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和我之间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是一个令人敬重的老家伙,也是很好很好的伙伴。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不得不离开这个家,走上下坡路的命运,可是这一次轮到他了;下面就是事情发生的经过。我当时并没有在场,但是我听说了事情的前前后后。

  他和杰里两个运载着一伙人,跨过伦敦桥把他们送去大火车站,正在往回赶的路上,就在大桥和纪念碑之间的某处,杰里看到一辆啤酒厂的四轮运载马车一路行来,前面拉车的是两匹雄壮的大马。驾驶大车的人正在用一根长长的鞭子狠力抽打着他的马匹:运载马车是空的,两匹马以近于疯狂的步伐起步了;赶车人根本就控制不了它们两个,而街道上满是拥挤的车流;一个女孩被撞倒在地、被压过去了,转眼之间它们就朝着我们的出租车直冲过来;两只车轮一下子就被撞掉了,出租车被撞翻了个儿。上校被撞翻的大车拖倒在地,车辕立时就被撞断了,断开的一头扎进了他的胸膛之中。杰里也被掀翻在地,但只是受了点挫伤、并无大碍;没有人能说清楚他究竟是如何逃生出来的,事后他总是说这是个奇迹。当可怜的上校最终被扶起来的时候,人们看见他几乎被穿肠破肚、摔得都快要不行了。杰里轻轻地把他领回家中,血液已经浸透了他白色的马衣,还在顺着肚腹以及大腿上往外直淌,这番景象看去简直凄惨透了。运载马车的驭手当时实际上已经喝醉了,因此而被罚了款,酒厂老板也不得不赔付了我们的主人;但是没有人能够赔付给可怜的上校所造成的创伤。

  蹄铁匠跟杰里两个设法极力想要舒缓他所遭受的痛苦,让他感到舒服一些。马车也需要加以修整,因此数天当中我出不了外了,杰里一分钱都没有挣到。事故发生以后我们在第一时间里回到了车站上,总督走上前来打听上校受到的伤情如何。

  “他再也恢复不过来了,”杰里说道,“至少干不了我这个活儿了,蹄铁匠今天早晨这么跟我说的。他说他可以拉一下运货的小马车,或者干一点这一类的一些活儿。这真的太让我难过了。拉货马车,的确!我在伦敦周围看到过马匹们是怎样干那种活儿的。我只希望把那些酒鬼们都被送进疯人院里去,而不要让他们混在正常人当中到处惹事生非。要是他们只是折腾断自己的骨头、让他们自己的马匹摔残了、把他们自己的大车撞碎,那还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还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可是现在你看看,好人跟着受罪,吃亏的总是那些本分的人;这时他们还来谈什么补偿!你根本就补偿不了——整个多大的麻烦,多少苦恼烦心,耽误多少时间,更不要说一匹老朋友一样的好马就这么白白丧失了——谈什么补偿简直是废话!要是我在无底深渊的十八层地狱里边还能看见另一个魔鬼在那儿的话,我希望那一定就是一个酒鬼。”

  “我说,杰里,”总督说道,“你踩得我的脚趾头都疼了,你知道不;我没有像你那么平和,我是多少也喝那么一点的,我想我是这样的。”

  “好了,”杰里说道,“你为什么不该喝一点呢,总督?你这个人太好了,你是不会像我这样曾经无耻地沉溺于此的。”

  “我是一个大傻瓜,杰里,我在这两天中尝试过一两次,我都觉得我要活不下去了:你是怎样的呢?”

  “我有数个星期当中简直都要喝坏了;你看见的,我从来没有喝醉过,可是我发现我都自己做不了主,酒瘾一上来的时候,简直连个‘不’字都说不出口。我看出来一定要有一个人受不了垮掉了——或者那个醉鬼,或者杰里.巴克尔,我对自己说千万不要是杰里.巴克尔,上帝保佑我;可这是一场斗争,我需要一切可以得到的帮助,因为直到我想要改变习性之时,我这才知道这习性是多么的顽固;而这时波莉费尽心机地想让我吃得好一点,可是当酒瘾一来的时候,我或者试着去喝一杯咖啡,或者吃一点薄荷,要不就去读一读书,这对我还是有点帮助的:有的时候我不得不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是改掉酒瘾、还是失去灵魂?是放弃喝酒、还是让波莉伤心?’但是要感谢上帝,还有我那亲爱的妻子,纠缠不放的陋习终于被打破了,现在已经有十年时间我没有沾过一滴酒了,从那时起就再也不想喝了。”

  “我对这样的尝试还是非常谨慎的,”格兰特说,“因为一个人自己做不了主的时候是极其可怜的。”

  “是这样,总督,是这样,你不会因此而感到懊悔的,而对于我们行业里面的那些可怜的家伙们来说,要是他们能看到你这般洁身自好该是多大的一种安慰。我就知道他们之中有那么两三个人,要是能离着酒馆远远的、该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了。”

  起初上校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可是他已经是一匹老马了,只是由于他的身骨架子非常强壮,再加上杰里的悉心照理,这才使得他能够胜任出租马车这一项工作这么长时间;可现在他一下子就垮下来了。蹄铁匠说,他应该休养一段时间、好起来后可以卖几个英镑,可杰里说,不!为了卖几个英镑,而把这样一匹老马卖去干那些悲惨的活计,无异于丧心病狂的摧残,拿一个老仆人来赚黑心钱,因此他觉得,对这样一个老伙伴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事情,就是一枪命中他的心脏要害处,这样他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个痛苦的世界了;因为他再也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有善心的主人来照顾他的余生了。

  做下这个决定之后的一天,哈利带着我去铁匠铺换新的马掌;当我返回家来之时,上校已经不在了。我和整个的一家人都觉得心里非常的难受,依依不舍于我们那个曾经的老朋友。

  杰里现在该去寻找另一匹马了,不久他就从一个熟人那里打听到,有一位尊贵的绅士的马厩里、有一匹正在被马夫照管着的马匹。他是一匹很值得的年轻马匹,可是他曾经自己不慎跑偏过,被另一辆大马车给狠狠地撞了一下子,把自己车上坐着的主人也甩了出去,自己也撞伤了并留下疤痕,再也不适于再呆在一位绅士的马厩之中了,因此马车夫得到吩咐出去打听,四处寻找可以卖掉他的机会。

  “我是感到很有兴趣的,”杰里说,“只要一匹马没有恶劣的性情、嘴巴不是麻木无知的话。”

  “他身上没有一点劣行,”那个人说道,“他的嘴巴也非常敏感,就我自己的感觉,这正是那场事故的起因;你知道的,他刚刚被修剪过鬃毛,而那天天气又很恶劣,他还没有完全活动开身子,他刚一出去的时候,就像是一只气球那样又蹦又跳的。我们的这位主宰者(指的是那位马车夫,我的意思是)使尽了全身的劲儿把他又紧又狠地套在了车辕上,加上马颌缰,勒紧纠姿缰,还有一付铁硬铁硬的马衔子,然后把缰索拉紧到最后一节儿;我敢确定是如此这般让马匹发疯了,因为他的嘴巴是这么的敏感、性情是这么的暴烈不羁。”

  “很可能是这样;我可以过来看一看他的情况。”杰里说。

  第二天,“火刺”——这是这匹马的名字——就到家里来了;他是一匹很好的棕色马,全身一根白毛都没有,个子像上校那么高,一颗非常漂亮的马脑袋,只有五岁大。我过去友好地问候了一下、陪伴在他的身边,但是没有问他任何的问题。第一个夜晚之中、他显得焦躁不安的样子;除了躺下来的时候,他一直在不停地上下甩动着套在铁环里面的缰索,在马槽边上一下一下地撞着脑袋,根本就不让我安静休息一会儿。然而,到第二天的时候,拉着出租车出去了五六个小时以后,他回来的时候就变得安静而理智多了。杰里轻轻拍打着他,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不久就跟他达成了默契,杰里说,只要对他好言稍加劝告,工作上一段时间后,他就会像一只小羊羔那么温顺了;还说一阵劈头盖脸的暴风骤雨不会让任何人感到舒服,因为他的主人已经由此而丧失掉了上百畿尼价值的爱宠之物,而一个出租马车夫却得到了一匹年富力强、力量充沛的好马。

  火刺觉得自己沦落为一匹出租车马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他羞于跟这样的一些马匹一起站在出租车站上,可是在一个星期过去以后他跟我坦白说,一张宽松的嘴巴,以及一身自由,要比所有的事情都要值得,总的来说,这项工作并不比让你的脑袋跟尾巴都紧紧地拴缚于马鞍之中更让人感到屈辱。实际上,他对这一切适应得很好,杰里也很喜欢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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