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刘本强搭上了乡里开往江城卖西瓜的拖拉机。
“刘老师，进城去啊？”拖拉机司机问道。这司机是他班上学生的家长。
“是的。我们大学同学毕业15周年聚会呢。”刘本强回答，“这一拖拉机西瓜要卖不少钱吧？”
“今年的西瓜卖不上价。因为去年好卖，今年种西瓜的太多了。”司机说，“昨天，江城的西瓜才一毛五分钱一斤。”
刘本强心想，农民真不容易，服侍了好几个月的西瓜，居然不值钱。报上天天说宏观控制，微观搞活，要是提前宏观宏观西瓜就好了。
拖拉机颠颠簸簸行走在公路上。
刘本强在想着大学同学的模样。他觉得同学们当中，目前仍在乡下工作的可能只有他一个了，想到这，他有些心酸。
刘本强原来是江城市郊区的一所中学的初二班主任。有一次期中考试，语文老师出了一道作文“我已经长大了”。班里一个同学在作文中这样写道：
我出生在抗日战争结束后，中国人民把日本鬼子赶走了，把“四人帮”打倒了，是中国共产党的三大法宝“人参、貂皮、乌拉尔草”救了我们，我们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我没有被1960年饿死，快活地上了中学。奶奶说，都是共产党好。可是，最近，爸爸妈妈都下岗了，我又过上了艰苦的日子。我决定不念书了，出去打工，为爸爸妈妈减轻负担，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作为班主任，刘本强气得不得了，他把那位同学关在教室里。谁知那位同学竟然从二楼的窗子跳了下去，踝部粉碎性骨折。刘本强得了个行政记过处分。
校长在会上宣布处分决定时，这样说，“尽管刘老师是优秀教师，但这件事是缺乏人性的表现，侮辱了我们学校的声誉，给我们脸上抹了黑。”刘本强忍无可忍，从教导处拿了瓶蓝墨水洒到了校长的身上。随后他就被贬到了这所乡里学校。
乡里的学校的条件不能和他原先的学校比。因为财政包干，学校工资都难以兑现。有时要拖好长时间。许多工资项目无法发放。为了生存，他和妻子在学校里开了个小卖部，卖些日用品，有时还炒菜卖给学生，生活得以勉强维持。好歹这儿的人好处多了，因为本科外语老师就他一个，刘本强的教学水平也很高，学校把他当作提高升学率的宝贝，他得到了应有的尊严。
这次聚会，刘本强本来不想来参加。他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境比不上任何同学，面子过不去。可他的妻子说，大家同学一场，谁也不会笑话谁，你离江城这么近，要是不去，同学们怎么看待你？
于是，刘本强登上了拖拉机。
想到大学同学又要到一起了，他想起了大学毕业前夕，给在上海读大学的高中女同学写了封信，第一次向自己所爱的人袒露心扉。谁知，那女孩回信说，她也曾很爱他，只是太晚了，她已经另有所爱了，已经不能再爱他了。
那次，刘本强哭了。是有生以来哭得最伤心的一次。同学们都来劝，谁也劝不住。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天。每每想起，鼻子还酸酸的。
何淼坐在昆明飞往江城的飞机上。窗外的云海在飞机的翅膀下面翻滚着。她感觉好累。坐在飞机上闭目养神。近日，她刚刚辞去了公司的职务，做起了外国一家产品的代理。昨天刚从荷兰飞回北京，又从北京飞昆明，马不停蹄，这又赶着去江城参加同学聚庆。
此时，她想起了大学里收到数学系一个陌生同学的一封特殊的情书：“我爱好文学，篆刻，爱好旅游、摄影。试想一下，在不久的将来，你跟着一位文学家、诗人、篆刻家去游历祖国的名山大川，那是何等的风光。嫁给我吧，你将成为一位伟人的夫人，不枉此生。”
人啊，人！何淼心中感叹着。
何淼在想，这几年，自己有了车子，有了票子，可家没有了，头发白了许多，人也老了。人啊，人！
她还想起了大学二年级“文明礼貌月”中，她因为肚子不好，一个人不敢在黑糊糊中到楼的拐角上厕所，在寝室里解在报纸上，然后包起来扔在走廊上，天亮时竟忘了。检查卫生的人发现后，开始调查此事。结果被查出。系里开大会，她被不点名地狠狠批评了一顿，弄得与会人员哄堂大笑。随后，她写了书面检查。每想到这事，她禁不住捂嘴想笑。人啊，人！
此刻，她想起了黄向明。不知道他会不会来，现在过得怎样。她记得黄向明母亲去世时，她寄去的一万元竟然被他退回。人啊，人！
何淼还想起了她第一次在德国公司时，那个色迷迷的犹太人！人啊，人！
她又想起荷兰的美丽与富足。
她还想起了她的新产品，将如何开拓国内市场。
……
想着，想着，何淼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