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当我们以及别的许多人的出租马车都等候在伦敦公园的外面的时候，因为公园里边有一场音乐会，这时我看到我们身旁走过去一辆破破烂烂的出租马车。拉车的那匹马是一匹栗色的疲惫老马，身上披着的马衣都穿洞了，可以清楚地透过它看见里面那瘦骨嶙峋的骨架。四条腿的膝盖部位都打了弯了，两条前腿都站立不稳的样子。我正在那儿吃着一些干草，一阵风把一撮干草刮了过去，这只可怜的老马就伸出它细长的脖颈、一嘴把它给叼了起来，然后还转过身来，想要再找一点吃。它那双呆滞的眼睛之中充满了无助的表情，因此引起了我不得不对它加以关注，就在这时，我似乎觉得我此前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匹马似的，却见它在那儿也是盯着我，说道，“黑美人，是你吗？”
它是金格尔！可是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那曾经漂亮而光滑的脖项现在直挺挺而瘦长瘦长地支离着，软塌塌地没有力气，四条笔直笔直的健壮马腿和蹄足上的距毛，现在也肿胀得不像样子了；身上的关节骨架也都由于辛苦劳作而变了形；那张马脸曾经是那么的神气、充满了生机，现在却是满脸的凄楚，我可以从它那不停起伏着的肚腹上面看出来，还有那阵阵的咳嗽声也显示出来，它的呼吸是多么的艰难。
我们两个的驭手都站在离我们有些距离之处，因此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朝它跨进了一两步，这样就可以一起说点悄悄话了。它所要讲述给我的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在伯爵家那儿经过十二个月时间的散放，她被认为又可以参加工作了，因而被卖给了一位绅士。在很短一段时间里她过得非常不错，可是有一次她比平常多跑了一段路程之后，困倦而紧张的老毛病就又犯了，经过一段休息、让兽医看过以后、她又一次被卖了出去。就这样她经过了数个人的手上，但是得到的境遇状况却越来越差了。
“因此最后，”她说，“我被一个拥有许多马匹跟出租马车的主人买了来，他把车马都是雇给别人来用。你看起来情况不错，这我很高兴，可是我自己的生活却是一言难尽。当他们看出来我很虚弱以后，他们说我根本就不值得买我花掉的那些钱，还说我必须去拉最低等的出租马车，因此就消耗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他们一直就是这样对待我的，除了一个劲儿鞭打、就是没命地工作，从来没有人想一想我痛苦的遭遇；他们为我花了钱，必须从我这里挣回去，他们就是这么说的。现在雇我的这个人，每天要付给主人很多钱，因此他也要从我身上挣到更多的钱；因此就这样一刻不停地、一周又一周，根本没有一个可以休息的星期天。”
我对她说：“你不是在感到劳累的时候可以站出来捍卫自己的吗？”
“啊！”她说道，“我过去是那样过，可现在没用了；人类都是很强壮的，要是他们残忍起来、没有理性的话，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默默地忍受，忍受到最终的一刻。我希望这一刻尽早来临，我希望我会死去。我看到过死去的马匹，我敢说他们没有遭多大的痛苦。我希望我在工作着的时候一头栽倒死去，而不要被送到屠宰商的手上。”
听了这番话我非常痛楚，我用我的鼻子碰了碰她的鼻子，可是我说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来。我觉得她见到我很高兴的样子，因为她说：“你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的朋友。”
正在这时她的驭手走了过来，拽起她的嘴巴朝后挪动了一下，然后就驾车离开了，把我一个人伤心地留在了这儿。
刚过了不一会儿，一辆二轮马车载着一匹死马从我们的出租站台上经过。那匹马的脑袋耷拉在马车的尾部外面，那已经失去生命的舌头上面还在缓缓地流着血；那双没有生气而深陷下去的眼窝啊！可是我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这种所见简直太令人恐怖了。这是一匹有着瘦长脖项的栗色马。我看到一条白色的条纹自上而下贯穿在它的额头上。我相信这就是金格尔；我希望是这样的，因为这样的话她的痛苦也就过去了。哦！要是人们能够再多一点怜悯之心的话，他们应该在我们抵达这样的痛楚之前，就把我们射杀才了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