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焦老大’是主犯,你不是主犯,必须要有证据。”我不动声色,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步步紧逼。

“当然有,当然有。‘焦老大’从小没了娘,他是一个大孝子。他不许手下人欺负女人,欺负老人。他最看不得年轻人张牙舞爪的,陈鹏那些小瘪三,竟然敢调戏他的女人,简直是反了!你想相才十多岁的毛孩子,就想立山头,称王称霸? ‘焦老大’能饶过他们?”“泥鳅”挺直了上身,语气也很坚定。

“‘大呆’回去后向‘焦老大’报告当时的情况,并肯定地说‘这伙小子这时说不定就在那个医院包伤呢,我们趁热打铁将这个小山头铲平。’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焦老大’一拍桌子说:就这么办!说罢,七八个弟兄从‘焦老大’的床下抽出一把把大砍刀,分乘两辆‘的士’朝医院冲去。刀是在他家拿的,十几把都是专门打的,弟兄们替他干活,每天都由他发五十元小费……”“泥鳅”一口气列举了很多。

“是‘焦老大’拍的板,这一次是冲着他来的,刘家的俩小子‘有眼不识泰山’,敢与我们老大叫板,真是不知江湖深浅。不能怪,初出茅庐。我们老大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江城是不能有第二个山头的。”“泥鳅”一口一个“老大”,就想说明他不是主犯,我心里明白。

“敢打赌,‘焦老大’没有被抓进来,苏检察官,不是吓你,凭你?不一定斗得过他。”我不明白“泥鳅”这话是挑衅,还是恐吓。

“你知道吗‘焦老大’他有后台,硬着呢。一般的犯事不要紧的,有人替他出主意,也有人替他顶罪,他只管出钱,就完事了。”“泥鳅”神秘兮兮地说,小眼又发光了。

是真的,还是在吹牛?我还不能马上做出判断。

“他哪来的那么多的钱?”我继续问道。

“他开公司、开饭店,开茶馆,开赌场,还收保护费。江城都是他的地盘,一年他收的保护费就有好几十万。经商的人都是花钱买平安,也有不服的,要么走人,要么打到你服了为止。这些事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这个立功表现我就不要了。只要不算我是主犯就行了,不然我的小命就要玩完。”“泥鳅”胆怯地请求道。

“你知道‘焦老大’是不好对付的,只有将他绳之以法才能减轻你的罪责,你知道他还做什么坏事?”

“我想想,我想想,前不久,‘焦老大’让我和‘耗子’一起到一个叫梅香的那里去催要赌债,要不到就带人,我们要过几次,她没有钱,我们图省事,看见一个女的从她们的家里出来,坐上了三轮车,我们随后,乘机就把她抓来交差了。”

梅香?秀儿?我心里一阵窃喜。 

哦,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泥鳅”的眼神一直闪烁不定,眼球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

“那女的长的什么样,多大年龄?”

“那女的二十岁左右,长得挺漂亮的,好像怀有身孕。”

“抓的女的现在什么地方。”

“‘焦老大’让‘耗子’带走了。”

“苏处长,那个叫‘耗子’带走的会不会是秀儿?”助手小邱附在我耳边轻声问道。

应该是她没错!我向小邱点点头示意。

我也不掩饰我的怀疑,直接问道:“‘焦老大’为什么要将秀儿让‘耗子’带走?”

“秀儿身上有二十万元钱,抵债足够了,秀儿怀有身孕,‘焦老大’是不喜欢有身孕的女人的。后来就让‘耗子’带走了。”

“你知道‘耗子’他现在什么地方?”我紧追不舍。

“不知道,他曾经‘三进宫’,他不会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的。”

接下来我没有再问,如果一个人属故意欺骗的话,那么撒出的谎话自然不会有什么破绽,我也无意在这方面深究。抓到那个叫“耗子”的,秀儿的去向可以水落石出。

从“泥鳅”那虚虚实实的供述中,我感到问题的严重,案情的复杂。

高高的围墙和围墙上密密麻麻的电网,把小小的看守所与世隔绝了,仿佛连无孔不入的风也被阻在围墙之外。

我再次提审了梅香。

“‘焦老大’认识吗?”迷糊中梅香还未彻底清醒,迷蒙的双眼空洞失神。

“焦,焦老大,认识,不,不认识,只听说过,干什么?”没想到,提及“泥鳅”所说的“焦老大”会让梅香那么的心惊胆战。

“你和他有什么经济上的往来?”

“什么经济上的往来?”

“这么说吧,你有没有欠他的钱?”

“欠,欠过,我们几个都欠他的钱。”梅香说话有点有点结巴,显然,心里没有底气。

“你是怎么欠钱的?”

“我们是有一次上他们开的赌场去玩,就一次,我们几个鬼迷心窍了,身上钱不够,向他借了高利贷。他们也太黑了,一共借了两千。没多久,他们就向我要两万。我一时还不起,他们就利上加利,连本带利大约有十多万元了。不知道现在又涨了多少。”

“这不是高利贷吗?”

“没办法,‘焦老大’一伙我们得罪不起。提到他,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梅香脸像窗户纸似地煞白,眼睛暴凸。

“秀儿到哪里去了?”

“从刘家回来,我们将钱分了,秀儿不肯拿那么多钱,是我硬逼着她拿的,她先拿了二十万元,用纸箱装好,出门叫了三轮车,去的车站。黑色的本本,我叫她扔了,她不肯,说是留着有用。她在江城没有亲人,我们让她先回老家避一避。”

“秀儿被‘焦老大’一伙带走了,你看有可能吗?”

“什么?秀儿真被他们带走了?完了,完了。”梅香两眼发直,两腿发软抖擞着。

“你知道秀儿被‘焦老大’带走?怎么知道的?”

“秀儿刚走,我们就起身准备走了,刚要出门,就看见邻居老张头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说是秀儿被‘焦老大’的手下抓走了。”

“他们为什么会带走秀儿?”

“是他们带错人了,可能他们以为秀儿是我们一伙的。本来我们是准备逃走的,反正我们四海为家,走到哪儿都一样,可是我们想救秀儿才没有走,正托人找‘焦老大’交涉呢,就被你们警察给抓住了。”

“上次问过你,为什么没有说?”我真的火了,竟然,她也跟我说谎。

“没敢说,‘焦老大’是江城一伙黑社会的老大,得罪不起啊!”梅香一双探索、恐惧的目光,望着我,等待着响在她头上的霹雳。

焦老大”究竟是什么人?

“这伙人非常恶,落到他们手上不死也要脱层皮。”梅香一双眼睛闪出恐惧的神色。

“有什么办法找到秀儿?”

“找到‘焦老大’才能找到秀儿,‘焦老大’不好惹,横着呢。他在你们警局里有后台,你们抓不到他的,即使被抓进去不出两天就会没事一样被放回来。”

“我不吓你,你是检察官不怕,我们是小小老百姓,没有靠山,又是小毛贼,被你们抓到,我们还不算怕,大不了坐牢,你们又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可是要是落在他们手中那就惨了。秀儿啊,都是我害了你。”梅香捂住脸,呜咽起来。

“我们这次到刘家偷钱,也有想还债的意思,只是还没来得及还,他们就把秀儿抓走了。秀儿身上有钱,菩萨保佑秀儿身上有钱能放了秀儿一马,秀儿还怀着孩子。菩萨保佑!”梅香双手合拢祈祷着。

“你还知道一些什么?全都说出来。”我希望多了解一些关于“焦老大”一伙的事情。

“他们作恶多着呢,开赌场、收保护费、欺负老百姓、强买强卖、敲诈勒索,什么坏事都干得出。”

“主要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都是社会上的地痞流氓,入他们帮的都要剪光头,大家都叫‘焦老大’一伙‘光头帮’。他们都烧过香,喝过血酒,拜过把子,他们大多数是从山上下来的,坐过牢的人,最多的‘六进宫’。”

“平常他们具体做些什么?”

“他们经常成群结队,光着头,携带刀,一身黑衣服,招摇过市。到哪儿白吃白喝、白拿白要,偷扒抢劫、嫖赌拐骗、污辱妇女,在他们的地盘上的所有店家都要向他们缴纳保护费,不然,生意就不要想做。”

“有这么严重?能说具体一点吗?”

“我的一个老乡刚来江城开了一个小杂货店,不懂黑道上的规矩,没有给‘光头帮’缴保护费。被‘焦老大’的‘光头帮’挟持到一个柑橘园内,将他双手按在地上就砍,土软指头不容易砍断,他们找来钢管垫在他的手下再砍。可怜老乡两手被剁去9个指头,留下右手大拇指,意在让受害人能竖起拇指夸赞他们是‘老大’!”

“为什么不去报案?”

“谁敢啊,不想活啦!”

“他们心狠手辣,挖眼、灌耳、刮舌、断腿、剁指,经常采用‘挑筋’的手法害人,经常有人被挑断脚筋和手筋,终身就残疾了。”没想到这伙人气焰如此嚣张,令人难以置信。

“你们越怕他们,他们就越嚣张。”

“报案有时也报了,顶多抓个把小喽啰。‘焦老大’在幕后,这些事他不会亲自出马干的。‘焦老大’这个人讲义气,他的手下谁被抓了,坐几年牢,他就给家属发几年‘慰问费’。出来还在他手下干,从山上下来,他亲自出面派高级轿车去接,摆高档宴席请吃,在帮里的地位也会升高。谁要把他给出卖了,一家老小都别想活,再说了,他在警局里有人撑腰,谁还敢干卖主子的事?”听起来是那么回事,恩威并用,看样子“焦老大”还蛮有组织才能的。

“‘焦老大’真名叫什么?”

“道上人都叫他‘焦老大’,真名不知道,他是江城黑社会的老大!谁不怕啊?谁娃儿哭闹,妈妈只要说“再哭,‘焦老大’就来了!”一句话,就可以止住娃儿的哭闹。”梅香越说越离奇。

有这么严重?江城市有这么一群“黑社会”朗朗亁坤之下,有谁,敢如此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我茫然。

该案不禁令人深思,一个基层的黑社会组织为什么能够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为所欲为?是谁使他们成了江城市江心镇的“第二政府”?

可想而知,这个乡镇长一定对他恨之入骨,我想,除暴安良,他一定会拍手称快的。

带着这个问题,我走访了当地的镇政府,从于镇长的口中我得到了全然不同的答案。

于镇长古铜色的脸上毫无表情,他鼻梁高耸,大嘴叉,上唇和下巴上留着浓密的短须,略显颓废又不失整洁。两道浓眉下,一双本来就很小的眼睛微眯着,淡淡然,带着一种忧郁。

“检察机关为企业保驾护航,我们想了解一下镇上的经济发展情况。”我隐匿了此行的真实意图。

“我们乡镇的经济发展主要的支柱是四海公司,”焦老大”可是我们乡镇的有功之臣啊,他平日话不多但做事果断,搞生意有一手,四海公司是镇上的明星企业,每年为镇上完成任务上千万产值,利润也有几百万元。”

“有过什么不良反映吗?”

“市场竞争激烈,问题总是有的。这么多年来,他的手下出过一点事,都是他们个人素质不高,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我看”焦老大”就是会抓老鼠的好猫啊,发展是硬道理嘛!”

“你这是曲解。”我忍不住说道。

“曲解也好,正解也罢,反正我们乡镇干部水平低,就这么认为的。”

“他的企业都由什么人组成?”

“几个头都是他弟兄几个当的,里面吗,有一半是曾被你们办过的,用你们的话说是有前科的,这也有好处啊,你不将他组织起来给口饭吃,他们还会闹事。”焦老大”算个‘人物’,他有个人魅力,好打扮,全身名牌,一套西装1万多元,江湖义气重,对手下很好,大家服他。”

“我们当地方官的苦衷你们高高在上哪能体会?利用他的一技之长,比如这几年来经济发展快,拆迁任务重,我们乡镇都是率先完成的,”焦老大”功不可没啊!”

看样子”焦老大”在其中完全扮演着“二政府”的角色。

“检察机关为经济保驾护航可要落在实处啊!我们从事基层工作的难啊,要多多理解和支持。”于镇长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是一只装病的老虎,那双迷离的眼睛里仿佛隐藏了无数的秘密,不知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出来。

我们想了解的是对”焦老大”作恶的事实,而听到的却是对他的赞扬和夸奖。

从于镇长嘴里,我们得知,“焦老大”,叫”焦老大”,在家里排行老大,所以大家叫他“焦老大”。因为他从小没了娘,父亲将他们兄弟三人养大不容易,他是一个大孝子。

“泥鳅”说的这些话究竟有多少水分?目前还说不清。

 “泥鳅”的供述,梅香恐慌的眼神,胆战心惊的样子,与于镇长洋洋得意的夸赞行成鲜明的对比。

落差太大了!

案件远比想像的要复杂得多,我心中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和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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