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干了半年多,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对金矿的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亲身体验和实地了解、深入调查,敬小英发现,金矿老板留下来的是个烂摊子,豪赌、吸毒把金矿所有的积蓄都花光,矿井设施老旧、破败,生产基本靠手工操作,安全毫无保障,矿井就像一个活棺材,说不定哪一天塌下来就把她和矿工们活埋在里面。她是戴罪之身,死倒无所谓,不过,原本是来赎罪的,反倒让无辜的工人为她陪葬,那岂不是罪上加罪?当然,金矿也不是毫无价值,可观的储量、较高的品位都是十分诱人的,只要舍得投入,马上就有丰厚的汇报。敬小英买下卡伊的别墅后资金已捉襟见肘,为不暴露真实身份的原因,她也不可能去找华商或中资机构帮助。权衡再三,她决定找一家实力雄厚、信誉好的大公司来兼并金矿。她的打算是,通过被兼并,扩大生产规模,提高盈利水平,提高工人工资,提高安全标准,改善工人的生产生活条件。同时,使自己解脱出来,手头有充裕的资金,早一点资助扬起的事业,启动她下一步的赎罪计划。她先后与南非、加拿大、安哥拉、韩国在马里的黄金公司联系,向这些公司传递了寻求兼并的意愿。然后她在卡伊、巴马科、锡卡索之间频繁穿梭,一家一家的约谈有兼并意向的公司。敬小英的金矿品位高,已探明的储量有一定规模,又是主动寻求兼并,让别人来控股,自己甘当小股东每年分享红利。这好比是自己摆了一桌豪宴,拱手请别人品尝,而且还把请来的客人当主人,殷勤伺候,把美味佳肴一股脑都送进别人的嘴里,自己却去喝汤。所以,被约谈的公司都不敢相信敬小英提的兼并条件,怀疑这女人是不是和钱有仇?要么就是背后有什么阴谋、陷阱、圈套?敬小英不管别人如何想,也不去解释,按着既定的思路去做。约谈之后又一家一家实地去金矿考察。赵异客在飞机上介绍的情况和提出的那些建议为她的选择发挥了重要作用,她最终选定了南非一家黄金公司。这家公司在马里的黄金公司中,虽然不是实力最强的大公司,但环保、劳资关系、与政府的关系、与当地民众的关系都非常好。最后双方商妥的条件是:敬小英的金矿接受南非公司兼并,南非公司承诺,兼并之后,按照敬小英金矿评估的资产的两倍注资扩大生产,改善金矿生产设施和周围环境,提升安全标准,提高工人待遇,原金矿管理人员和工人全员续聘。兼并后,南非公司为控股股东,股份占50%,敬小英和马里政府占新公司各25%的股份。根据兼并协议,敬小英还得到南非公司一笔10万美金的补偿,金矿一辆六成新的二手吉奥越野车归入敬小英的私人财产。

    敬小英陪着新董事长到金矿宣布完兼并协议就回到卡伊忙自己的事情,以后除了开董事会委托代理人投票,每年分红扩股看看是否到账,她基本不过问、不操心金矿的事情。拿到补偿金,她先给扬起汇去第一笔匿名汇款,然后启动她的下一步赎罪计划。她在卡伊的房子不算大,也就是一楼一底200多平米的单栋别墅,但带有一个50多公顷的大园子,园里有长满树木的小山,有草地,有水塘。别墅和园子过去一直是由一对50多岁无儿无女的马里夫妇照料,敬小英参照过去的薪酬继续留用。敬小英在园子里建了一个小型动物救助站,在园子的小山脚下搭建了几百平米的简易房,开始收留因伤、病、老、弱,或品相不好被人遗弃的小猫、小狗,后来当地警方查获的偷猎和走私野生动物,那些伤、病、弱暂时不能放归自然的也由她收养。敬小英交代留下来的佣人,她的生活起居无需他们照料,主要工作是协助她饲养好收留的动物。过去拍摄虐猫、虐狗视频对动物的种种残忍行为,让她感到罪孽深重,心理的负罪折磨得她精神恍惚,现在,强烈的赎罪意识转化成了对动物无微不至的关怀。她每天为动物们喂食,定期为动物们洗浴,为生病的动物喂药,给受伤的动物清洗、消毒、包扎伤口,日夜守候重伤重病的动物,她特意把床加长加宽,和动物们同床而眠。每有伤、病动物不治而亡,她严禁佣人丢弃野外或送给附近村民食用,亲自在园子的小山下掘深坑下葬。在与动物亲密接触,全身心的照料、伺候动物的过程中,敬小英好比在一笔一笔地清欠过去犯下的孽债,心灵因此一天天地清澈、明净、安定起来,自从来到马里,她再也没有犯过去精神恍惚的毛病。

    敬小英的动物救助站毕竟不是专业的,收养的动物数量有限,而且都是小动物。经过一段时间医治、调养,小猫、小狗就送给附近需要的居民,野生动物则送到野外放生,长期留在园子的动物寥寥无几,敬小英于是走出她的园子,把她对动物的关爱延伸到了野外。她参加了当地一个民间自发组织的野生动物考察和救援小组,小组成员共4人,都是崇尚人与自然和谐、热爱动物、热爱环境的志愿人士,来自不同的国家:中国人敬小英、法国巴黎第六大学动物学退休教授、英国诺丁汉特伦特大学应用动物研究所研究员、马里巴马科动物园离职的动物管理员。四人中敬小英和动物园离职管理员是女性。敬小英的吉奥越野车、巴黎“六大”退休教授的游艇是小组出行的交通工具。小组的第一个目标是考察马里沙漠象的迁徙。他们驱车来到撒哈拉沙漠的南缘,跟上了一个寻找食物、水源的迁徙中的象群。正是西非炎夏六月天,火球一样的太阳炙烤着如同得了“鬼剃头”怪病的大地,矮小枯萎的荆棘、灌木东一撮西一丛就像稀疏的毛发,烫得灼人的沙砾恰似裸露的头皮。象群由十多头大大小小、有雌有雄的沙漠象组成,是一个数代同堂的大家庭。已经好几周没有下雨了,在大象的领地上,每天的气温最高可以超过50摄氏度,水源迅速干凅,它们不得不踏上漫长的迁徙旅程,寻找新的食物和水源地。带路的是大家庭的首领——一头老年母象,她清楚浩瀚的沙漠何处有水源何处有可以提供食物的绿洲。首领掌握着象群行进的方向,维系着大家庭的团结和安全,呵护着家庭中的病弱者,以自身的榜样激励着全体成员克服困难、日夜兼程向目的地进发。敬小英们的越野车在距象群两三公里远的地方一路尾随着。小组成员的望远镜里,象群在烈日下迈着蹒跚的步履艰难地行进,已经跋涉了300多公里,瘦弱的小象早已体力不支,慢慢落在象群后面。首领停下脚步等待小象,但饥渴交加的小象却倒在了尘埃中。几头母象回到小象身旁,用鼻子推、拱小象,小象勉强站立起来,歪歪扭扭的走了几步又倒了下去,这一次,无论母象们怎样推怎样拱,小象如一滩烂泥再也站不起来。象群围着小象肃立了一阵,在头领的带领下重新踏上了迁徙的路途。敬小英和组员见象群走远,驱车来到小象身边,见小象虽已奄奄一息,但仅是饥渴疲劳体弱,并无大碍。赶紧取出牛奶给小象灌了两大瓶,又张开伞为小象遮挡毒辣的太阳。小象休息了个把钟头,居然自己站立起来,往象群迁徙的方向追赶过去,傍晚时分,小象终于赶上了象群。在以后的十多天里,敬小英和小组成员又救助了几头小象,象群终于平安抵达水源地。但是,其它迁徙的象群就没有这样幸运,马里媒体报道,另一个有50多头象的象群,迁徙途中十多头小象全部倒毙,到达水源地时,由于饮水过多,又有20余头大象被胀死。

    如果说在撒哈拉沙漠的边缘考察、救助迁徙中的沙漠象,是在如同炼狱的暑热、枯燥乏味的环境中煎熬,那么,在尼日尔河、塞内加尔河沿岸野生动物的考察,则是在世外桃源的仙境里畅游。尼日尔河的考察,敬小英他们只选择了河源地段。考察组从几内亚境内的腾比深谷出发,顺流而下。河源地段的尼日尔河是在富塔贾龙高原的山地穿行,众多支流如毛细血管一样分布在两岸,有的是涓涓细流,静无声息的注入干流;有的一路奔腾欢歌,用热烈夸张的方式与干流拥抱。沿岸多属人迹罕至的秘境,激流飞瀑,滚滚而落,岸畔高山密林,古木参天,藤蔓绕枝,云遮雾障。但敬小英与同伴关注更多的却是流域的野生动物。他们在密林高树上搭建树屋,与鹈鹕、红鹳同树而居;早晚晨昏,在岸边的林地欣赏环鴴、斑鴴、鷸、杓鷸的翩跹舞姿和鸟语欢歌;最刺激最有探险意味的,是躲在峭壁的岩洞用望远镜偷窥远处树林里大猩猩的智力表演:用石头砸坚果、面对面交配、怀抱死去幼仔的伤悲……

    离开尼日尔河河源地,敬小英一行又来到塞内加尔河上的朱贾鸟类保护区。朱贾鸟类保护区位于非洲的塞内加尔北部,距塞内加尔河口很近,处于撒哈拉沙漠南缘,是闻名遐迩的塞内加尔河三角洲地区。这里地势低平,水道纷岐,沼泽遍布。每当雨季,塞内加尔河水量大增,三角洲地区顿成水乡泽国,水草丛生,水生生物繁衍。干季洪水虽退,但沼泽洼地、河湖港汊仍然淡水满储,鱼虾富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为无数由北向南和反方向的迁徙鸟类提供了食宿地,成为迁徙的中途停留地。从9月到第二年的4月,估计有300万迁徙鸟类经过此地,或在这里过冬,有的从干旱的撒哈拉沙漠和北非飞来,有的从地中海北面冰雪纷飞的欧洲飞来,有的甚至千里迢迢从极寒的北极极地飞来。保护区成了名副其实的鸟的天堂,你可以看到白眉鸭、琵嘴鸭、针尾鸭、流苏鹬、黑尾塍鹬,还可以看到成千上万的火烈鸟。大约5000只鹈鹕常年筑巢于此,还有白脸树鸭、褐树鸭、尖翅雁、紫鹭、夜鹭、各种白鹭、非洲镖鲈,鸬鹚、白胸鸬鹚、苏丹大鸨等珍稀鸟类。初到这里,敬小英和同伴集体出行,等到熟悉了环境,她在当地租了一条独木舟,练习了半天,以后就常常独自驾舟到远离游人、鸟类自由栖息的河湖港汊游荡。她在芦苇丛中穿行,野鸭一路“嘎嘎嘎!”与她打着招呼;尖翅燕从头上掠过,仿佛为她护航;大胆的白鹭落在独木舟翘起的头部,悠闲地梳理羽毛,俨然成了她的免费乘客。她把独木舟泊在树荫下,头上是一个斑鸠的鸟巢,斑鸠幼仔刚出壳几天,还是一只只小肉球。鸟妈妈觅食回来,四五只幼鸟“唧唧唧!”叫着,一齐朝上张开嘴巴。鸟妈妈衔着食物逐个喂到幼仔的嘴里。她来到深林中的一条小溪,正巧遇着鸭妈妈带着刚刚出壳几天的小鸭试水,鸭妈妈已经跳到了小溪里,但她的宝宝们还在岸上你推我搡不敢跳下去,“嘎嘎嘎!”,鸭妈妈又是叫唤又是拍翅膀,鼓励宝宝们往下跳,一只只小绒球似的鸭仔在妈妈的召唤下终于跳进了小溪,鸭仔有十多只,有的顽皮地跳到妈妈的背上,有的簇拥在妈妈周围,俨然是一个庞大的航母舰队。舰队出发了,母舰鸭妈妈领先,挺直的脖子就像指引前行的桅杆,不时回头招呼鸭仔,鸭仔尾随其后,一路顺流而下。溪流曲折跌宕,每下一个小台阶,鸭妈妈都会提前在下面迎候宝宝们。到达一个较大的回水湾,这里小鱼小虾小蟹十分丰富,舰队停下来觅食。鸭妈妈衔起一条小鱼送到一只鸭仔的嘴边,但鱼大了些鸭仔无法进食,鸭妈妈只好自己吞下,随后衔起一只小虾,鸭仔们终于顺利的吃下了妈妈捕获的食物。吃饱喝足,鸭妈妈就领着鸭仔们戏水,或踏浪抖翅,或潜水倒立,敬小英在一旁专心地看着鸭妈妈一家其乐乐融融的生活,母姓的温柔与爱意在心底不知不觉的滋生起来。

    直到野鸭一家玩累了上岸回家,敬小英才恋恋不舍的划着独木舟出了森林,来到保护区的大湖上。已是傍晚时分,草伞下、沙滩上,早已没了游人的踪影,湖岸、水面、鸟岛,到处成了百鸟的世界。原本空旷的天空,此时布满了归巢的鸟阵。鹈鹕的队伍最为壮观,长达数米的翼展、硕大的体形,数百只就遮去好大一片天空,犹如庞大的远程轰炸机群。火烈鸟的队伍美丽而又梦幻,红色的羽毛如夕照中飘动的片片落霞,与西天的晚霞相映成趣。晚风频吹,送来阵阵鸟语欢歌……

    自从来到西非,常常仰望蓝天、星空,穿行在山林里,畅游在碧水间,不知不觉地敬小英的心胸宽阔了敞亮了;过去靠高档化妆品维护却难掩枯槁的容颜,现在不施粉黛却水嫩光滑,难道山水草木就是最好的美容养颜?常年与动物们为邻为伴为友,动物们生活的自由自在,它们的聪明伶俐,它们对幼崽的怜爱,它们对敬小英的友好、亲善,甚至依恋,潜移默化的感染着、抚慰着她那颗破碎的心。几年的西非生活,原本是逃避,没想到敬小英却意外地收获了愉悦快慰,她不清楚这种感觉背后的深奥的哲理。但是她想,自己又不是思想家、哲学家,何必要什么都问个究竟呢?夜幕降临,鸟儿入巢,除了低低的唧唧虫鸣和晚风轻抚苇荡的呼呼声,保护区一片宁静。敬小英荡着独木舟回到了度假村。

    思乡思亲的根深蒂固,无论时间消逝还是地域阻隔都不可能剪断。异乡的快乐也不可能使敬小英淡忘对扬起的思恋。朱迪度假村的哪天晚上,看着汇款回执上的收款人地址和姓名,敬小英满脑子都是扬起坐着轮椅的身影。她一晚上都在做噩梦,在梦里,冯东又复活了。原来他并没有死,在“五州视频娱乐公司”房间,他感觉敬小英递给他的葡萄酒味道不对,趁敬小英不注意时把兑有氰化钾的葡萄酒吐掉了,粘在口腔上的微量氰化钾只是让他短暂昏迷。他在尸袋里用敬小英塞进去的酒杯碎片划破袋子,在魔鬼峡谷敬小英跳车的几乎同时,他从车子的另一侧跳下,并迅速躲藏在树丛后面。复活的冯东狞笑着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扬起正向魔鬼峡谷谷口冲去。敬小英吓得从噩梦中惊醒,她担心扬起有什么三长两短,即刻订了回国的机票,第二天就回卡伊收拾行装,稍事休息又继续驾车赶到巴马科登机。

    就在一只脚已经踏入安检的那一刻,她突然醒悟:我这样回去,自投法网不说,岂不是给扬起添乱,甚至是毁他的家庭,毁他的宁静生活,毁他的一世英名和近乎完美的清誉——她坚信扬起对她的感情,但他的残躯也离不开亲人的照料,所以,在确信她已离人世之后,重组家庭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抽回已经踏入安检红线的哪只脚,转身离开候机楼,身后一遍一遍传来催促她登机的通知:“乘坐由巴马科飞往法国戴高乐xx航班的乘客敬小英,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你马上登机!请你迅速登机!”敬小英跳上吉奥越野车,绝尘而去,仿佛她不迅速离开有谁就要强行把她逮上飞机押送回国一样。离开巴马科,她没有向西回卡伊,而是往东北一路狂奔而去,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过法纳、塞古、纽诺、楠帕拉、莱雷、贡达姆、通布图,直到夜深人静开到撒哈拉大沙漠上,吉奥烧干了最后一滴油,她也累得筋疲力尽瘫倒在驾驶座上。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后象孤魂野鬼一样在渺无人迹的沙漠上游荡,过了大半天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幸遇一辆自驾游的车子从附近经过,她要了点油,把车子勉强开到加油站加上油,才又走上回巴马科、卡伊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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