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吴化文其人其事

  李瑞亭《雁门寨》讲的是抗战时期,鲁中军区10团6连在雁门寨和吴化文伪军血战到底的故事。

  吴化文于1904年出生于山东,民国5年他开始读。 小学,后来加入西北军,成为军阀冯玉祥勤务兵,并担任过排长等一系列职务。冯玉祥爱惜人才,送他去北洋陆军大学读书,结果他却背叛恩师投靠韩复榘,随着韩复榘加入了国民党。不过他在抗日期间表现突出,在与日军的战争中,重创日军。

  但是后来他却突然投靠汪精卫,成为日伪军,对共产党员痛下杀手,丝毫不顾同胞之情,甚至在鲁中一带制造无人区,对中国同胞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杀和驱赶。

  之后,汪伪军失败,日寇投降,他又一次投靠蒋介石。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脚踏两条船,在国民党阶段,一方面又暗中与共产党偷偷联系。在国民党不敌共产党时,他率部队解放南京,企图用功绩来换取生存。

  1948年8月,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发动了济南战役。面对势如破竹的人民解放军,吴化文心中恐惧不已。在强大求生欲的控制下,他甚至让妻子林世英想想办法。吴化文小舅子李昌言就是中共地下党,以前总是来劝他起义,但是蒋介石给他升官之后他就与小舅子断了联系。他只好让妻子去联系小舅子。8月4日,李昌言终于抵达济南,吴化文赶紧对他说:“我深感自己之前的错误,现在我想弃暗投明,你能不能向陈毅军长传达一下我要起义的愿望。”李昌言点了点头。几天后,李昌言告知吴化文:“我们对你的起义表示欢迎,但你以前做了不少坏事,在解放济南中立功或许才能得到人民的谅解。”吴化文连忙同意,还将自己的电台密码交给了李昌言,约好到时候电报联系。

  1948年9月19日的夜晚,吴化文正式领兵起义,敞开了济南城的大门,打了个国民党将领王耀武一个猝不及防。

  在解放军与吴化文的里应外合下,解放军共歼灭国民党部队10万余人。同月24日,济南解放,王耀武等人被俘,为淮海战役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10月29日,吴化文的部队被改编为解放军第35军,南下奔赴淮海战役,并且在淮海战役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1949年2月,解放军35军参加了渡江战役,以摧枯拉朽的气势一路打到了南京。国民党军仍想负隅顽抗,经过几天的战斗后,守城国民党部队全部被歼。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4月24日,吴化文率领部队成功打进了南京,还占领了总统府,在南京上空升起了鲜艳的红旗。谁也没想到,竟然是曾经的“国民党将领”最先打进了南京,怪不得毛主席说他在解放战争中立下了大功。

  新中国成立后,解放军第35军番号被撤销,并入了华东海军之中,吴化文也因为身体原因提出了退伍的请求。转业后,吴化文担任浙江省交通厅厅长一职,此后一直与妻子林世英在杭州生活,为人民做了不少事情。1962年,吴化文因病在上海病逝,结束了他复杂多变的一生。去世时,周总理与各大军区都为他送来了花圈。

  吴化文此人,一生中多次倒戈,好在最终选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为自己的一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有人说吴化文功大于过,有人说他过大于功。但无论如何,他确实为解放战争的胜利做出了莫大的贡献。


  二、博山雁门寨,位于池上镇东北12公里处。西与油篓寨相对,南望福山,北连蟠龙山,东为紫峪岭。主峰海拔937米,山势高峻挺拔,四面悬崖峭壁,犹如刀削。东西走向,是山东淄川、博山两区分界山中最高的一座。在这里,李瑞亭和他的战友,为了保卫根据地,用生命和鲜血记载了雁门寨战斗壮烈的史实。


                                                血战雁门寨

                                                           李瑞亭

  翻开我师(76师)的军史,用粗糙的纸订成的厚本子上,有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记载着当年博山雁门寨战斗壮烈的史实。


  (一)

       那是一九四二年底,我们从鬼子大“扫荡〞的包围圈里突出来以后,开到淄河流域,第一次讨伐伪三方面军吴化文。

  两个月后,解放了大寨子、板山、油箕崮、莲花山等许多重要据点。最后打下了雁门寨,就拉成一条线,把博山和莱芜两个抗日根据地连成一片了。

  这一天上午,我在雁门寨大山上站岗时发现,东北和西北的大山上,百十个伪军端着长枪,掩护着三四十个戴着大盖帽的伪军官,伏在山头上,用望远镜朝我们山上瞭望,一看就是好几个钟头。山腰上的几间小屋、山顶上险要的小崮、石头垒起的围墙……可以说,山上每一块石头都看了好几遍。他们隔着我们虽说只有一二里路,可是我们没有炮,步枪、手榴弹又够不着,只好干瞪眼。

  第三天黎明,东方刚射出一钱白光。“轰,咣﹣﹣咣﹣-〞炮弹集中打在营部和四连五连驻的胡林,石臼等几个村庄上。敌人进攻了,我马上披上棉大衣跑到预定的战斗位置上去。这时炊事员王传三正端着老乡前天过午送来的慰问茶,哼着吕戏从山腰上的小屋里走出来:“别忙跑,副班长!羊肉炖豆腐,大葱卷煎饼,还有柿子酒呢。吃饱了干吧!”“等不及啦,卷一卷送来吧!〞我一边跑一边回答。王传三放下锅,卷了卷煎饼,抄起两颗手榴弹,往我守的南边跑来。说实在的,参军两三年来,我一滴酒没沾牙,嘴直馋;有了酒,又捞不着喝,气煞人。

  营部早就有了准备,团里的翟参谋长带着四连五连撤到雁门寨西北五六里路的大山上,占领有利地形,准备跟敌人干。可是敌人很狡猾,吃软不吃硬,他们没有去追击,却把我们雁门寨团团围住。

  这时候,忽然有三个人从山下往上跑。身穿羊皮襖毛朝里,腰里扎上根宽带带,手里提着“土压五”,脸都焦黄稀瘦,眼里露出异常紧张的神情。问过后,知道是当地的民兵,他们喘着气向王指导员报告,说敌人来了三个团,吴化文亲自指挥,村里家家户户都住满了,连他们最棒的二团也调来了。他们说,吃过饭用不了一袋烟功夫,就要拿下雁门寨。


  (二)

       七点钟左右,敌人的迫击炮、巴狗子炮向山上轰开来。步兵在炮火掩护下开始爬山了。前边扛着一面大旗,后边成千上百的人从山的东北面、南面、西面涌上来。

  激战了两个多小时,我们连续打退了敌人几次冲锋。大山坡上,敌人连伤的带死的横七竖八地躺着,山腰西边几十米的洼地被尸首填满了。可是敌人仗着人多,活的踏着死地继续往上涌。

  九点多钟,敌人终于爬上了一千多米高的雁门寨大山,把我们六连十八个人和三个民兵逼到山顶的小崮上。

  这个小崮是山顶上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东西四五十米,南北不过三四步宽。四周除了一人多高石头垒起的围墙外,什么屏障也没有。敌我相距只有几十米,不要说步枪,就是手榴弹也可以直接打上来。在小崮上,敌人我们不仅看得见,连说话声音高一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山上出现了片刻的沉静。那些戴着大盖帽提着盒子枪的家伙,一个个都钻到山腰上的几间小屋里。很明显,敌人又在耍阴谋。我们也利用这个空隙,到小岗的东头开会,研究对策。民兵同志很熟悉这里的地形,他们小声地说:小崮的北面是光崖,跳下去一定摔死,其它三面已经无路可走。我和尚班长算了算我们的武器弹药:只有轻机枪一挺,步枪十支,其中除李副连长使的是“三八”式外,别的都是些章丘造、套筒子、“土压五〞,王指导员还有一支破盒子枪,可是只有三粒子弹。我提出:弹药是我们的生命,枪瞄不准不打,手榴弹一定要成排扔,集中打。李副连长把兵力重新作了布置:我们九班和机枪组守在易攻难守的西头,连部设在东头。民兵同志也积极要求参加战斗。王指导员镇定地说:“雁门寨大山的西面有我们的政府机关,山东南不过几十里路便是吴化文盘踞的中心临朐,这里是一个突出的制高点。我们一定要守住小崮,把敌人全部埋葬在雁门寨上,保卫莱芜和博山抗日根据地……”

  指导员的话音未落,我听到山腰小屋里有人粗声粗气地咋呼:“弟兄们,山顶上的那些八路羔子没处跑了。上去稳捉活的。〞接着一阵哄笑。敌人似乎在开动员大会。过了一会,敌人向小崮的攻击展开了,他们用一挺机枪封锁石头围墙的一个垛口,四五十个垛口被几十挺机枪封锁得严严的。西头坡子不陆,好爬,敌人的步兵大部分集中过来,想从这里突破。李副连长命令吕青云和徐光和端着两把刺刀,一旁一个,守住西门,我和尚班长在王指导员的指挥下,来回鼓励大家。十七岁的共产党员丁守怀,一边打一边骂:“贼羔子,有种的上来尝尝老子的手榴弹!〞停一会又骂上几句。有时竟跟敌人算起老账来:“好小子,有什么了不起。你记得在蒙阴时你们有一个排出来抢粮,咱们一个班就赶得乌鸟的。〞说着大眼睛睁得溜圆,嘴噘得老高,又黑又粗的小个子来回跑,跟敌人拼手榴弹。真不愧同志们管他叫“丁铁子。”陈玉柱却不吭一声,敌人上来一个,他就揍倒一个。枪一放完,双手叉着腰监视敌人。手榴弹片“噗哧噗哧”地落在他的身旁,炮弹打他头顶飞过,他一动不动,像一根铁柱子支撑着门西边的一大段。守在正西头的是一个大个子李芳花。他使的“捷克式”轻机枪,是我们小崮上唯一的“重火器〞,他先打着点射,一枪一个,接着一串串连射,敌人像屎呵啷砸上一石头,死得死,爬得爬。“李芳花打得好啊,给我们的‘捷克式’报功!〞王指导员跑过去鼓励他。李芳花越打越带劲,挺起胸膛,昂起头来干。他那被硝烟熏得又黑又红的四方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豆粒大的汗珠,从宽润的额角上一串串流下来。

  这时,敌人早把我们的“捷克式”看成眼中钉了。他们从东面、南面调来了两挺重机枪,来对付我们一挺轻机枪。可是我们小崮很高,又有一道厚厚的围墙隔着,敌人干发急。

  敌人的冲锋一次次被打退,突然,我们的“捷克式〞哑了。李芳花身子晃动了一下,趴在机枪上。原来,阴险的敌人暗地里按上了两挺重机枪,把石头围墙打了个大窟窿,李芳花同志冷不防就被洞里射进来的一颗子弹打中了。血从胸口涌出淌在“捷克式”上。“同志们,我不行了,为了你们更好集中精力打击敌人,我不连累你们。共产党万岁!〞他艰难地支撑着高大的身躯,一纵身跳崖自尽了!这时三个民兵也都负重伤,他们深受李芳花的影响,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说:“八路军真是好样的,咱民兵誓死也不做俘虏。”三个民兵黄瘦的脸绷得紧紧的,他们束了束腰带,同时跳下了黝黝的光崖下。

  我看到围墙下那挺被烈士鲜血染红的“捷克式”,想起李芳花是多么好的一个同志啊!他自从配属我们排以来行军打仗都和我们在一起。他那爽朗的笑声:那最爱唱的莱芜腔又在我耳边回响起来,可是现在永别了!同志们的眼里满含着泪水。敌人一听见我们的机枪不响了,急忙爬起来往上涌,军官们也从小屋里伸出了狗头。

  李副连长跑到光崖下看了看,又望了望围墙外快要爬上来的敌人,瞪着两个大眼睛;二话没说,端起他那支“三八”式步枪,朝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射击,一枪撂倒两个,连放了十多枪,二十来个敌人翻倒在大山坡上。

  “为李芳花和民兵同志报仇,为人民复仇!”指导员高声呼喊着。我们一个个挺起身子来跟敌人拼!手榴弹成排往下扔,步枪不停地射击。敌人一片片倒下了,侥幸活着的,有的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有的干脆往回跑。尽管督战队在后面拳打脚踢乱放枪,进攻的敌人还是像潮水一样,从山顶退下来。


  (三)

       太阳正照着山头,放射出微弱的光芒敌人头午的进攻虽被打退了,可是包围并没有解除。

  山腰上,还有人乱嚷嚷,一个戴着黑色眼镜,拿着文明棍的大官,从山根底下爬上来。十二点钟左右,一个不好的消息在小崮上传开来:

  “报告,我的手榴弹打光了!〞

  “报告,我的子弹也快打光了!”

  “报告,我全部弹药光了!”

  现在整个小崮上没有一颗手榴弹,枪膛里的子弹也剩下没几颗了。我留得最多,只剩下五颗,像尚班长、丁守怀、陈玉柱、王传三、吕青云、徐光和,早打得光光的了。

  没有子弹怎么办?大伙儿都自动凑到东头来。丁铁子主张把枪砸了,把文件烧了,跳崖,一定不让敌人抓活的!吕青云同弹药手王同春都赞成这个意见。却遭到王传三几个同志的反对。他们主张把子弹分一分,每人留上一两颗,敌人上来跟他们拼刺刀,拼枪托,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我听了听同志们的意见,看看周围石头垒起的围墙,忽然想起从小在家放牛时,有时走到山顶,一不小心踩下一块大石头,骨碌碌直滚,又吓人,又厉害,能把梯田砸垮一小段。我马上把我的想法告诉大家。王指导员仔细听完大家的意见后,站起来指着西北五六里的大山说:“团首长、营首长都在咱们的身旁,上级是不会坐视不救的。李瑞亭同志说得对,没有子弹就跟敌人拼石头。围墙几百吨石头就是咱们最好的‘弹药库’啊!〞

  王指导员坚强有力的声音,使大家镇定下来。李副连长忙命令我们准备好石头,准备再战。

  敌人经过组织后,又从东、西、南三面攻上来。还没等他们爬到跟前,我们的大石头就成排地砸下去。“弟兄们,好消息,敌人没有弹药了!跟我冲啊!〞西头几十个伪军官领着大队人马涌上来。从小崮望外一看:漫山遍野都是人,眼闭起来一枪也能揍倒几个。看了真叫人眼馋。可恨我只剩下五颗子弹了,还要留下二三颗必要时用。但是看到敌人那个疯狂劲,心里真憋不住。我抬起头来打了一枪。“咣”的一下,我昏过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醒来。只听到耳边谁在叫唤我:“副班长,副班长,你怎么了?”我只觉得头上火辣辣的,用手一摸,骨头打得露出来了,脸上流满鲜血,眼睛也被血沾糊住了。我擦了擦眼睛一看,原来躺在尚班长的怀里。“别顾我,打敌人要紧!〞我推开班长,撕下自己的裹腿,包了包伤口。王指导员又走到我跟前:不行啊,到东头休息一会吧!〞

  其实,小崮统共巴掌大块地方,东头跟西头有什么两样,不过东头手榴弹落得少一些罢了。我知道,在小崮上,一个人得顶几百个敌人,少了谁也不行啊!我看看指导员,他那白生生的圆脸,已被硝烟熏成黑炭了。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时,西头敌人已被班长带着丁铁子、陈玉桂几个同志砸下去了,可是东头又吃紧起来。我忙提起枪,一跃身跑到东头去指挥。只见一个歪戴大盖帽子又黑又胖的家伙,挺着大肚子,带着一帮人,想乘我们集中精力防守西头的时候,从东头打上来。东头的同志已经有了准备:文书王子全双脚害了脓疮,趴在地上往外扔石头,炊事员王传三一脚踩在围墙上,嘴里还哼哼呀呀地唱着小调,那个大肚子快爬到跟前了,他两手撇起一块十几斤重的大石头,对准狠狠地砸下去。还咬牙切齿地骂着:“贼羔子,我叫你上来!”那个胖像伙“哎呀”尖叫了一声,帽子砸滚了,头上直冒鲜血。随着石头,身子骨碌骨碌地滚到屋跟前,过了两三分钟,脚还一蹬一蹬的,活像大公鸡杀得半死不活光蹬腿一样。当官的砸倒了,当兵的更乱成一团。我们跟着推下几十块大石头,一直把他们砸到沟底下。这时,王传三咧开大嘴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他心中积满了对敌人的仇恨,他家和我家只相隔几里地。从小就受地主压迫,后来自己白天黑夜背煤炭卖,风里来,雨里去,老婆讨饭,挨打受骂。参军后,他要报仇,每次打仗还下到班里,敌人再见狠他也不怕。在围攻汉奸翟如褴的时候,敌人逃跑时,他一个人离开部队撵出好几百米远……。

  石头发挥了威力,敌人过午的进攻一次次失败了。人马全部退到大山腰上。又过了片刻,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从小屋里传出来:“山上弟兄们,你们跑不了啦!你们瞧,四面我们大军已经围上了几十道,插翅没处飞。我们司令为了宽大你们,保证缴枪不杀,当班长的下来还是班长,当排长的还是排长。带下一支枪赏 x 元,带一个兵赏 x 元。立大功的升官三级,要不就只有死路一条!〞嘿,敌人攻不上来,居然也学会“政治攻势〞了。我听见那家伙三句不离臭钱的屁话,肺都快被气了:“来吧,缴些石头弹给你们!”“妈的,你们不是人,是畜生!杀人抢粮,把老百姓糟塌得连树叶子都吃不上。不打鬼子专打中国人,汉奸,汉奸!”丁铁子憋了半天气,破口骂开了。“贼羔子,别做梦吧!”“有种的上来吧,我们也有‘赏’,嘿,嘿,嘿!”

  同志们越骂越来劲,王指导员把大伙儿组织了一下,喊了一声“一、二!〞我们齐声喊:“汉奸们!收起你们的臭钱吧,八路军的心永远收买不了。”

  这时,太阳已上了黑影,我们所盼望的夜晚快要来临。

  敌人被我们骂得恼羞成怒,发起了最猛烈地进攻,发誓要在黄昏以前拿下小崮。他们集中了全部火力,手榴弹扔上来得越来越多了。我们的棉大衣、干粮、背包全部着了火,小崮上只要能烧的东西全烧了。烟像一片浓雾笼罩着山顶。同志们的‘脸一个个熏得乌黑,嗓子干得要命,睁不开眼。伤号一个个增加了,有的人第二次、第三次挂彩,李副连长胳膊负伤了,血把扎上的绑带渗红,他还来回奔跑,继续指挥战斗;我的右脚又在这时负伤,一拐一跛硬撑着;刚从吴化文那边解放过来的马百利,上午两条腿被炸烂,坐在地上扔石头,中午一颗榴弹又在他胯下炸开,王指导员脱下棉大衣披在他身上。王传三看到同志们一个个流着鲜血,眼睛气得通红。“咣,咣!”敌人的手榴弹这时又扔上来,柄上直冒白烟,他一个箭步拾起来扔出去,正好在敌人头上爆炸。“王传三打得好啊!”同志们学着抢拾敌人的手榴弹打敌人。

  六点钟左右,山上的石头越打越少了,除北边靠光崖的一段外,其他三面剩下一米多高,人趴下才能遮住身体。敌人在强烈的炮火掩护下,终于从三面冲上小崮了!后面的大刀摔得叮叮当当响,前边有的从小崮的西门往里边挤,有的一只腿已经跨进围墙。敌人一步步往东头逼。

  “同志们上好刺刀跟敌人拼啊!〞王指导员和李副连长大喊了声,从东头一马当先跳到西头来。轻伤员跟着跑过来,重伤员从地上坐起来。吕青云、尚守法在门口和敌人拼刺刀,我和尚班长、丁铁子、陈玉柱、王传三在西头跟敌人拼。没有刺刀的用枪托打,用手拥,和敌人扭打在一起。刚爬上来的被打死在围墙里,没有跨进围墙的,被推倒在墙外,后面的敌人有的吓愣住了,有的掉头就跑,跑得比鬼子还快,敌人全部溃败了!

  打了整整一天,山沟里、山坡上、小屋跟前、山顶小崮围墙下……到处躺满敌人的尸体,足足有五百多具。还有被石头砸得半死不活的家伙乱叫唤。山下被抓来的老百姓,用一根根粗麻绳,栓住倒下的敌人的脚脖子,连死带伤的,一个连一个,往山下拖。村里老乡们留给老人用的寿棺都被抬走了,是为伪军官的,算是待遇。


  (四)

      天黑了,敌人除在山腰里留下一部分人外,其余的都撤到大山根下。

  战斗暂时停止了。我这时才觉得头上像火烧一样难受,脚上像锥子钻着。嘴里干汤疼痛。同志们也有躺着的,靠着的,没有一点力气,胳膊肿得有小腿粗,疼得再也举不起来,重伤员轻轻哼起来。

  怎么办?要突围,敌人一层层包得紧紧的;要坚持吧,绝大多数都是伤员没弹药,又没粮食:没有水,连石头也剩下很少了。死亡的威胁,在向每一个人逼来。死,我们并不怕,因为每个人都拼死了几十个汉奸,但是不知怎的,大家都不自觉地谈起死来。丁铁子说:“我够本了,一个人换了几十个。可就是死得太早。看不到共产主义了。十七岁,十七岁多年轻啊!”他两个发烧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王传三却慢声慢语地说:“我反正没有家了,埋在山东家乡的土里,死了可以闭眼。”

  提起家乡,我想起淄川县小新庄来。那里四面环山,树木一片青翠。到了晚上,孩子们唱着抗日的歌曲,姑娘们坐在坑头上,低低地哼着小调。秋天,南瓜熟透了,水萝卜长得肥美鲜嫩,躺在地里待人们去收获。就在那里,有我白发苍苍的母亲,还有从小跟我在一起种庄稼打鬼子的游击小组的战友们,可是现在……陈玉柱还是不吭一声,一个劲地瞅住我,像姑娘一样安静。多么好的小伙子啊!我忽然想起在沂蒙山上乡亲把他们送到部队来的情景。

  那时同志们最爱唱的一首歌。又不知不觉地在嘴里哼起来:

  “烈火燃烧在沂蒙山上,

  愤怒充满了每个人的胸膛,

  鬼子们各路进攻来扫荡,

  烧杀淫又抢粮。

  兄劝弟,儿别娘,

  前呼后拥上战场。”

  如今,这些战士却死在汉奸的手里。我恨透了,牙齿咬得格格响。这时,王指导员轻轻地从我的身旁走来,打断了我的思路。他叫班长和我到东头开干部会议,让战士们把北边的石头搬到西头,东头和南头。会上大家分析了山下的情况,估计敌人一定要连夜攻山,看来增援部队是上不来了,于是四个人一致决定突围。为了保存革命力量,坚决突出去!怎么个突法呢?我和班长的意见,是把剩下的绑带全部解下来,一个个接起来,从光崖那里把人带下去,先连首长,再重伤员、轻伤员,我们最后下去。王指导员不同意,他说:“重伤员已经没有力气攀绳了。再说,山上又没树,至少得留下两人抓住绳头。那两个怎么下去呢?〞李副连长点点头,激动地说:“咱们要死死在一起,要活全活着,不能丢下一个人!”他提出另外一个办法:东头敌人少些,等月亮一落,组织好冲下去。前边由他和指导员带着仅有的四把刺刀冲开一条道,重伤员让轻伤员背着在中间走,正副班长在后面打掩护,秘密地往前爬。

  冲出去!大家都赞成副连长的意见。班里的一些花名册和文件全部烧了。火光中,我看见战士们拖住负伤的身子,从北边艰苦地搬运着石头,几个夜盲症的同志,被别人换着一道劳动着。

  月亮已经慢慢地下落了,忽然听到北边光崖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越来越近。“难道敌人夜里摸营来了〞,我心想:这下可糟了,咱们的突围计划“破产”了。报告后,王指导员和副连长立即赶到北边来:“是人,也许是敌人,也许是增援的同志!〞他俩趴在地上用耳朵贴着地皮仔细听。同志们每人搬起一块大石头。已经隐隐约约地看到人影了。我大喝了一声:“干什么的?〞

  “我是刘志太,你是谁?〞

  “我是李瑞亭。〞

  “老李是你吗?”

  “刘志太,不是四连副指导员吗?”我情不自禁地喊起来,

  忘记了敌人就在身旁

  “援兵来了!〞

  “援兵上来了!”

  “咱们的四连来了!〞

  小崮上,从东头到西头,一个个小声地传递着这个消息。我们扔掉手里的石头,和四连上来的一个排的同志拥抱在一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淌在四连同志的棉襖上,几个重伤号也从地上坐起来,拉住刘副指导员的手说:“你们可来了!〞刘副指导员给每个同志手里塞上一颗心爱的手榴弹,眼里飘着泪花。他说:“你们辛苦了!同志们!今天你们在山上打了一整天,我们在山下急了一整天。陈团长打发通信班长冯乃禄带着大刀,向营里下达了紧急命令,一定要把你们救下来。瞿参谋长更是急得直跺脚,他亲自指挥我们白天冒着炮火冲了好几次,可是上山的路早被吴化文的手枪旅切断了,同志们牺牲好几十。首长们都趴在西山头用望远镜看着你们,可是山顶上烟雾太大了,什么也看不清。天一黑,我们便赤着脚秘密地从光崖上一个个攀登上来。”我们听了这些话,激动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刘副指导员把我们安置在东头,西头用四连上来的一个班守着,另一个班埋伏在山坡上。不一会,敌人大队人马排起队来大摇大摆往上跑。“咣,咣,轰〞一排子手榴弹的爆炸声夹着轻机枪声冲破了黑夜的沉寂。这个出于意料之外的打击,把敌人打得稀里哗啦。敌人叫起来了:“坏了,坏了,敌人的增援上来了!〞七班长、三排副,挂彩了!〞“连长走不动了!〞“快撤,快撤!〞到处连喊带叫,哭哭啼啼。敌人乱了营,谁也找不到谁。

  我们的阵地上却高高地唱起雄壮的歌曲:

  “在雷神庙、魏家堡

  杨家横、刘家井

  五井

  孙祖大柏山

  青舵寺

  都用我们的热血写下辉煌的战绩〞

  雄巍的雁门寨英雄山,依旧踩在我们的脚下。


  老马

  2025.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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