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有一家广告代理公司交不上款项,几番挣扎斡旋后,终于让台里同意他们拿月饼抵债,于是全台又迎来了分田分地真忙的时刻。吕向东念旧,第一时间找到我。

  当时,我正在梦里跟贺玲玲举行婚礼。她穿着翠绿色唐装,涂着大红唇膏,左手挽着我手臂,右手拿着话筒,对着婚宴上的众人讲话:

  “各位来宾!大家上午好。我是浑河之声专题节目主持人贺玲玲。相信大家都收听过我们的广播以及我主持的节目。希望大家都成为我的粉丝哦!接下来为大家隆重介绍我的老公兼同事兼同学,我最亲爱的小一。今天的节目就由我俩为大家主持……”

  电话响时,我正在梦魇中,欲哭无泪,欲喊无声,浑身被绑,动弹不得。吕向东大慈大悲,救我于危难,她在电话里急切地说:“小一!去一楼大厅分月饼,跑步去,就现在。”

  与其跟贺玲玲结婚,不如去一楼干活,不到一分钟,我就选择完毕。从习惯上讲,我也必须去,如果我不去,娱乐之声的月饼没人及时料理,会出意外的,万一少个一盒两盒的,真不知如何是好,群众会失望的。再说我年轻,正是干活好时节,每一个锻炼的机会我都要抓牢。又再说现在是上午九点钟,早班主持人回家了,上午的正在直播间,中午、下午和晚班主持人都不会来这么早,十楼肯定空空的,分月饼全靠我了。责任在此,不可旁推——推也推不出去。

  我睡意尽退,去洗手间刷牙洗脸。花小青的房间静悄悄,这丫头肯定正在睡觉,今天凌晨,她三点刚过就来接班了,怎么赶也不走,就一边坐着陪我,十足花痴。

  “我更年期,觉少。”她说。

  待我从洗手间出来,花小青阴气沉沉,立在门口。

  “这么早!不睡了?”

  “一楼分月饼。”

  “吕向东电话你了?分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一个小时工,不去。”

  “嗨!”

  “她可真是,明明知道你下了大夜需要补觉,没长心。不去。”

  “我答应了的。”

  “答应了也不去,反正也没你的份儿。”花小青挡在前面,脸阴着,不让我下电梯。

  “好。下不为例,我答应你。但今天我得去。事不虚应,应则必办。”

  “你一小时工,犯不着讲究。”

  “那是。”

  “对有些人,不适应君子那套。”

  “我不君子我怕你不跟我好。”

  “那也不能对谁都君子。”

  “真君子不分对谁。”

  “别傻。”

  “吕总监是我恩人,救我一命,她打电话时,我正在梦里跟贺玲玲举行婚礼呢!”

  花小青转怨为喜,嘿嘿乐开了。


  花小青的不高兴远不止吕向东终止我睡眠找我出苦力这一件事。之前有传,台里在决定小时工签约转正人选时,着重听取总监意见。宋台本来对我印象就一般,吕向东对我拒不发表意见,签约大门自然对我关紧。

  但花小青的不高兴不止这一件事。有传,此番月饼根本不是什么广告代理公司的顶替款项云云,而是翟天力提供的,据说不占广告额度,完全赠送,全当扶贫。本来台里各频率被广告公司代理后,资金账目门儿清,全体客户以足月足额上缴广告款为光荣,再无散户当道时期大家随意赠送东西然后借机顶替或拖欠广告款之可能。疯传,翟天力这次跟台广告部主任明确表示:放心,纯人道主义赠送,不影响月度额。台里正愁广告代理时代福利发放明显缩水群众时有不满呢,结果月饼就送上门来。过去大家都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实践证明,天上是可以掉月饼的。

  翟天力是个商人,做什么事情都计成本。他对台广告部主任要求,他的医疗专题广告要切实保住在娱乐之声的核心位置,希望台里提前做通代理商工作,明年即便有更大的客户索要他的黄金档位也不能给,而且他家所有录播广告,必须由花小青播,他家所有录制专题,也必须由花小青录制,别人一概不得插手,这是个硬性条件。早些时候,翟天力曾跟吕向东要求自己的专题广告也由花小青坐台主持,时段是下午四点,而花小青的节目是在清晨。吕向东没同意,说得让主持人休息,除非他愿意把自己的时段置换到清晨。翟天力想推广产品,也想顺便接触花小青,可是每天清晨他起不来,自然也见不成花小青,即便勉强起来,白天也没空补觉,会耽误许多事情。药老板兼医院院长平时主要打理业务的时间多在下午跟晚上,两头熬熬不起,再说他的药品主要受众是青壮年,清晨五点这个时候,受众群不一定能起床,卖药节目等于白做,经营上要吃亏,多败俱伤。翟天力表示要考虑考虑再定。

  这些细节和动机行政处一概不知。眼下,处长带着三位老哥一字排开,守着小山一样的月饼,包装盒上面写着精品月饼字样。三位老哥人手一本登记簿,等待着各部门的领取。行政处虽然老哥很多,但也不会把东西一一分到各个楼层,因为大家都是计划经济时代过来的人,喜欢这样的气氛,过年一样,分到东西的人也对他们表示感谢,仿佛是受了他们个人的恩典。


  秦苹正在另外一侧搬弄月饼,看见我,点了点头。我内心平静,但手心里还是习惯性出了些汗。我相信,即使她到了七十岁,也该是美女行列里的一员,与花小青并列站在一起。这样的设想让我心里很甜蜜,身上充满力气,迅速弯腰干了起来。我希望我能以最快的速度干完娱乐之声的活,然后去健康之声帮秦苹。

  姜船随即到来。跟以前一样,娱乐之声的劳动与光荣归于我们两个男生。我们把自家月饼从大堆挪移到小堆,然后从技术部借来拉设备的平板推车,把货运送到十楼。我没看错,姜船绝对是个好男生,绝对配得上秦苹这个好女生。我为他们高兴,同时也为刘璐蕾难过。这不矛盾。楠姐回来后也许会因为我站在姜船一边而不开心,但生活这东西忒怪,不顺应任何人,该怎样,就怎样,个人很渺小,无力左右,若再来一次,估计大家还是各就各位,不会重组。

  朱秀美怀孕成功后老俄开戒,有次请我喝酒时,我带着花小青一起赴宴。老俄席间说起五角恋爱这事——老俄亲自命名,我问老饿怎么知道得门清。老俄说贺玲玲说的。说贺玲玲很难受,说他花了两天时间陪着贺玲玲逛街、看电影,惹得朱秀美很不高兴。

  花小青问:“贺玲玲有什么不高兴的?关她什么事?”

  老俄说:“你是不知道,贺玲玲喜欢小一。”

  花小青说:“我知道。”

  老俄说:“那你知道她去我们楼盘买房是为了跟小一结婚吗?”

  花小青说:“她性子够急的,连个影都没有,就先买了房子。真是。”

  我说:“老俄!她买房不是为我,是为你。”

  花小青说:“才不是,是为你。她看你希望她买老俄的房子,不愿意让你失望。”

  我说:“所以,老俄你要好好陪她才对。”

  老俄说:“哦!你俩谈情说爱去了,把失恋的甩给我。得!不能再陪了,朱秀美这回功劳大去了,已经骑我脖颈上了,我不能没事找抽。”

  花小青说:“谁让贺玲玲不挑明了说。她不说,小一怎么知道。”

  我说:“啊!不会吧,她明说了我就答应?”

  花小青说:“我看差不多。”

  老俄说:“我知道贺玲玲难受在哪里。她以为以小一的条件,肯定没人跟她抢;而以她的条件,你小一肯定不会拒绝。”

  花小青说:“就是。贺玲玲一直很自信,手拿把掐的。”

  老俄对我说:“贺玲玲受到两次打击,一次以为你爱上秦苹,再一次知道你跟小青真的好上了。她觉得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爱你,而你辜负了她。”

  花小青说:“这哪里是五角恋,分明六角。”

  老俄说:“对呀,是六角。姜船、秦苹、刘璐蕾、小一、小青、贺玲玲。”

  我说:“你成打进电台内部的间谍了,门清啊!”

  老俄说:“那是。”

  我很感动。多年来,老俄一直在我身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生病还是健康,无法设想,如果没有老俄,我会怎么样。我心里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张狂与卑微,老俄差不多都知道,始终不论是非地支持我。别说五角恋、六角恋,即使十五角,即使五元,老俄也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角,不会他选。如今,在老俄的支持陪伴下,我有了花小青,多了一个死党,我想我真是幸福到家了,一切托老俄的福。


  月饼是好利来月饼。月饼当中我喜欢五仁,这点颇受我爸影响。我妈是个潮人,喜欢豆沙椰蓉蛋黄一类,什么新鲜吃什么。我就喜欢五仁。但今天什么馅都跟我无关,我只负责分发,不负责吃。分完月饼后,没等我去秦苹那里帮忙,姜船又像以往那样,把他那份拿给我,说小一你拿去吧,我两份,吃不完的。姜船气色很好,一脸幸福。

  我为他高兴。他已经彻底从刘璐蕾那里搬出来,净身出户,什么也没要。女儿表示理解,为爸爸多年来的担待陪伴而感动,亲自送他到秦苹家。

  “这份月饼拿给你爸妈。我跟秦苹两份。吃不了。”姜船诚心诚意。

  “哦!”我接过月饼,替我妈开心。姜船正要跟我说点什么,宋台过来叫他有事,两人走到一边说话。

  我转头去帮秦苹。

  秦苹看我的目光温暖如太阳。说:“小一,姜船跟你说没,想请你今晚来家里吃饭。我俩早晨说好的。我们提前过中秋好吗?”

  “好呀。”

  “带小青一起来。就我们四个。”

  “好呀。”

  “知道我家吗?”

  “不知道。”

  “回头我把地址发你。六点钟,别开车,姜船说要喝酒。”

  “好的。一定。”

  真好。到家里吃饭,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有此殊荣。我满心期待,三下五除二就帮秦苹把健康之声的月饼料理完了。

  回到办公室,见花小青独自呆坐,一脸不开心,就跟她说了晚上姜、秦二人请客的事,她只说知道了,脸色依然沉着。

  “怎么了丫头!”

  “翟天力不自量力,仗着拿了点破月饼,就提非分要求。”

  “要跟你结婚?”

  “去!”

  “那是什么?”

  “他找了吕向东,要求把我调到下午板块,给他坐台主持四点钟的医疗专题。”

  “不让你上《音乐morning秀》了?就给他卖药?”

  “先给他卖一个小时的药,然后主持后面的音乐节目。”

  “挺好啊!不用起大早了。”

  “你说的?”

  “啊!”

  “哼!”花小青白了我一眼,“没心肝的东西!那我岂不是看不见你了?那样的话,我的作息时间跟你全拧了,你早晨下了节目补完觉吃完午饭刚刚闲,我却开始准备节目了。再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天天陪他上节目给他卖药的,他以为他是谁呀?不够我恶心的。”

  “吕向东怎么说?答应他了?”

  “吕向东是答应他了,但我没答应吕向东。吕向东还花言巧语跟我说呢,什么年轻姑娘不能老起早上节目,小心脸上起皱纹,时间一长,平均一年老一岁是肯定的。我说好呀,我正想退休呢。反正我没答应她。她要是硬让我换节目,我就辞职不干了。”

  “好姑娘!咱俩一起去云南。”

  “吕向东要我替频率的利益考虑下,说翟天力是频率最大、最稳定的客户,也是全台最大的医疗客户,劝我顾大局识大体。”

  “你就说你祖传农民意识,顾不了太多。”

  “哈哈!我真是这么说的。”

  “好姑娘!”

  “我态度够坚决。”

  “好姑娘!”

  “哼!词汇那么简陋,不会多鼓励鼓励人家。”

  “会呀!怎么不会?我大名鼎鼎小一之法定女友花小青花姑娘在这文凭通胀、学历泛滥、人心不古、廉耻心缺损的时代,能够以自己大无畏的少女清纯及绝无仅有的青春豪气狙击庸俗之举、势力之为,长我中华女儿志气,给我小一脸,百里挑一,千个不换,我这辈子寻的就是这样的老婆,我在丫头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高大形象,勇敢到任谁都不在话下。你所选择的都是我嗷嗷喜欢的,我这辈子从此锁定你不动摇,我爸要是反对我要定你,我就跟我爸决裂;我妈要是反对我要定你,我就把我妈绑到她的餐桌上——谁解开我跟谁掰脸。万里长江源头深远,比不上我对你的爱恋;喜马拉雅高耸入云,比不上我对你的敬仰。若我有一天背叛了花姑娘,就让我遭凌迟罪之终极,被剁3357刀。干脆,丫头!我给你读一首我亲自改装的唐诗吧: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想丫头。走!丫头!跟哥上楼顶。哥想你要想疯了都。”

  花姑娘眼睛里全是邪念,斜斜地看着我,半晌,说了一句让我感动无比的话:

  “滚!”

  “好了!丫头!不开玩笑了。吕向东最后怎么说?”

  “她说尽量尊重我个人意见,但频率年底肯定要重新调整人员布局,清晨节目由新人上,说我是老电台了,应该在主要位置发光发热,劝我不要错过机会,要有使命感,要抓住一切机会成长进步,还说今年年底台里评先进要扩大范围,我是合适人选之一,如果评上,有可能奖励出国旅游。纯扯,几块破月饼就把我卖了,休想。”

  “怎么也得几箱月饼啊!”

  “最少十箱。”

  “少一箱都不行,必须五仁的。”

  “谁给我莲蓉的或是什么枣泥的,我就急。我说翻脸就翻脸。”

  “咱俩一块翻脸,一起上,打她个四海翻腾云水乐,两行热泪向东流。”


  秦苹家离电台二十分钟车距,很干净的一个小区。秦苹家住十六楼。我们差十分钟六点赶到,像进直播间交接班一样准时。花小青捧了一缸开花的水培红掌,两朵红掌长势正好,是花小青在办公室养了两年的成果,足见她对这次做客秦苹家的重视。我知道,过去,她一直敬重姜船,那次在办公室对着姜船大声喊叫,虽说道过歉,但心里的悔意一直未消。而秦苹,她们过去来往不多,可能是美女对美女的天生距离感,六角恋发生后,她对秦苹反倒生出许多亲密。像花小青这种祖传农民意识的一根筋,对所有专情之人注定敬爱。

  曾经,秦苹和姜船都是高山,让我仰视。我没想到如今我竟然以知己身份,带着贴己姑娘前来做客。

  为了欢迎我们,那天天气也给脸,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秋日晚霞下,秦苹家的小区端端正正出现在我们面前。小区没什么特别,五七八栋高楼,看样子也有十来年历史,既不是新式小区,也不是弃管场所,没什么显著特点,很沈州。我们进大门时,门卫简单盘问几句,一双贼眼在花小青身上溜达好几圈,一付找抽的架势。

  秦苹家又是一番沈州特色:大楼外表普通,室内巨有内容。秦苹家的客厅让人眼睛大亮,这竟是我从未见过的房间,满眼绿色,满墙藤萝,仿佛置身郊外绿野。厨房飘出的香气瞬间融化了我跟花小青。

  “欢迎欢迎!你俩可是唯一来过我们家的客人啊。”

  秦苹招呼我俩坐下,倒上两杯清茶。

  很久以前,我对秦苹家做过许多猜测,每次都一厢情愿地帮她贴了满墙精致的壁纸,壁纸的颜色我试贴过十几种,包括秦苹最喜欢的绿色,包括姜船最喜欢的米色,房间一定宽敞、整洁,摆设一定精致、高雅。

  实际上房子不大,客厅也没贴壁纸,更没通常人家习惯摆放的电视。除了窗户一侧,三面墙上都爬有藤萝样植物,主题墙是一款长几,造型别致,线条简单,传统木工制作,几上是三盆绿萝,藤蔓悠长,以我从未见识过的生长阵势被至下而上引导到棚线处,倒垂下来,再攀爬上去,迂回翻转,郁郁葱葱,一面墙都是鲜灵灵的绿叶,仿佛热带雨林。这份创意很别致,有心而为,也只有秦苹可以做到。整个客厅没有壁纸,没有特别摆设,仅此绿色景地已让人震撼。花小青眼睛湿润起来。这丫头之前就说过,秦苹如此对待姜船,一个人静默坚忍那么多年,令她每每想起,都禁不住感慨万千。如今,她更是喜欢有加了。

  姜船陪我跟花小青闲坐,秦苹在厨房忙活,和谐顺畅。厨房是开放式,在客厅一角。我坐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秦苹忙活的身影,不显乱阵,不见匆忙,轻车熟路,来去自如。

  他俩真是一对楷模。一个岁月静好,优雅淡定。一个谦谦君子,不疾不徐。


  菜很快上来了。三色鸡丝,笋干红烧肉,香椿豆腐,豉汁烤鲈鱼。盘子都是绿色,模样精致,菜色诱人,精心而为。三色鸡丝里的绿丝居然是芸豆,从未尝过的搭配。红烧肉肥而不腻。鲈鱼虽是烤制,味道却不浑浊。

  姜船开启一瓶红酒,说:“菜是秦苹最拿手的特色菜,酒是老同学去法国旅游带回来的勃艮第老酒庄原装干红。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我很听话,倒进杯里的酒被我一一喝干。姜船、秦苹、花小青也是如此,仿佛分别多年的老友喜重逢。红酒喝完,秦苹又开一瓶古井贡,说是自己收藏十年的,就为今天与至爱亲朋一起畅饮。我以往喝酒,要么跟同学,要么跟单位一帮同龄人喝,几乎没跟别人喝过,这是我第一次跟自己最喜欢最敬重的两位兄长喝,内心非常激动。

  比我更激动的是姜船和秦苹。

  姜船端着酒杯站起身。

  “小一!小青!今天是个非常特别的日子。是我跟秦苹结婚两周年纪念日。所以,今天请你们来为我俩证婚,跟天地一起见证我们的感情。”

  姜船声音有些异样,努力控制着音色和音准。秦苹已经泪水长流,但脸上始终挂着笑。花小青低头吃着东西,不肯抬头,肩膀一直在抽搐。

  感受着这份激动和信任,生死之交的情意油然而生。我一饮而尽。

  姜船继续说:“你苹姐不容易,几年来一直忍受着我的自私,忍受着所有不该忍不能忍,一切为了我,非常不容易。无论我怎样,无论我这头发生什么,她都不动摇对我的爱和信任。我要用我的后半生好好待她。请你俩作证。”

  姜船深情地望着秦苹,一饮而尽。


  秦苹哽咽着说:“小青!女人,要识得眼前人,享得平常福。我知道会有今天。这几年我怀疑过许多人许多事,就是没怀疑过姜船。茫茫人海,他是我惟一的信任岛。有了今天,我这一生知足。我孩子四岁的时候,我进了电台,对工作,对生活,懵懵懂懂,不知方向。认识姜船后,我才看到光亮。我生孩子的时候,老公有了婚外情,我当时想离婚,可是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带孩子,心里无所依靠。有一天夜里孩子发烧,我一个人半夜打车送孩子去医院。日子真是难熬,没有指望,没有未来,没有爱。本以为就这样捱下去了,没想到后来孩子爷爷奶奶全家移民美国,要我们也都去。我就想,在国内我都度日如年,若到了国外,我又不通英语,日子岂不是更难熬。他们家主意已定,执意带孩子走,我一咬牙,索性放下孩子,由他们带走。我知道爷爷奶奶心疼孙子,孩子不会受苦,我也知道这是我惟一的解脱机会。”

  姜船接着说:“我们俩彼此走近之前,都是一个人坚持一个人忍。周围很多人,热热闹闹的,但你内心非常孤寂,无所依附。你的心事无人述说,说了也没人懂。刘璐蕾人不错,只是从小被当男孩教育长大,拼搏进取不停歇,心无旁骛,不理家事。最重要的是,我们的方向不一样,她全部心思都在仕途上,没有其他,不看电影不看书,不做女红不旅游。我们除了聊女儿,什么话都不投机,后来索性什么话也不说了。无法沟通,说了白说,彼此听不懂对方。你们无法想象我的家庭生活有多沉闷。她喜欢应酬,我不行;我喜欢呆在家里,而她静不下来。这样的日子对她对我都太难熬了。幸亏有秦苹,是她让我知道什么是女人,什么是生活。几年来我俩一直彼此鼓励着,坚持着,我们原本的负担渐渐变成了送给对方的礼物,所受的苦最终照亮了我们未来的路程。所以今天,我跟秦苹要特别感谢你俩,是你俩让我们的感情和家庭浮出水面。小一!小青!你俩都是有勇气敢担当的人,比我们有勇气。你们帮助我们度过了难关,帮我们解开了绳索。敬你俩。来!干杯!”

  “干杯!”

  秦苹和花小青眼里都滚动着泪花,分洒着幸福。

  去年楠姐回加拿大之前,一天晚间八点多钟,带我去刘璐蕾家里行最后的嘱托。那是个坐落在沈州北郊的一座联体洋房,初冬季节,小区安静如画,树叶虽然都已凋零,草坪也都枯黄一片,仍可以想象出春夏胜景,是个所谓的高尚小区,价格不菲。刘璐蕾家刚好跟秦苹家是个反衬,外表光鲜,家里混乱一片,无法下脚。刘璐蕾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把扔在沙发上成堆的衣服往边上推,腾出座位示意我跟楠姐坐下。收起电话后,她笑着解释说,你看我们家,又脏又乱,没时间打理。

  姜船系个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笑着跟我们打招呼,说你们坐,女儿刚从学校回来,等着我做饭给她吃。楠姐逗乐问:“做什么好吃的?”

  “我的拿手好饭是鸡蛋番茄煮面条。”

  刘璐蕾说:“我俩都不会做饭,一家三口全靠中午在食堂吃饭改善生活。女儿学校的食堂虽然不如电台,但每天也都是两三个菜,营养没问题。”

  “我们都靠水果补充营养。”姜船说着,把一盘洗净的水果端过来。

  楠姐在回家路上跟我说,刘璐蕾正在上升通道,用不了一两年,肯定升至台长级。跟定她,没错的。


  姜船的话打断我的思绪。

  “小一!你身上有一种冷静而淡定的气质,与年龄不符,直播车展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许多人需要岁月的沉淀才能如此,有些人,岁月怎么沉淀也不行。”

  秦苹说:“小青!你找到了绝好男人。关键时刻敢担当,危难时刻绝不会扔下你一个人逃走。”

  花小青说:“苹姐!你也是。”

  大家激动之余都有些感伤。姜船说:“我们四个是生死之交。以后,小一!小青!你俩工作上有什么困难,生活上有什么问题,跟我们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站起身来,说:“姜总监!我现有一事相求。”

  “说。”

  “我想抱抱苹姐,行不?”我恳切地看看姜船,又看看秦苹,然后看看花小青。

  秦苹起身朝我走来,张开双臂。我深吸一口气,迎了上去,轻轻抱住她。

  一切如我想象,仙女仙体,暗香渗透,感觉美好。我又深吸一口气,放开了她。花小青跟姜船一起鼓起掌来。我克制着眼睛里的湿润和心底的幸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在最不可能的时候,我竟然实现了许久以前的愿望。我曾想,如果能抱抱秦苹,死也甘心。如今我不仅抱到了她,还拥有了花小青的爱情和姜船的友情,我对生活充满感谢。看来幸福就是个老顽童,你追他时,他晃你,逗你玩,躲着你,你看不见摸不到他;你转身要离去时,他竟意想不到地跳到你面前,俯身上来吻你。27岁的我,终于圆了此前的一个大梦,拥抱了神女秦苹。我知道,有些事情今天正式开始了,有些事情今天正式结束了。

  我竭力管着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一旁的花小青很不给面子,眼泪垂直而下,姜船站起来抱住她,轻拍她的肩膀。

  秦苹开启一瓶雪花啤酒,说:“来!为友谊!为爱情!为青春!为生命!干杯!”

  “干杯!为爱情!”

  “为生命!”

  “为青春!”

  “为友谊!”

  细胞每天都在更换,我们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也许是,也许不是。这样的问题因为没有结果所以不需要去想。

  离开秦苹家,我跟花小青一路走回,始终搂在一起。她把头歪我左肩上,又几次停下脚步把整个人伏在我胸口,抱紧我,小脸贴紧我,那份亲密、依恋和托付,让我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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