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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2月,阳城市城桥镇。

  陈默的老家也是位于广东东部地区,和阳城市离的并不远,由于工作的关系,他去年也只在春节的时候才回了一趟家。这次借着调查的机会,他堂哥特意给他多放了几天假。

  父母兴高采烈的嘘寒问暖让他暂时地忘记了工作的劳累,第二天,在快速地探望了几个亲戚朋友之后,他开着从朋友那里借来的“雅阁”,按导航找到了城桥镇的永和村。

  这是一个十分安宁的村子,村口几间低矮的旧房子像是用泥土随便地垒砌起来似的,感觉上似乎大一点的风就能把整个村子吹走,再走进去就看到两幢四层高的新房子。顺着村民的指引,陈默把车子停在村子外面,随便地选了一个方向走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小路上行人和猫狗穿行而过,犹如一副和谐的乡村画卷。

  相比起城市急躁匆忙的节奏,村庄里虽然相对落后,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安稳平静的笑容,几位正坐在墙角晒太阳的老人看到了陌生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

  陈默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后决定先向那几个老人家打听打听。

  “你找黄大嫂啊?”其中一位似乎和黄统泰一家较熟的老大爷主动回答了他的问题,“在这里你找不到喽,她已经搬去她妹妹那里住了。哎,一转眼都有十年了吧?”

  最后一句,是他转头向旁边的另一位昏昏欲睡的老人说的。

  “不是,至少有十五六年了,你记错了。”老人像是睁不开眼,只动了动干瘪的嘴唇回答道。

  看来她的乡亲们还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不过陈默并不打算告诉他们这个死讯,他不想让这些老人们感觉到死亡离他们的生活又踏近了一步。

  “那您知道她现在住的地方吗?村里还有什么亲人没有?”陈默眼看他们对多少年这个问题有点纠缠下去的趋势,赶紧又问了一句。

  “住哪里啊?”第一个回答的老人家有点耳背,每听一句话都要重复一遍,“不知道啊,黄大嫂搬走后,大家都没再来往啦。也不知道她娘俩现在过得怎么样啦?”

  老人的思想像是掉进了回忆的深渊里,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着远处。

  陈默看着老人安静的神情,咽下停在喉咙里的话,道了声谢便离开了。接着,他走到刚才看到的那两幢新房子的门前,透过铁栏杆,他看到里边正好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看年纪也许他认识黄统泰吧。怀着这样的想法,陈默向那中年人打听。

  “统泰?哦……你是说竹竿吧!哈哈!他个子很高嘛,小时候我们都这样叫他的,差点连他名字都忘记了。”

  中年人个子很壮实,说话也开朗,才说不到两三句话,就笑了好几次。

  陈默心中升起一股好感,他从男人打开的铁门走了进去,“就是他了,大哥,你们很熟吧?”

  “嗯……一般吧,算不上很熟,毕竟都多少年没有联系了!我们一起读了几年小学和中学。不过他脑子好使,考上了大学呀!那之后我们就没再来往了,算起来,我们都有差不多二十年没见过面了。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找他呢?他们母子搬走这里已经很久了。”

  “他们家还有别的亲人吗?或者关系比较熟的?”

  “没有。对了,你认识他吗?找他有什么事?”中年人脸上露出戒备的神色。

  “其实……”陈默从身上掏出名片,“我是记者,黄先生现在是位很出名的设计师,我们公司正准备为他写一份专刊,所以想尽可能地多了解一下他的经历。”

  “哦!原来你是记者啊,哈,这么年轻,还真看不出来啊!”

  中年人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热情地把陈默带进了房子里面。

  这两幢房子的第一层是打通连在一起的,一边摆放着一套木制家具,另一边则堆满了一包包的物品,像是一梱梱电线之类的东西,楼上传来机器有规律的运转声,看样子这是一间家庭作坊。一番客套后,陈默也知道了男人叫做林建业。

  “其实,竹……统泰他并不是黄大妈的亲生儿子,而是她收养的。”

  “啊!”陈默难掩心里的惊讶,声音不禁大了许多,“听说厉害的人都有一段坎坷的过去,看来黄先生也是一样啊!”

  “可能是这样吧!他那时好像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流浪到我们村子外面,黄大妈看他可怜,又问不出他家人在哪儿,就暂时地收留了他。听大人说后来派出所也有进行登记,但一直就没有下文。之后,他也就渐渐地成为黄大妈的家人啦。”

  “你一直只说到他母亲,难道他爸……他养父很早就不在了吗?”陈默低着头做着笔记问道。

  “是啊,黄大叔去世有四十多年了,在雅莉姐五六岁的时候,那时统泰还没来呢,黄大娘一家人心地都很善良,那时家家户户的生活都很苦,谁会想要家里突然多出一张嘴吃饭呢!”

  “雅……莉姐是谁?”

  “就是统泰他姐姐啊,他没来的时候,他家只有黄大妈和雅莉姐两人。”

  “那他姐姐现在在哪呢?”陈默并没听黄统泰提起过他有姐姐这件事,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唉!”林建业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她还在的话,现在的孩子估计也快有你这么大了。”


  2

  “还在?”

  木椅子让陈默坐的很不舒服,他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姿势,不安地问道,“她也去世了?”

  林建业面带苦涩地点点头。

  “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是意外还是生病?”

  “到今年已经有二十五年了,出事那年,她刚高中毕业。”林建业的神情略显沉重,语气有些哀伤地说道:“她是被杀死的,那是暑假的一个下午,她被同校的一个男孩拖到学校后山的树林里,强奸后又把她勒死了。”

  说到最后,林建业连声音也有些哽咽。时隔这么多年,足以看出当年这个事件对他内心的冲击有多大。

  “啊,真是不幸!最后犯人抓到了吗?”

  陈默感觉到喉咙有些躁热,他极力地忍住内心的震惊,故作镇定地问道。

  “犯人当天晚上就被抓到了,也是我们村的人,姓林,名字好像是叫树伟还是树生的,我也不太记得了。”

  “被抓了?”

  陈默摸了摸耳朵,像是要确认耳朵有没有听错般,这答案和他刚刚升起的猜测完全相反。

  “发现雅莉姐的尸体大概是在晚上的9点多,而那个犯人就是在发现尸体的两个多小时后被抓到的。”林建业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听说她是下午出门的,黄大妈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她回来,十分担心,然后乡亲们就帮忙出去寻找。一直到晚上派出所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人在城桥中学的后山发现了一具女尸,让大妈去辨认。”

  “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那时啊?哎……”林建业又长叹了一声,即使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看来他的记忆仍然深刻。

  “那时是夏天,天气很热,我们赶到的时候,公安的同志已经把现场围了起来,周围还有很多人拿手电筒在搜索着什么。尸体已经被白布盖上,谁也看不到她的脸,不过旁边还是能看到散落了一地的被撕烂的衣服碎片,虽然是夏天,但看到那个场景还是会背部发凉,直冒冷汗。当时的我只看到那幅场景,就被吓得站都站不稳了,那种感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辨认尸体后,黄大妈当场就晕了过去。

  “后来呀,我们听说雅莉姐是被一条围巾勒死的,白布下的她当时脖子就缠着围巾,只不过我们没有看到而已……”

  “等等!”陈默打断了林建业的回忆,“你说勒死她的是一条围巾?”

  “嗯,听说是这样的。”林建业不解地眨眨眼。

  “是不是这种?”陈默掏出手机,打开里面拍摄的黄统泰那条深红色围巾的照片。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也没见过。”

  “哦……也对,那犯人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陈默不明白为什么大热天的,凶器会是一条在冬天才会出现的围巾,也不知道是黄雅莉自己的还是凶手的。他收回了手机,换了个话题。

  “最后啊,那男孩当然被判刑了,是多少年我就不知道了,好像现在还没放出来。他呀,平日里就是这一带的小混混,家里条件也不好,还整天到处惹事。我猜啊,他一定是一直在注意着雅莉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跟着她去到山上,然后趁着放暑假那一带僻静无人,就突然袭击她……”

  陈默只觉得思绪又像漩涡般开始搅动了起来,林建业最后几句话并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他感到脑海里的图像越来越混乱了,虽然终于出现了“围巾”这个线索,但目前看来,也没能和钟志国以及赵桦两人的死可以联系得上。

  他刚才还以为25年前的凶手就是钟志国呢,没想到方向却又完全跑偏了。

  他感觉调查这个案子就像小时候玩的俄罗斯方块一样,每填好一个空缺,就会产生另外一个甚至更多的缺口出来,那块能够使得所有空缺瞬间消失的模块,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的迹象。

  “记者先生,你没事吧?”

  林建业眼见陈默呆呆地思索着,神色阴晴不定,显得颇为怪异,不禁担心地问道。

  “没事,只是没想到凶手会这么快就被抓了。那后来呢,黄先生他们母子怎么样了,一定受到很大打击吧?”

  “那是肯定的啦,黄大妈那天后就一病不起,统泰也很伤心,不过学习倒是变得更加勤奋了。虽然只是个初中生,但却已经像个大人一样担起了家里的担子了,不容易啊!那时,他也不过十五岁而已。”


  3

  说到这,林建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脸色显得十分凝重,他犹豫了一下,转变了语气说道:“记者先生,刚才我嘴没把门,一下子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希望你还是当做什么也没有听到,关于雅莉姐的事你们千万不要写哈……”

  “哦,为什么?”陈默诧异道。

  “你们的目的主要还是统泰工作上的成就,这些陈年旧事也没什么作用。况且这件事毕竟关系到一个女孩子的名节名声,统泰他更不希望这个事情再被别人提起,而且时间也都过去了那么久了,还是希望你们不要登出来好。”林建业说着挠了挠头,“小时候,有几次村里的人提起这件事,统泰知道后,就像疯了一样打了对方,再后来,就渐渐的没有人敢提起这个事了。”

  “你放心,我们只是想通过一些童年往事对黄先生有更深的了解而已,并不会把听到的每件事都写出来,而且我们也会看情况作改动的,最终要刊登出来的内容是什么样子,会先和黄先生沟通的。”

  “我理解你们的工作,不过雅莉姐的这个事,还是要拜托你想想办法,千万不要涉及到,更不能让统泰知道!”林建业拉起了陈默的手,用恳求的语气继续说,“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这个事情如果现在重新浮上来被人知道,我可不想是从我嘴里开始传出来的,到时他非得回来城桥镇把我撕了不可!”

  陈默像是为了使他放心似的,合上了一直记录着的笔记本,答应道:“好,我答应你,这个事我不写。对了,你有没有听过钟志国或赵桦这两个名字?”接着,他拿出了两人的照片递到了他的面前,帮助林建业回忆。

  林建业看陈默答应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凑近照片,仔细地看着,嘴里低声地重复了两遍名字,最后摇摇头表示毫无印象。

  陈默再次感到失望,便围绕着黄统泰本人,继续问他的事,“黄先生他给你们的印象怎么样?”

  “他啊……这小子人很好,从小就聪明,有主见,对长辈也很孝顺。”林建业露出深思的表情,内心肯定在小心翼翼地挑着最好的词语。

  接着,林建业又聊起了一些黄统泰少年时代的趣事,不过在陈默看来也已经没任何有用的信息了。于是,他便瞅了个机会站起来,准备离开。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不用说客套话,统泰毕竟是我的老同学,现在出人头地,我也感到很开心。”林建业不太习惯般和陈默握了握手,露出憨厚的笑容。

  “对了,发生事故的那个学校在哪呢?我一路走来,好像没有看到你们这附近有学校啊。”

  陈默想起来时的路上,周遭尽是一片荒凉的景象。

  “哦,那是在镇上的学校,就在村道出去的那条大路上,离这里还有点远,因为房子太破旧了,10年前的夏天连同后山那一整片地方一起推平,学校也翻修重建了。”

  “那你们的孩子上学都得走很远的路咯,可真是幸苦啊!”

  “就是,我们这里现在是全镇最落后的地方了,你看看这周围也就知道了。”

  “不过建业大哥你还是发展得很好啊。”陈默笑了笑,“那么……我先走了,谢谢哈。”

  “好的,还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

  两人刚才已经互加微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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