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卡口冲突
赵金文运沙石的驾驶员坐在卡车驾驶室里。虽是初春时节，但夜里的气温比较低。山间土路的两边是厚厚的山草和灌木丛，不知名的小虫发出一两声凄凉的叫声。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
一晃近一个小时。采石场出口至公路的封锁卡口不时会闪出一两道明晃晃的手电光，封锁卡口值班人员没有撤离的迹象。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驾驶员的上眼皮与下眼皮拼命地打架，瞌睡上来了，不停地打哈欠，不知什么时候脸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不大而有节奏的鼾声传出驾驶室，传到静静的山野里。
夜色深沉。江上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沉闷的夜航大轮船发出的汽笛声。
“喔喔喔！”
“喔喔喔！”
远处山脚下的小山村里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驾驶员一惊醒了，揉揉眼角，朝山坡与长江连接处的地平线瞟了一眼。东边地平线上泛起了鱼肚白。江风不知什么时候刮大了，一阵一阵的江风带着拂晓前的凉意吹过来，驾驶员下意识地紧紧衣服。他一边打开远光灯朝封锁卡口处连闪了几下，一边把目光投向封锁卡口。两名身穿军大衣的值守人员依然树桩似地站立在那里，看来这车沙石是运不出去了。
驾驶员拨通了赵金文手机。赵金文在手机里一边打哈欠一边问：“怎么样？封锁卡口还有人值守？”
“解放军压根儿就没有离开。”驾驶员着急地请示赵金文，“老板，是硬闯，还是退回采石场！”
“硬闯？你闯得过？”赵金文有些吃惊。他心里想，这驾驶员吃了豹子胆啦！老子刚从拘留所回来，他想进去。
“趁天还未全亮，我闯闯看！”驾驶员似乎有些信心。
“退回来吧！鸡蛋不要跟石头碰。”赵金文虽然是财迷，沙石运不出去那经济损失不小，但他也会打小算盘，他不愿意再当出头的椽子。不是还有王大林、王二林兄弟吗？不是还有刘仁小老板吗？不是还有十二户没有签补偿协议吗？要闯也得十二户联合起来一起闯封锁卡口。赵金文心里打定了主意，上午十二户再碰个头。我运不出去，其他十一户也运不出去，我赵金文着急，他们不着急？！
赵金文昨夜是在急切地等待中睡着的。早上接完驾驶员的电话，又在采石宕口边上的工棚里迷糊了一会儿。吃过早饭，他正要去找王大林、王二林兄弟商量对策。刚跨过工棚大门，迎面碰上了王大林、王二林兄弟。后面还跟着几个小老板。不用问，赵金文心里明白，昨晚的遭遇一个样，沙石车全挡在了封锁卡口。
赵金文把王大林、王二林兄弟俩迎进工棚，大家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工棚里嚷成一片。
“看来政府这次是动真的了！”
“那些值守人员不但白天看着，夜里也不放松。据说是三班倒，每班都有六个人，其中既有交警，又有民警，还有保安。”
“硬闯肯定不行！”
“不硬闯，难道就举手投降？”
“大家别急，总得想个办法。”
“想什么办法呢！摆在面前两条路：一是签协议关闭采石场，拿补偿；二是硬闯封锁卡口，闹出乱子来，被拘留。”
“就没有第三条路？”
“没有！”
“团结就是力量！”王大林、王二林兄弟有些激动。王大林从凳子上站起来说，“硬闯也要有技巧，一个人硬闯，肯定会抓你。大家一起硬闯，谅他们也没办法，法不治众。”
王大林的话音刚落，赵金文提议说：“选个时间点，每个宕口出三辆车，共计三十六辆车。三十六辆装满沙石的卡车同时到达一个封锁口。关键是要心齐。到时派两个人去强抬阻拦扛，然后一起摁喇叭，我就不信冲不过去。”
“上次三十四辆车一起去省信访局，政府也没有把我们怎么样！”刘仁大着嗓门给大家撑腰打气。
“闯！”
“闯！”
“闯！”
工棚里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脑子不灵活当不了小老板，这十二户没有签订采石宕口关闭补偿协议的小老板，一个个都是精明人。特别是赵金文、王大林、王二林兄弟他们总是盯着钱看，脑子围着元宝转。这钱袋子被捏住了，财路断了，这些人疯了似的。那王大林还告诉大家不要怕，那解放军是假的，是保安穿从军营借来的军大衣御寒的。几个人一商定，选个星期天，每个小老板组织三辆运沙石的车，九点到达封锁卡口，老板一律在采石场用手机指挥。这样的话，即使闯关惹上了麻烦，政府拿我们这些老板没办法。他们不是口口声声依法办事吗？一人犯法一个顶，大不了丢卒保车，驾驶员要是被拘留了，所有费用损失我们老板出。
选择星期天，这也是这些没有签补偿协议的小老板打的如意算盘。政府机关星期天一般不上班，就是这些值守人员谁家星期天没有点事儿，星期天值守人员肯定排不过来，星期天值守人员肯定会少。选择星期天硬闯一下卡口，是明智的选择。
但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根据刘怀民书记的指示，星期日每个卡口不但正常值守，而且每个卡口每班增加了两名辅警。刘书记野战部队团长出身，对付这些小老板绰绰有余。刘书记每天跟梁志强、娄卫敏通一次电话，对卡口值守情况了如指掌。从4月1日起值守近一周了，这些小老板经常把沙石车开到卡口附近的山坡上，似乎在等待时机，但可能发生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也没有小老板来上访。倒是那些签了补偿协议的小老板们一边抓紧运沙石卖，一边到大兴产业园和龙脊街上转悠，心里创业的欲望特别强烈，还有不少小老板直接到管委会来咨询办厂开店的有关事项。这一点让刘书记心里敞亮了不少，但有一点他心里仍然不踏实，那十二户小老板没有签协议，沙石运不出去经济肯定会受损失，他们怎么会甘心呢？他们似乎在等待，似乎在蕴酿着一个什么鬼点子，这一点必须提醒全体值守人员高度注意。于是，刘书记下令星期天增加值守人员，公安一线人员星期天不放假，以防不测事件的发生。
星期天上午是个多云天，天上铅灰色的云彩厚厚的一大片一大片在缓缓地移动。太阳隐在云朵里，有时露出脸，反射出刺眼的光线，有时隐到云彩里，把云彩映出淡淡的亮光。山风不大，沙石路上静静的。一会儿驶过一辆汽车，路上扬起灰尘，雾蒙蒙的，经山风一吹，又渐渐地飘向路边茂密葱茏的山林。
中湾村南边的卡口值守人员在路两边来回转悠。离卡口不到一百米处停有一辆小车，车上还有四名人员在车上随时待命。
这时，公路上驶来一辆摩托车，后座上坐着一个壮壮实实的青年人。摩托车在离卡口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来，小青年甩着膀子往卡口走来，通往卡口的山坡小道上一溜停着一排运沙石的卡车。
小青年长得很结实，个头有一米七，手腕处还纹了一条小蛇。手臂一甩，那小蛇头一昂，好像要攻击人似的。
值守人员警惕地朝他走过来。这小青年继续往前走，径直来到路口的拦道杆处。只见他出其不意地把拦道杆扛起来就跑，一路往回猛跑一阵，甩掉拦道杆。路上的摩托车没有停火，摩托车驾驶员“呼”地转个身，那位手腕上文小蛇的青年敏捷地一跳骑上摩托车后座，一溜烟往西驶去，很快就消失在沙石土路的转弯处。
卡口的拦道杆就是一个毛竹篙，两边临时绑了根叉子。本身这拦道杆是做个样子，表示这个地方要停车验证。想不到这时杀出个程咬金，居然扛走了毛竹篙。等到小青年甩下竹篙坐上摩托车跑了，值守人员才反应过来。
这时，山坡上的小路上驶出了一辆一辆的沙石卡车，两名值守人员想上前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运沙石的卡车一辆接一辆地从山坡小道上开下来，通过卡口，往沙石公路上开去。
坐在一百米外的警车上的四名待命的值守人员听到嘈杂声，知道有运沙石的卡车闯卡，赶紧发动警车往前开了几十米，将警车横在路中间。
运沙石的卡车见一辆警车突然横在沙石路中间，一边不停地按喇叭，一边降低车速，在离警车几十米处缓缓地停下来。
驾驶员一脸怒气地从驾驶室跳下来，警车上四名值守人员也从警车上跳下来。其中一名身着警服的民警向驾驶员出示警官证后说：“请出示通行证！”
“什么通行证？”驾驶员佯装什么不知道，两手一摊。
“路边的通告你没看？”警官语气仍然很平缓。
这时，后面运沙石的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停下来，喇叭声、人们的叫喊声混成一片。
驾驶员无可奈何地跑回驾驶室给老板打电话请示。
交通中断了。
现场一片混乱。
半个小时不到，娄卫敏副书记接到报警，带着待命的民警迅速赶到现场。
娄卫敏按预订方案，迅速在现场找小老板对话，劝返，但现场没有一个小老板。运沙石卡车近四十辆，已有十几辆开上了沙石公路。如果容忍山坡小路上的运沙石卡车继续往公路上开，公路将会被堵得严严实实，后果不堪设想。这么拥堵复杂的场面，一旦失控，会带来难以挽回的影响。
娄卫敏处理信访复杂环境有经验，他迅速镇定下来，做出果断决定：继续封锁通往山坡的卡口，阻止山坡上的运沙石卡车开到公路上。已开到公路上的卡车凡没有通行证的，登记车牌后迅速放行，疏通交通，确保公路畅通，对于现场扰乱妨碍执行公务的一律依法控制。
这一决定很有效，现场的混乱局面慢慢地平静下来。
道路疏通后，娄卫敏迅速组织公安进行调查，特别要查清那两个扛走栏道杆的神秘年轻人。娄卫敏副书记下令坚决查清闯关的主谋，坚决依法处理，决不手软。
63．赵继财复访
这些小老板上次密谋了许久的冲关行动失败了，通过封锁卡口的十二辆卡车驾驶员全部受到拘留三天处罚。两名神秘人扛走栏道杆逃逸，公安穷追不舍。赵金文、王大林、王二林兄弟还有刘仁一想到这两个神秘人心里就发怵，毕竟闯关是他们指使的。现在看来低估了刘怀民书记的胆子。刘怀民毕竟是团长出身，看来不是吃素的，更不是欺软怕硬的货。他是真正地在为大家服务，许多上访难题他换了个角度迅速解决了。我们误会了，以为他胆小，其实不是那回事。十二名驾驶员全部拘留。他有这个胆子。赵金文堵路已经吃过苦头了，这次闯卡不知能否混得过去，关键是那两个出钱雇的神秘混混千万不能落到公安手里。
追查闯关的风声越来越紧。赵金文、王大林、王二林兄弟又把十二户未签补偿协议的小老板召到了凤尾楼，商讨对策。
刘仁心事最重，那两个神秘的混混是他去常北市找来的。虽然谁也不认识，但不少路口有录像。钱也是刘仁去谈的，出钱虽然是大家分摊，但我刘仁是头。真的抓住那两个混混，我刘仁第一个跑不掉。想到这里，刘仁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一惊，倒惊出了一个好主意。
刘仁让服务员把酒斟上后，示意服务员出去，并把门关上。他端起酒杯又放下来，挺紧张兮兮地说：“我说几句心里话。这几年采石大家都赚了不少钱，我们没有必要跟政府斗。你看这新来的刘书记，他可不是省油的灯。他的工作一套一套的，动不动为人民服务，为大多数人服务，动不动依法办事，依法处理。这回闯关大家都看到了吧！我们选了个星期天，星期天值守的人更多。现在到处在追查那两个神秘的混混。要知道这雇混混的事虽然是我去谈的，但钱是大家出的呀！公安追得紧呀！我看人到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赶快来个顺水推舟，再说政府关闭采石场这理儿在政府那一边，闹下去，不会有好结果。”
“这不吃大亏了！”王大林端起酒杯猛地一仰脖子，直愣愣的目光盯着刘仁，一脸的无可奈何。
赵金文不吭声。他知道主意都是他背后出的，现在还不是软的时候，否则让大家瞧不起。当然，大家签了他也不会一个人不签去吃眼前亏。他端起酒杯打起了马虎：“喝酒！喝酒！”
过了两天，刘仁带着两户与他有点亲戚关系的小老板到政府把补偿协议签了，领到了通行证。不到两天，十二户小老板全部签了补偿协议。
卡口的封锁全部解除，刘怀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晨的清新空气，深有体会地自言自语：“看来为人民服务是出发点，依法办事是关键点。”
早上一到办公室，心情特别好。他掏出一支烟，点着了有滋有味地吸起来。他把烟往烟灰缸边上一搁，又泡了一杯茶，往办公桌右上角一放。他静静地凝视着玻璃茶杯里的茶叶，翠芽经开水一泡，一根一根像潜水员似的悠悠地晃在水中，渐渐地沉入杯底，杯上不沉的茶叶越来越少。他一边吸烟，一边饶有兴致地观看玻璃杯里茶叶沉浮的有趣景象。
“丁零零！丁零零！”办公室的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
刘怀民拿起话筒：“喂！哪里？”
“我是门卫！”话筒里传来门卫急促的回答。
“你好！我是刘书记。有事请讲。”刘怀民书记这刻心情特别好。
“有一个老头上访。”
“哪一个老头？”
“你认识。”
“我认识？”
“他点名要去你办公室汇报，是个老上访。”
“谁？”刘怀民书记一愣。
“喝药水的那个老头！他儿子是上次带工人来堵管委会大门的赵金文。他派头挺大的，好像跟你是好朋友，点名要见你。我们已派两名保安看住他了！”
“看他干什么？让他进来。”刘怀民松了一口气。他端起茶杯，用嘴轻轻地吹了吹茶杯水面上的几片浮茶。
“是！”
“对了，派名门卫陪他到我办公室。”刘怀民放下电话心里一愣。这时候赵继财来找，肯定是为儿子采石宕口关闭的事，但转念一想，他们父子俩一直不和呀！再说，赵金文关闭采石场的宕口补偿协议也签了，还有啥事呢？反正见了面就知道了。
他端起玻璃茶杯，目光凝视着沉入杯底的碧绿的舒展开来的茶叶，又用嘴吹吹水面上的极少几片漂浮的茶叶，啜了一口，满嘴清香。
这次赵继财来管委会找刘怀民，就是出于一种敬佩之情向刘怀民当面表达自己的想法，再则也想提一个小小的要求，他想看看那十根金条，看一看，心里更踏实。
刘怀民一见赵继财，连忙迎上去握住他的手问：“近来身体好吗？”这一问，让赵继财全身涌起了一股暖流。
刘怀民特意从书柜里拿出自己喝的杭州龙井。泡好茶后，他把茶杯递到赵继财手上说：“这是我部队战友从杭州给我带来的龙井，请你尝尝。”
赵继财接过茶杯，有些受宠若惊，更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一介草民，人家是七品官员，我和他非亲非故，而且还给他添了那么大的麻烦，我凭什么享受他战友的龙井茶。这一想，来时满肚子的心里话顿时卡住了，只是不住地点头，连声说谢谢刘书记。
赵继财说着，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转身要走。这一举动把刘书记给弄蒙了。这老头，有点意思，那么远跑到风景区来找我，茶还未喝上一口，话还没有谈到正题，怎么转身要走呢？他拉住赵继财的胳膊，指指沙发说：“坐坐，坐坐。难得能见到你。”
“我们是一介草民，见到你满足了，难得你这么大的官还记得我这个麻烦老头。”赵继财仍然站着。他知道刘书记管着几十万人，什么时候闲着，耽误他的时间，心里不忍。
“无事不上门，有话尽管说。”刘怀民笑笑，满脸诚恳，和蔼的目光盯着赵继财。
“长话短说。”赵继财放下茶杯，“刘书记，儿子多有得罪，请包涵；另外，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请求？说。”刘书记语气认真，手一摆，示意赵继财不要拘束。
“我想请你打个电话给大湾村支书，我想看看那十根金条。”
“不放心？”刘怀民书记疑惑的目光盯着赵继财。
“不是！”赵继财有话说话，“听说台商中有个姓赵的台商对大湾村龙脊街投资改造很感兴趣。我瞎想，会不会这姓赵的就是我伯伯婶婶的后代呢？万一是，这金条的事就真相大白了。我担心到时……”
“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就打电话。”刘书记拿起话筒通知余支书，让赵继财看看那保险柜里的金条。
赵继财与刘书记握握手，连连感谢。
刘怀民书记把赵继财一直送到大门外，一路聊得挺亲热，这让门口两个门卫看在眼里，朝刘书记投去了敬重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