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吉毕竟未见过这等场面,被善远辩白一通,虚了心,泄了底气,急忙笑道:“哎呀,原来是个误会,你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哪晓得你们如此,以为你们破了戒,也是出于好心,提醒你们,以后要多加小心啊。”
方丈道:“阿弥陀佛,此事若是如此,也情有可原,但也是守戒不严之故,惩处还是免不得的。愚问师弟,你意如何?”愚问心想方丈意在偏袒正书,在打圆场,怎好再为难?道:“师兄所言切是,身为六和弟子,戒律不可一日或忘。正书之罚如前,善通善远各打十戒棍,善通度厄堂悔过三月,善远悔过一年。你们还有何要说?”正书道:“弟子禀遵教诲。”
善通听说不赶出寺,就是悔过一年也是情愿,喜极而泣道:“弟子禀遵教诲。”善远心想:“此时都是我惹的祸,武功未有起色,倒惹出一段风波,传出去竟是笑话,如此这般,息儿怎么能瞧得起自己,也辜负了燕教主一片心意。”自励道:“我一定要勤学苦练,不能让息儿看不起。”也道:“弟子禀遵教诲。”
六和寺后院,临山一侧依山零零落落建有几座石屋,取名度厄堂,一般禁止僧人前往。寺院长老、传功首座,参酌上乘武功,静修思理之时往往住于此,临山远眺,也是开阔胸襟。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寺院若有犯戒之人,也置之此处悔过。正书三人选了三间,彼此相隔不远。
六和寺武功杂糅多家,其先并无多少积淀,至愚木大师至此,方探源梳流,去粗取精,把一些江湖武艺、花架招式全部剔除,融合少林至刚至正武学,创立拳、指、掌、脚、剑、棍六套武功,结合六和寺名,取名为“六和功”,让弟子各随所喜习之。愚木本是少林弟子,武功领悟远超同门师兄弟,在一些高深武功,如达摩神功、金刚神功等领会上,独出心裁,与师父辈理解不同,师父认为此人已走入魔道,劝其改过。愚木认为武功本无固定招式,一套武功其始本无,后有招式,即在于个人领悟所创,后人超越前人所无处,才是进步,岂可依循而为?若一味循规蹈矩,必然后不如前。所谓学有所成即在于学习前人已有之功,创前人所无之功,才能蔚为大观。此想法大不合违,招致同门非议。方丈想少林武学博大精深,岂可随便非议,将愚木赶出少林。愚木心想少林不容,也不以为意,好在其过目不忘,少林大部分典籍都熟记于心。
正书也是一心好武,只是资质不高,进步甚慢。方丈曾口述少林武学,由正书誊录一遍,后正书又抄录一遍自有保存,可谓武功至高至正典籍皆有涉猎,但是领悟处少有心得,也是蚂蚁爬树一般,进步缓缓迟迟。
善通善远虽是悔过,但年少无事,不知做甚么。正书便将所录典籍交予二人参学,二人早起读经,下午习武,晚间互相参酌。善远本有习经颂典的根基,读此少林武学之书也不费力,而且触类旁通,往往别有心得。此时心无旁骛,一心治学,略有不懂处,请正书指点,武功进步甚快,至后来,总感觉正书指点的似是而非,心想:“苏学士所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武功之道,跟各人所学所识大有关系,不能因他是而是,因他非而非。古来大是大非者,必是不寻常之人,走不寻常之路,即是此典籍,只可参酌,不可刻舟求剑,裹足不前。孟子之言:‘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便是此意。我今日所看典籍,只求所得,万不能深陷其里。王荆公所言:‘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何其自负,何其自胜,处其下看不得其远,只有处其上,才可一览众山。”
自此,只是把六合神功基本口诀、招式熟记于心,也不再多问正书疑难之处,要么记于心以待后解,要么遵循“读书千遍,其义自见”的道理。其始与善通过招,总是被善通打趴在地。二个月过后,出招处往往别出心裁,脱本离经,善通反而多次被打趴在地。善通总是气愤道:“你学的是甚么招式,奇怪、奇怪,是不是正书师叔新教你的。”然后问正书,正书道:“你二人天天读经习武均在一起,我何时偏袒过善远,自己不好好用功,反倒问起我来,你再不用功,小心再责罚你悔过一月。”偶尔正书试探二人武功,也觉得善远武功随心所欲,不合俗规,以为善远武功根基差,理解不通,又循规指点,善远也不争不辩。
时光转逝,善通三月悔过匆匆而过,回知客堂。善远一人悔过,也是寂寞,偶尔想起燕息,心中也是欣喜;又想到成玉,心中无限惭愧,反复告诫自己练好武功,不然又被成玉打得如丧家之犬,徒惹婆婆不喜,燕息鄙夷,成玉嘲弄。半年后,正书也回寺内,徒余善远在此。善远半年来专心练功,武功大进,内功也略有小成。又练了两个多月,善远也不知武功至何境界,每日课过一遍,领悟也不似以前之多,心想如此练下去,不能另辟蹊径,难以有突破,古人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何不找找其他灵感,或许别有收获。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突然心有所得,会心而笑:“自家的田倒忘记深耕了,上次韩二哥塞我怀里两卷《青囊经》秘籍,乃先祖所创,如今江湖黑白人士争抢甚众,必有惊人之处,我何不取出来学学,或许别有洞天。”念及此,极是兴奋,跳起来,打开墙角的衣包,翻出两个油纸包,解开线条,折开油纸,取出两卷秘籍。恶臭扑鼻,闻之欲吐,手指发痒,才想起韩二交代过,秘籍上涂有药物,需用艾草熏制一周。急忙用清水洗手,再把油纸包裹好。此时山前山后众草繁多,善远转了一圈,随处可见艾草,以手代刀,捆了几束而回,天气晴好,放在石阶上晾晒。熏制一周,所需艾草也是不少,善远早晚至山前山后寻艾草,白昼晾晒,以石块和木条垒成框架,将书卷置于其上,点燃艾草烟熏,前后忙了十余日,闻之已无臭味,反飘出一股清香。
善远看此两卷,一卷为《缥缈婆娑功》,封面画一麋鹿,其下书“缥缈婆娑”四个大字;一卷《百步神行功》,封面画一神猴,其下书“百步神行”四个大字,力透纸背,极有苍劲之力。心想:“听韩二哥说还有三本,一卷《飞鹤逍遥功》被人盗了,那还有两卷《白虎七星功》《盘古开山功》,或许在吴素那儿,不知吴素如今在何处?找也未必能找到,先练习这两卷再说。”随手翻阅,见纸张发黄,字迹模糊,尚可认清,偶尔有几页配有图形,以为形解。合上秘本,不知该练哪本,心想自己性情顽劣,还是从《百步神行功》开始吧。
打开首页,见其开宗立旨道:“技无常形,武无定式。人有万千,思有万变,所学与所得亦千万参差,岂可居于固态。武功之道,随人而成,因人而异,随势而变。遵其武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格致物态,必有所成,不必一招一式循规蹈矩。本卷研磨神猴百态,腾挪变化,重在行技,守为主,攻为辅。百步之技,总旨之要,即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隐然无迹。百步之行,步履无定势、无定方、无定行,唯在变通,唯在速行。跳跃之间,几转形态。见在此,动静之间已在彼,八卦之行不足以言其多,五行变化不足以致其乱。上下、左右、前后、方圆之间,行行止止,止止行行,唯在通变无形,此为猕猴百步神行功。古人云猴命七十二,本卷依其理,共创招式七十二。七十二招,实为七十二步行法,去去绕绕,可进可退,可攻可守,攻可助守,守可助攻,肱骨相得,此之技艺,行之江湖,足以保命矣。”
华为看第一招行云流水,练了一个多时辰,那步行之法,说得容易,做得极难。时常左脚绊倒右脚,或者右脚绊倒左脚。跳起腾挪,一招慢了,反跌个狗啃地。欲快,脚法总是变换不过来;行慢,拙劣丑态,极是难看。摔了几十跤,鼻青脸肿,腿脚发麻,心灰意冷。躺在地上,心想:“若对方武功极高,招式极快,若按其理而为,我再练十年也未必能逃脱别人擒拿之法。神猴之行在于猴性迅疾,先祖武功甚高,能窥敌之先,见机行事,我相距甚远,这招数练不来。”刚要爬起,脚踏着一小圆石,那圆石一滚,善远一滑,身体咕咚又摔倒,滑向树根,右脚急忙一探,踩着树根阻止下滑。心中沮丧,顺势左脚踢向树根,反撞痛左脚踝,“哎呦”叫了一声,想站起来,脚又痛,便躺在地上缓和一下。突然心中想起“武功之道,随人而成,因人而异,随势而变”,为何要定然拘泥于其形?百步神行,重在势与动,动随势行,势随形变,若能随心周转,为何不行?突然有所悟,一切武功皆是心境巧思而成,应以心思变,以变御行,我怎么只去练行,而不知揣摩其意呢?揣摩在心,心通,一切皆通。又想同一招式也无定数,猴性灵巧,可动之式较多,便自研其理其式,临空、下滑、左旋、右旋,或先退而后进,或滑其后而再前,反复磋磨,一个招式延伸出五六个招数。至晚,再打一遍六合拳,融入自己所思,随意了许多,反更流畅,一流畅,出拳便更快,力道也更强劲,招式圈转处也更多技巧。吃过饭,躺在板铺上,身虽疲惫,心却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