话。”二大爷说。 

  “二大爷,您说包括关姐在内,她们干嘛就跟她过不去?人家谁也没招惹呀?”柱子说。 

  “你说的这是个事儿,从古至今一个人一个活法,这不是谁乐意不乐意的事儿,你先回去睡觉,这个事早晚得说明白。”二大爷说。 

  正说着话,英子穿着背心裤衩站在门口,看着二大爷和柱子说:“你们不睡觉啊,哎,你不是说你今天不回来了吗?你干嘛又回来了?” 

  柱子刚要解释,二大爷说:“我正要劝他别回来呢,他不听我的。” 

  英子听了瞪大了眼睛:“二大爷——!” 

  二大爷自己走进院子并不理英子朝屋里走去,柱子赶紧跟英子说:“你干嘛,非得等着老头给你来个脆的(难听的)?” 

  这天清晨起来,二大爷像以往一样坐在八仙桌子跟前,透过擦的锃亮的玻璃看着窗外。二大爷是北京人,还是旗人,老北京人特别是旗人有个习惯,清晨起来什么也不干,先要沏一壶茶喝。过去生的是煤球炉子,马上坐一壶水再沏茶等不及,于是北京人发明了一种日常用品“水汆儿”。“水汆儿”其实很简单,甚至简单的惨不忍睹。就是一个高二十公分左右,直径不到十公分的白铁桶,带一个把。打开火盖,水汆儿里放好水直接放在燃烧的煤球上,很快水就开了,用开水沏茶以后,再等着炉火旺了坐水灌暖壶或者做早点之类。

  茶有个功能,就是解油腻,这大概是和蒙古人或者旗人生活在游牧地区吃肉多养成的习惯,从元朝到清朝,两度定都的大漠人的习惯久而久之也成了老北京人的习惯。虽然,后来的人已经没有了那么大的油腻要解,按照老北京的调侃说:“叫花子喝茶,穷涮。”但是在北京,无论穷富,早晨起来这壶茶还是一定要喝的。

  好在现在已经不用煤球火了,做饭都用煤气罐,只有取暖才用炉子。好的人家甚至装上了冷暖空调。二大妈沏了茶给二大爷做早点,二大爷盯着窗外的院子里,多少年来,他就是从进进出出的街坊们判定他们。

  “嘿,董大夫今天准有事儿,穿戴的这么整齐?”

  “二宝妈干嘛去呢,买菜早了点儿呀?”

  二大爷一边喝茶一边把看到的在嘴里念叨着,旁边只有一个听众,那就是二大妈。

  二大妈把油炒面用水调开,正要用开水冲的时候,大熊的哭声让她拿着开水壶的手停在了原地。

  “大熊哭什么?”二大妈问。

  “耍赖不爱去托儿所呗,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二大爷喝了口茶说。

  二大妈把油炒面冲好放到桌子上说:“我瞅瞅去。”

  “你别去,你一去他就逮住理了,这托儿所就去不成了。”二大爷说。

  “不去就不去呗,那也不能大早晨起来的就叫孩子哭啊?”二大妈一边说一边焦急的往柱子屋子的方向看。

  “我早就说过,不能由着他的性儿,赶明儿要是上学怎么办,也说不去就不去了?”二大爷说。

  柱子早就出了车,英子从屋里走出来,一边拉着大熊,大熊撒泼打滚儿的使劲的哭着,一边哭一边往二大爷这边看。英子怕迟到急了眼,用力照着大熊的屁股打了一巴掌,大熊哭的更凶了。

  二大妈忍不住了,刚要出门二大爷瞪起眼睛:“你干嘛去?就是你惯着他,上托儿所有什么不对?你这一出去这孩子这巴掌就白挨了。”

  “那也别打他呀?”二大妈说。

  “你就在屋里待着,这面茶冲的不成,里面还有疙瘩儿呢!”二大爷说。

  因为没让二大妈出门去救大熊,二大妈也生了气说:“爱吃不吃!”

  二大妈生了气,二大爷只好端起油炒面喝了一口放下说:“这怎么是兀秃(不烫嘴)的?”

  老北京喜欢吃热的东西,饺子要刚出锅的,面条要现捞出来的,俗名叫“锅挑儿”喝茶也要喝烫嘴的,原因是热的东西香气更浓。

  “早就跟你说过,暖壶的瓶胆露了气不保温了,给大熊晾凉白开合适,叫你买一个去你就是不动弹,整天坐在那坐歪了屁股垫砖头儿,不热你赖我呀?”二大妈赌气的说。

  二大爷见老伴儿生了气也不得不退让一步,勉强喝了油炒面站起身来说:“我去,上商场里买个暖瓶去,咱们也买一个电热压力壶,省得你做开水了。”

  “甭买那玩意儿,费电还不说,壶里的水老开着不好,再说了,把壶底下的水碱都抽上来喝了人受的了吗?你就买个暖瓶来就成 。”二大妈说。

  二大爷出了家门,片儿警小王走了进来:“您干吗去二大爷?”

  “你二大妈让我去买暖瓶去呢,今儿怎么这么闲着?”二大爷问。

  “我找您说点儿事呢?”小王说。

  “屋里说去。”二大爷说着领着小王回到了屋里,二大妈给沏上茶。

  “两件事,第一,快十一了 ,您还得带着前后这几个院子的人在门口值班。第二件,你们这来了家儿街坊,住了多长时间了?怎么没到派出所登记?”

  “刚搬进来,还没来得及办手续呢。”二大爷说。

  “您是不知道还是瞒着我?她搬这儿来有半年了,怎么是刚搬进来?”小王说。

  “回头我告诉她一声儿,叫她去办手续不就得了吗?”二大爷说。

  “还有,这个人是干嘛的?”小王说。

  “干嘛的,这街面儿上都是挣钱吃饭的,老百姓还能干嘛呢?”二大爷说。

  “二大爷,您不知道,你们院子可有人举报了,说这个人是个小姐,这可不成,虽然说是民不举官不究,惹出事来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小王说。

  “小姐是干嘛的?”二大妈从那天柱子说了以后就奇怪,听到小王说又想问问。

  “你甭插嘴!”二大爷制止了二大妈。

  “二大妈,您不知道,小姐过去就是窑子里面的差事。”小王说。

  “我的妈呀,这都解放多少年了,也没有窑子了呀?”二大妈听了吃惊的说。

  “二大爷,您要是觉得您问着不方便,我去问问?”小王说。

  “甭用,你也别听别人瞎说,再说了,租房的就是街坊,我可不能管人家干什么营生,这不是我的差事。”二大爷说。

  “没错,这不是您的差事,可是有人举报这就是我的差事了?我先问问您是觉得您能够有个好办法,因为我们也是听了举报没有证据。”小王说。

  “你甭管了,我问问她,问明白了我告诉你去。”二大爷说。

  小王听了站起身来走了,二大妈说:“我说的二宝妈和英子这么反对她呢,感情这姑娘不干好事,你干嘛还替她瞒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是当窑姐儿咱们管的了吗?谁这么嘴欠(多嘴),她犯法自有人管她,先闹的鸡飞狗跳的有什么好处?”二大爷说。

  二大爷重新出了门,二大妈在后面嘱咐道:“就手买点肉和黄酱回来,大熊要吃炸酱面呢。”

  二大爷答应着说:“赶明儿把咱家户口本儿的户主改成他得了。”

  “赶紧去,哪那么多说的!”二大妈没好气的说。

  二大爷出了门奔了商场,一路上就在想,这举报的不是英子就是关姐。其实,二大爷最早就看出袁芳的苗头,自己一辈子就生在北京长在天桥,天桥是什么?是北京最穷苦的人聚集的地方,世间的冷酷和生活的艰难,天桥就是个缩影。穷人怎么活着他是最清楚的,这一辈子他看见了多少人间冷暖,悲欢离合,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人这一辈子不知道自己活成什么样儿,但要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活着。可是这个学问哪本书能教给呢?活错了是谁的错?

  看来,片警小王这件事是不会罢休的,他既然答应了小王就得有个交代。即使不是小王来找,二大爷也想跟街坊们说说,不然的话,柱子一家子就为这件事闹腾的不可开交,还有一个关姐呢,往后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呢。二大爷不是不着急,他总是想有个机会。

  来到商场,二大爷买了暖壶,忽然想起二宝就在这个商场楼上小吃城开买卖,不如去看看他做的怎么样。

  二大爷来到楼上,小吃城占了整整的一层楼,各家的买卖都是卖吃食的,二大爷已经忘了二宝开的买卖叫什么,又觉得问了多余,只好自己找。成都小吃,山西刀削面,陕西羊肉泡馍,朝鲜冷面……二大爷从每个摊位前一路走来。

  二大爷手里提着暖壶二宝,买卖家的每个面孔他都打量一下,这让看见他的做买卖的招呼的更欢:

  “老爷子,吃点什么呢?尝尝咱们的功夫包子?”

  “老先生,来盘四川凉面吧?”

  终于,二大爷在尽头的地方找到了二宝,二宝正在忙和,看来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客人并不多,眼前的几张桌子有几个年轻人正坐在那吃东西。二宝戴着一顶小黄帽,白色的上衣下身围着着一个黄色的围裙在招呼着客人并没发现二大爷。二大爷决定找个远离着他的地方坐下,看看他到底生意做的怎么样。

  二大爷把暖壶放在塑料的桌子上,发现这椅子是和桌子连在一起的,坐下很别扭,掏出烟卷刚刚点上,一个保安就走了过来。

  “老先生,这不能抽烟。”保安说。

  “你这不是饭馆吗?”二大爷掐灭了烟卷问。

  “这是小吃城不让抽烟,你没看见标志吗?”保安说。

  二大爷抬头看了看,的确有个禁止吸烟的标志,既然不让抽烟只好坐在那看着。

  二宝招呼完了客人抬头看见了二大爷,与其是说二大爷惹眼,不如说那个放在桌子上的暖瓶。

  “爷爷,您怎么来了?”二宝跑过来说。

  “瞧瞧你的买卖做的怎么样。”二大爷说。

  “不怎么样,赔钱呢。”二宝说。

  “没有买卖一开张就挣钱的,你得扛的住。”二大爷说。

  “爷爷,您吃点儿什么呢?我这的东西您肯定不爱吃,这有老北京的炸酱面,我给您要一碗?”二宝说。

  “炸酱面我可不在外边吃,你奶奶的炸酱北京市里头一份儿。我一会儿卖肉去回家就吃。”二大爷说。

  “我给您来碗儿卤煮怎么样,这也有。”二宝说。

  “我什么也不吃,我就是想看看你踏实不踏实。”二大爷说。

  “我倒是没什么不踏实的,就是老是不挣钱我着急。”二宝说。

  “那怎么办,给你把刀抢银行去?就你这个心思就不对,做买卖跟活着一样,你得耐得住性子。”二大爷说。

  又有客人来买东西,二宝看了看说:“爷爷,您要是什么都不吃您就回家吧,我这得忙和了。

  “行,我就是看看你,踏实点啊!”二大爷说着站起身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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