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彬努力唤回自己的记忆,试图捕捉到王须仁的生活轨迹——日本侵略者武装占领上海的消息,激起北平高等院校师生们的强烈愤慨,广大同学们纷纷走上街头,宣传抗日,青年爱国主义运动,如火如荼。全国平反积极配合北平地下党,对学生运动给予了大力支持和具体指导。因而,王文彬接触的地下党员也就越来越多了。在他的印象里北大学生中确有一个高额头,深眼窝,戴着副金丝眼镜的地下党员,经常组织学生上街游行。但王文彬没有直接和他来往过。第二年,北大党组织遭到破坏,听说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地下党员在狱中叛变了。难道此人就是今天的王须仁?过事隔多年,凭着模糊的记忆,很难得出有把握的结论。现在自己身陷囹圃,也无法对他进一步审查。
—灯油干涸了,微弱的光焰跳动了几下,突然熄灭了,牢房里显得一片漆黑。
张如摸摸索索爬到王文彬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无声的语言传达着感情。
停了好一阵,才凑近他的耳边说:“外面发生的事情,我在牢房里都听到了。群众已动了,我们读怎么办?”
王文彬亲切地抚摸着张如的肩膀,沉默了片刻,才说:“你的意见呢?”
“越狱走!”
王文彬十分痛苦地摇摇头,发出一声沉重地叹息:“这样正好让他们抓住把柄,不是托匪跑什么啊……”
“这总比等死强,干革命得保住老本呀!”张如又一把抓住王文彬的胳膊,王文彬感到有点疼痛。
“张如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血腥的现实已不允许我们再听之任之了。我也想到过越狱,也想到了进行公开斗争,但是,越狱会给人以把柄,公开斗争会造成军队混乱,给鬼子以可乘之机,这样的话,边区的人民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这样说没有一点办法了?”张如有些发愁,也有些焦急。
“我觉得当前可行的办法,一方面是教育同志们识破某些人的阴谋,认清这场肃托的实质和危害性,予以必要地揭露和抵制,尽量减少牺牲,一方面积极向上级反映情况,要求分局、中央抓紧来人解决问题。我们要相信党中央是不会允许他们这样乱搞的。”
顾全大局,是王文彬一贯的指导思想,他觉得这是共产党人应具备的基本素质,也是扭转当前时局的唯一可行的办法。
郝中士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他深深叹了口气说:“中央对肃托虽有布置,但搞这样的运动我们都投有经验,出现某些偏差也是正常的。如果这次肃托市为了纯洁队伍,保证抗战胜利,我想个人一时被误解也算不了什么……”
王文彬点点头。
他们还要说什么,忽然外面有人来了。
“王文彬,张如,孙鹤一,出来!”
张如无限深情地巡视了一下狱中的同志们,就毅然站起来。
王文彬走过去抬起那只粗大的手为他梳理好乱发,为他扣上上衣的扭扣,然后,又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肩:“咱们先走一步了……”
“永别了,同志们!”张如说罢最后一句话,就迈起了稳健的脚步。
“请同志们相信党……”王文彬与张如互相搀扶着,并肩走出了牢房。
孙鹤一战战兢兢,颀长的身躯霎时变得矮小了,他边走边喊:“冤枉,我冤枉!我要见王部长!”
只有孙衷文躺在草窝里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既有罪,又有冤,既忏悔,又愤懑,他诅咒自己,又痛恨他人。这一切都无情地折磨着他,使他难得片刻安宁。
不一会,传来一阵刺耳的枪声。
听说王文彬、张如被枪杀了,王须仁还不解恨,他命令:“将王文彬、张如的尸体扔在谷亭大街上,让恶狗撕咬!”
此刻,天下着大雨,大雨似乎把整个世界要冲刷干净。谷亭镇在哭,整个湖西在哭……
深夜,有几个黑影赶走恶狗,悄悄地把王文彬、张如的尸体用推车运走……
王文彬的爱人傅玉梅,得知王文彬牺牲的消息,如五雷轰顶,悲痛欲绝,她感觉到了秋天里突如其来的寒冷,于是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傅寒梅、傅冷秋。
张如的家人偷偷把张如的尸体拉回家,不敢声张,整个村子多年来并不知道张如的踪迹,更没有人知道湖西人民抗日义勇队总队的军事指挥官就是张如。张如很少回家看望老人和妻儿,即便晚上偷偷回去了,马上也就离开家,唯恐给家庭带来麻烦。现在一个被称为“匪”的死人回来了,张如的母亲悲痛之余,十分淡定地吩咐家里人:“这个多年不进家的土匪羔子死在了外面了,就简单把他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