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小英在巴马科——巴黎——北京航班即将起飞那一刻,毅然决然走出巴马科机场。为了缓解思乡思亲的折磨,她开始有限有选择的与马里华人联系。她选择了赵异客作为自己倾诉的对象。有时在巴马科华人商会旁的中餐馆小酌,有时邀请赵异客到她卡伊的别墅品她亲自泡的陈年普洱。吃着家乡菜、品着家乡茶、听着乡音,自然要话乡情。时间一长,在善解人意、热情、憨厚的赵异客面前,敬小英的戒备逐渐解除,直至最后完全不设防。不但亮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卡伊金矿的股份,到后来她简直就把赵异客当做牧师,向他忏悔自己的罪孽,讲她的苦难经历,讲扬起传奇的创业故事,讲她与扬起的爱情,她对扬起的深爱,讲她鬼迷心窍重入冯东魔掌,讲似人似鬼的迷幻生活,甚至将冯东送入魔鬼峡谷那段将来准备带进棺材的往事,也毫不保留的向赵异客一吐为快。

    一个月前,敬小英与赵异客再次小聚,那天她破例喝了不少酒。也许是冥冥之中知道将有突然变故降临头上,谈起今后的打算,敬小英说,“我还有什么将来,有家难回,你是我在马里唯一可以无话不说的华人朋友,我要有什么意外,你可得帮我拾掇拾掇、料理料理。”赵异客说,“年纪轻轻的,你说这些浑话干什么?”敬小英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不希望健健康康、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但你不找事不等于事不来找你。如有不测,人家有家有室的自然会有亲属照应,我孤身一人不提前作些交代,到时候谁来给我料理后事?人走了无所谓,那些财产总得有个交代。”说着说着敬小英竟当起真来,详细交代赵异客哪些事情要为她保密,金矿的股份如何转让变现,财产由谁继承。赵异客看她十分清醒,并非酒后胡言,也认起真来。说,“华商中年纪轻轻安排后事的也很寻常,想法跟你差不多,都怕远在异国他乡相互照应少,要有个三长两短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多年在外打拼积攒的血汗钱没个交代。但你真要托付于我,金矿股份转让、财产处理可不是小数小事,空口无凭我可不敢承诺。”敬小英马上取来纸笔立下遗嘱交给赵异客。赵异客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遗嘱也就一张纸三、五百字,但主要财产的处理交代清清楚楚:“金矿股份变现后捐赠给扬起,卡伊的花园别墅赠送给马里华人商会,其余财产由赵异客自行处置。”赵说,“你老家的亲属没有考虑?要不把花园别墅卖了加上其它零散的财产交给他们?”敬小英说,“不必了,我老家的亲属过去一直是扬起在资助他们,我出来后扬起肯定还像过去一样,将来他也不会丢下他们。我相信扬起的人品,他把我的父母、亲人当作他的生父生母、家人对待,钱到他那里我比较放心,既成全他的事业,又不会亏待我的亲属。如果单独给我的亲属一笔钱,跟他们解释不清,反而节外生枝。商会初建,在马里的华商实力还不是很强,你给我讲过,商会大多数会员企业在卡伊,下一步准备把办公地点迁到卡伊,我在卡伊的房子就给商会作办公、联谊的场所吧,也算是我给商会的一点贡献。尽管因为我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没有成为商会会员,但我一直把商会当作在马里的家,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敬小英把自己当作必死之人使赵异客心里很难受。他对敬小英说,“立遗嘱可以,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地活着,快快乐乐的生活,绝对不能有任何轻生的念头。敬小英点点头。”

    遗嘱交给餐馆附近的一家华人律师事务所,很快办妥公证手续。遗嘱一式两份,敬小英将自己保留的一份放入手包,另一份双手托着递给赵异客,说:“拜托了。”敬小英又严肃地交代赵异客,将来办理财产继承时,切记不要透漏她的真实身份,要赵异客承诺,一定要把她以前对他说过的那些事烂在肚子里,对她在马里的情况不能对任何人说半个字,包括扬起。赵异客收好遗嘱,重重地点了点头,敬小英才把心放下。

    也许是对扬起苦思苦恋没法纾解的缘故,敬小英的精神迷幻症旧病复发。卡伊的街上常有因矿难截肢坐轮椅出行的残疾人,敬小英遇见就会冲上去,从护理人员的手里抢过轮椅推着往前走。在巴马科街头碰到素不相识的人牵着的宠物犬,她不打招呼就抱起小狗,又是亲吻又是梳理,嘴里还喃喃低语:“乖乖、宝贝,以后我不会再虐待你了。”晚上睡觉,她常常会在半夜三更狂呼乱叫:“畜牲!流氓!杀了你!杀了你……”佣人跑过来,只见她头发蓬乱,身上的睡衣被撕得巾巾吊吊,被子、枕头、绒狗熊等抛撒一地。

    就在敬小英留下遗嘱一个月后的一天深夜,赵异客突然接到马里莫普提警方打来的电话,对方告述他:一辆吉奥越野车从邦贾加拉悬崖冲向崖底,车毁人亡,从事故现场发现的车主联系电话中找到了他,请他到现场协助辨认。赵异客第二天凌晨5点从巴马科出发,开他那辆长城越野车,紧赶慢赶,除了撒尿,连吃饭都是在车上啃面包、喝矿泉水,花了8个多小时,中午一点多才赶到出事地点。办案警察让事故目击者向赵异

客简要介绍了情况。

    那是头天下午5点过,一对自驾游的华人夫妇正在悬崖边观风赏景。向晚雨后初晴的邦贾加拉悬崖,一团团棉絮般的雾岚在峭壁间缠绕、飘浮,原本神秘的悬崖更增加了几分玄幻。一辆吉奥越野车在华人夫妇身后几十米远处停下,车上坐一位三、四十岁的孤身女人,肤色、装束像华人。女人下车来到悬崖边看风景,看了一会儿,女人突然手指前方涌动的浓雾用汉语高声喊叫:“厉鬼!厉鬼!流氓!流氓!你还不死!”喊着喊着转身回到车上,车发动之后竟直向悬崖冲去,女人狂呼乱叫的声音从打开的车窗传出来:“烧不死你我撞死你!撞死你!撞死你!……”吉奥加大油门从斜坡上一路颠簸着高速冲向已被浓雾紧锁的悬崖,瞬间,崖底轰然一声巨响。华人夫妇介绍完情况,警察递给赵异客一只黑色手包,说,“冲下悬崖的吉奥爆炸燃烧,除了一些钢铁残片,人已化成灰烬,唯一留下来查找事故车主线索的就是一只手包,手包是吉奥冲向悬崖时从车窗甩出来被他们捡到的。”警察指了指华人夫妇。又说,“我们查看了手包,里面除了化妆品,就是一张遗嘱和一部手机,手机里的联系人和通话记录都只有一个电话号码,而且是相同的。我们照着电话号码拨过去就联系上了你,请你帮助辨认、查找死者的身份。”赵异客说,“你们给我打电话是用你们的手机吧?”警察点点头。“能不能用手包里的手机给我拨个电话?”警察从手包翻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回拨出去,赵异客的手机马上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长叹了一口气,“哎!果真是她。”其实,赵异客一下车看了眼前的地形地貌,听了华人夫妇的介绍,脑海中自然就浮现出敬小英给他说过的把冯东送下魔鬼峡谷的情景,他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手机的验证,警察又给他看了手包里与他保管的一模一样的遗嘱,死者是敬小英已经确定无疑。至于死因,赵异客判断,一定是邦贾加拉悬崖酷似魔鬼峡谷的地形地貌使敬小英进入了迷幻状态,她在悬崖前涌动的浓雾中必定又看见了冯东狰狞的面目,所以也就有了驾车将复活的冯东撞死的行为。赵异客确认了敬小英的死者身份,介绍了敬小英患迷幻症的情况,陈述了自己对敬小英死因的判断。警方根据赵异客提供的情况,并查验、比对死者手包里的遗嘱与赵异客所持的遗嘱,认定了死者的身份,认定死因不是他杀,而是死者迷幻症复发,使其精神错乱,驾车冲向悬崖致车毁人亡。

    赵异客按照敬小英遗嘱变更了卡伊房产的产权,处理了卡伊金矿的股份。金矿股份的转让适逢全球金融危机,货币贬值,金价飙升,所以获得了丰厚的收益,按接收时的股价估算整整翻了两倍,实收2亿美金。

    赵异客与扬起见面后就开门见山的说,“我从西非马里来。”边说边递上名片。扬起接过名片认真看过,说,“赵秘书长千里迢迢从西非过来,真是稀客,稀客!找我想必有什么贵干。”赵说,“受亡故好友之托,有一笔2亿美元的巨款捐赠给你,专程回国找你办理。”扬起说,“前几年陆续收到马里的几笔捐赠,一直因善主匿名无法答谢而苦恼,这几天正准备赴马里访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秘书长身为商会领导,一定熟悉马里华商的情况,为我破解捐赠之谜。”赵异客说,“远赴马里经商的华人本来不多,资产较雄厚、有能力搞捐赠的更是凤毛麟角,商会平时与华商有联系,逢年过节还要组织华商联谊活动,有头有脸的华商都很熟悉。你要找的捐赠人我自然清楚。”“快快告诉我,我找得好苦哇!”扬起转动轮椅靠近赵异客,一反平时的沉稳,像个孩童似地抓住赵异客的手急切地说。赵异客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扬起:“扬总莫激动,听我慢慢跟你说。前几年给你捐赠的善主我知道,这次给你捐赠巨款的是谁我也清楚,我可以尽可能多地告诉你她在马里经商、生活的情况,她对善款的使用有什么想法,但关于善主出国前在国内的情况,她怎样认识你,与你是什么关系,她的真实身份,善主有要求,我对她有承诺,恕我不能告诉你。”扬起听了此话更加激动:“这样你知道,那样你也清楚,就是不告诉我,你这不是把我当坏人吗?既然不相信我,把钱捐给我干什么?难道不怕我卷款走人,不怕我胡乱挥霍糟蹋善款?不说罢了,你不说我也不接受捐赠,以前捐的你一起带回去,不相信我我也承受不起。”赵异客说,“扬总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耍起小孩子脾气。善主这样要求有她的缘由,有她的苦衷,你不体谅,还要耍横让我违背她的意愿,你觉得这样合适吗?”扬起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向赵异客表示歉意,说,“对不起,我太激动,有点忘形了。古语说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前几年上百万,现在又是十多亿(人民币)的巨额捐赠,这那是滴水,这是涌泉,是大江大河大海之恩。可是我连人家姓甚名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连当面说一声谢都没有,滴水相报都做不到,我天天惦记着,做梦都在寻找善主,你要理解我的心情啊,老赵。”赵异客反过来安慰扬起,“老扬,我理解你,既然善主有交代,你就释怀吧,遂善主的心愿就是对她的尊重。这样吧,善主明确交代不能讲的我不讲,没有交代的我可以给你说说。”扬起高兴地说,好!好!多说说。

    “善主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我碰到的最善良最值得尊敬的菩萨一样的大好人,她坐拥价值数亿的金矿,过的却是普通人的生活,褐衣蔬食,坐一辆二手吉奥越野车,也是经常跑矿山需要。尤其让人敬佩的是,善主常常穿着工装,下井与工人同劳动,了解矿工的疾苦,亲身体验采矿的艰辛,贵为大老板却始终保持普通劳动者的本色。可以说,善款浸透着善主的心血和汗水,也是她节衣缩食积攒下来的。非常不幸的是,一个月前因车祸,她过早的离开了人世。此次捐款,是她的最后一笔捐款,也是她离世之后她在金矿的全部股份转让变现,算得上是时下有人倡导但至今尚无先例的裸捐吧。善主是在生前无疾无病无灾无难之时立下财产捐赠遗嘱的,她真正做到了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她的肉身走了,留下了高尚人格、无私情怀、永恒的精神。捐款本来可以像往次一样直接从马里打进扬总的账号,但因是善主的最后捐赠,有必要当面向扬总告知有关情况。此外,尽管善主对扬总绝对信任,没有对我提出督查善款管理使用的要求。但出于对善主的负责,作为最后一笔捐赠的托付人,我有必要对扬总作一些了解。所以与扬总见面之前,我已对扬总的情况作了必要的调查。令我欣慰的是,扬总以残躯创业立业、自强自立、拥军爱国、奉献社会、助人为乐,其精神、人格都无愧于善主的捐赠。尤其是成立‘蓝海开发基金’的理念、构想,为国忧、为民族大义谋,善主在天之灵有知,定会为善款用得其所而含笑九泉、瞑目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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