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9月,深圳。

  “注意看右侧的镜,放慢速度!”金时来握紧着右上方的扶手,不断地提醒着。

  面包车仿似受到惊吓的孩子般颤动着,在发出一阵干咳般的声响后,终于停在了路边,正副驾驶室的两个人均松了一口气。

  “哈哈哈……”

  金时来看着驾驶座上满头大汗的王亚力,发现平时稳重的他此刻居然流露出劫后余生般的庆幸的表情,不禁笑出声来。

  金时来在表姐开的超市里工作,两年前考了驾驶证后,就一直开着超市的面包车负责进货、送货。而坐在驾驶座的小伙子名叫王亚力,是上个月自己找到超市求职的年轻人,今年才22岁,据他自己所说,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外面打工。

  王亚力一开始是在超市的仓库做管理员,干了大概有两个多星期,因为原来一直跟着金时来的车子送货的另一个年轻人手脚不干净被超市开除了,王亚力便自荐地顶替了上来,跟着金时来的车子跟单送货。

  两人固定在每天下午4点半后出去送货,去的地方也主要都是位于市区中心的各个大大小小的商铺,偶尔也需要去到外市进货,不过都是在深圳的周边,时间足够当天一个来回。

  小伙子工作勤快认真,为人也很有礼貌,伶牙俐齿的很会说话。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在超市里人缘不错。金时来看他年轻好学,干活手脚麻利,脑筋也好使,有时甚至还会帮着他那正在读小学成绩一塌糊涂的儿子补课,对他也很有好感,经常邀请他一起回家吃饭,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对待。

  正是基于这种关系,所以当王亚力说起想跟着他学习开车的时候,他便一口答应了。心想着先让他学点基础,以后再去考个驾驶证也容易一点,而且等到他学会了,说不定偶尔还可以帮自己替下手,自己也可以休息休息,何乐而不为呢。

  金时来开的是一辆银灰色的昌河面包车,车子是表姐家买的,算超市的专用货车,但日常都是由他在使用保管,他随时想用就用,晚上回家的时候就停在出租屋巷子外面的空地上。基本上等同于是他的车子,只不过每个月固定可以在超市的财务室那里报销油费和过路费。

  平时只要一有空闲,金时来就带着王亚力在超市仓库后面的空地上练习开车。王亚力的学习能力很强,金时来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操作顺序,然后让他在空地上试了几次,基本上就已经学了个六七成了,除了在启动的时候控制不好离合器容易死火以及刹车的时候踩的太急之外,其他的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表姐开的超市叫做“福乐家”,像是一个外国的大超市的名字,“福乐家”位于市中心的长福路和中山大道的交界处,在市区里是属于比较早开张营业的,再加上优越的地理位置,平日里超市的生意很好,货物的进出也十分频繁。

  超市每天除了内场的零售之外,还有很多批发的货品也要金时来两人去派送,一些像是烟茶酒等较为贵重和急用的物品,在经销商腾不出人手派送的时候,就要他们自己去供货的商行自提。两人的分工就是金时来负责开车,王亚力负责搬送和点货,不过当王亚力已经能够很娴熟地驾驶面包车的时候,只要不是人流量特别多的地方,金时来偶尔也会把方向盘交给他,自己就可以悠闲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偷个懒。

  他们偶尔也会去到深圳周边的城市送货,几个月的时间下来,王亚力已经对市区的交通和周边城市的路况很熟悉了,碰到金时来身体不舒服或临时有事走不开的情况下,他也能够大着胆子自己一个人开车出去完成工作了。


       2

  这天傍晚,金时来正坐在面巾纸箱的上面吃快餐的时候,王亚力掀开超市后门的软塑门帘走了出来。

  “来哥,魏姐让我们现在去‘苏记商行’拿几箱洋酒。”

  王亚力对金时来说道,径直走向面包车。‘魏姐’是超市的老板娘,也就是金时来的表姐。

  马上就到国庆节了,和往常一样,每当重大节假日来临前,超市都会为了应对客人探亲、走访而出现大需求的诸如烟茶酒的送礼货品,提前做好备货。

  “好嘞。”

  金时来快速地扒完饭盒里的菜,也跟着跳上了面包车。

  ‘苏记商行’离超市不远,在长福路尽头拐两个弯就到了,每次到‘苏记商行’总是让金时来雀跃不已,因为又可以再次看到商行的沈店长。

  负责打理“苏记商行”的是一个名叫沈瑶的女人,年龄三十岁左右,大概比他小7、8岁,皮肤很白,留着齐耳的短发,眼里似乎总是充盈着水汽,看人时像是要滴出水来。

  商行和超市在很早前就有业务往来了,金时来去商行进货也有很多次了,可每次他都不太敢触碰沈瑶的眼神,平日里他也算得上开朗健谈,无论碰到谁都能聊上大半天,唯独每次在沈瑶的面前,他却总是突然被谁点了“哑穴”一样,半天也挤不出两句话。

  在金时来的眼中,沈瑶是个能说会道,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的女人,金时来觉得,她做起生意来没几个男人有她这么能干的。

  今天是带着王亚力第二次来“苏记商行”,想起上一次沈瑶笑意盈盈地和王亚力说话的表情,金时来故意挤兑他,“我看沈店长上次老是找你说话,以后你可要注意一点哈。”

  “为什么?”

  “你小子‘青靓白净’的,上次她就老是撩你说话,我是怕你定力不足,被她勾走了魂。”

  “哈哈哈。”

  王亚力似是被金时来逗得乐不可支,他扑哧一笑,说道,“来哥,你可太看得起我了,人家可是商行的店长,又漂亮又能干,我一个穷小子能有什么能耐。”

  “这事谁说得准,你小子还年轻,以后谁知道能发展到什么样。”

  “来哥,我看是你自己心痒痒了吧?”王亚力瞅了金时来一眼,一脸坏笑,“我发现你好像挺关注她的嘛?”

  被王亚力说中了内心的小九九,金时来嘿嘿嘿地笑着不说话了。

  王亚力说的没错,每次来到苏记商行,金时来的心思总会不由自主地被风情万种的沈瑶牵引着,但苦于自己在她面前总是突然“断电”,别说是和她轻松地聊天说笑了,就连话也说不利索。

  他唯有在去商行的路上通过跟王亚力的聊天中讨论她,以此排解内心对沈瑶无处宣泄的爱慕之情。

  “苏记商行”位于最繁华的东门大街,是一间由三个相连的铺面合并而成的商铺,左右两边均用摆满了酒瓶的玻璃墙封了起来,留着中间一个铺面作为大门供客人进出。

  金时来麻利地把车开上了人行步道,稳稳地停在了商铺的左边。进到店里,已经有两名工人在地板上仔细地把酒瓶一个个装进箱子,应该就是他们超市要的货。

  “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两人一进门,就看到穿着玫瑰波点薄衬衫,脚下踩着松糕鞋的沈瑶,双手插在喇叭裤里,摇摆着从店的最里面走了过来。

  “魏老板生意不错嘛,前几天才拿了货,这么快就又卖完了?”

  “沈店长,您好。”王亚力客气地向她打着招呼,“魏姐是想着备多一点货,毕竟马上就放假了,销量肯定会好一些。”

  “别叫什么店长,我也就大你几岁而已……”

  “不好意思,瑶姐。”王亚力机灵地马上改口重新叫了一声,他蹲下来想要帮忙店员打包箱子,问道,“就是这几箱是吧?”

  “让他们装就好。”

  沈瑶说着,把王亚力拉了起来。她看着金时来,往摆在店后的一张茶几走去,“金师傅,你们先坐一会,喝杯茶,很快就好了。”


     3

  金时来两人跟在沈瑶的身后,来到茶几前坐下。

  “你前天说的那个事……”

  沈瑶边说着边冲洗着工夫茶具,只见她先在三个茶杯里淋满了开水,然后用拇指和中指夹着茶杯放到另一个杯子里,熟练地用食指转动着杯子。

  金时来看着她熟练的动作,耳朵听到茶杯发出的清脆响声,宛如正在弹奏着某段乐曲,画面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只要你们的销量稳定,我这边没问题。”沈瑶继续说道。

  “是吗?”王亚力喜出望外地说,“那先谢谢你了,瑶姐,等我们先好好跑下市场。”

  王亚力的话把看得出神的金时来拉了回来,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两人在谈着什么事情,但感觉不像是和超市有关。

  王亚力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打量起了摆满了货物的商行,“瑶姐,苏老板是不是国庆节又去外面旅游啊?怎么每次都没见过他呢?”

  “苏老板?我什么时候说过老板姓苏了?他姓吴。”

  沈瑶愣了一下,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店名怎么是‘苏记商行’呢?”

  “那是老板娘的姓。”沈瑶笑完,解释道,“老板在榕州也有生意,经常在外面跑,平时很少在这边,我都没见几回,更别说你们了。”

  “也得亏是有瑶姐您在这里坐阵,老板才可以放心地开拓别的市场。”

  金时来突然发现今天的王亚力和往常很不一样,他们去别的商店的时候,他就只是埋头干活,可不像今天这样有闲情唠起家常。感觉上他和沈瑶似乎已经很熟稔了,应该是近期他有再次来到商行吧,会不会就是说的“那个事”呢?

  金时来坐在一边猜测着,对面的沈瑶和王亚力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她一边冲茶,一边斜着眼睛看着两人,“反正我们都只是打工的,生意上的事我们也不懂,老板安排什么就做什么,每个月有工资拿就好。”

  “瑶姐你太谦虚了,烟茶酒和别的生意不一样,又是特殊商品,就连税费都比别的东西高很多。这行的客户非富即贵,可不是谁都能把这一行经营得这么好的。”

  王亚力侃侃而谈,说话间散发出一股金时来从来没见过的气场。

  “看来你做了不少的功课嘛。”

  沈瑶放下托着脸的手,正了正坐姿。

  “也没有,最近有在学一些酒方面的知识,我也是近期才知道,原来香槟酒并不是一种酒,香槟指的是它的产地,只要是那个地方生产出来的符合标准的葡萄酒,就都叫香槟酒。”

  金时来听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亚力居然变得这么健谈和有见识了,今天好像才是第一次认识他。

  “对了,瑶姐,你们店就有香槟酒吧?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得经常去法国采购啦?”

  “这倒也不用,这几年开始,有很多货都是从香港过来的。当然了,大客户的话供货商会免费邀请去他们酒庄参观,老板也去过一次,但是自己花钱的。”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什么都不用干就有大把的钱花,还可以经常出去旅游,做他们的儿子肯定很幸福。”

  王亚力故意做了一个讨好得有些夸张的表情,涎着脸问沈瑶道,“瑶姐,吴老板多大了,不知道他们家还招不招儿子?”

  王亚力的话把金时来和沈瑶都逗笑了。

  “就你嘴贫!太迟了,等下辈子投胎吧。”

  沈瑶笑得弯下了腰,她捋着垂下来的短发。

  金时来看着她衬衣的领口敞开着,隐隐地露出胸前白晳的肌肤……

  他只觉得喉咙有些干燥,赶紧把目光转向了别处。他拿起茶杯,也顾不上茶水烫嘴,一口喝干。

  “他儿子都比你大几岁了。”

  笑完,沈瑶继续说道。

  “是吗?我还以为老板还很年轻呢?”王亚力指着她背后的一个架子上的几张照片,“那就是吴老板一家吗?”

  “是他们去美国旅游的照片,喏……那个就是他的儿子。”沈瑶用下巴指着其中的一个相框说道。

  照片里的背景像是在海边,除了一男一女两个年纪稍大一点的,还有一个20多岁模样的年轻人。年纪大的男人有一张黝黑的国字脸,眼睛像橄榄一样,面对镜头的表情十分严肃,站在他身旁的女人则长相普通,个子瘦瘦小小的,两人的年纪都在50岁左右。而那名站在女人另一边的年轻人则染着一头黄色的头发,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短袖,显得很懒散。

  “有钱家少爷的气质看着就不一样,吴老板榕州的生意就是他在经营咯?”

  “这哪还用像我们一样劳心劳力地干活啊!他是住在那边没错,但就是整天玩。信南新城知道吗?就是榕州市的第一个大型住宅区,老板在那边买了套房子给他住。”

  “你怎么对吴老板这么感兴趣?”金时来一直没机会说话,这时终于插口问道。他不知道是王亚力对商行的老板感兴趣,还是故意和沈瑶找话聊。

  “没有没有,就是想看看有钱人平时都是怎么生活的,羡慕啊。”

  “我们店每天都开到很晚,你们下班后有空就过来喝茶。”

  说着,沈瑶向金时来递过来一张货物清单。

  “好的好的。”

  金时来赶紧接过单子说道,外头店员也已经打包好了箱子,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快7点了,便拉着王亚力站了起来,向沈瑶说道:

  “沈店长,那……我们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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