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9月末,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并会见中国元首毛泽东,紧接着,在9月27日,中国和日本签定了《中日和平友好条约》,实现了“中日邦交正常化”,此后,在中国的大地上,尤其是东北地区掀起了一股强劲的日本侨民和日本遗孤回归的大潮。
在二次大战日本战败投降之后,有一大批日本移民和遗孤由于种种原因被遗留在了中国各地,其后,由于中日两国没有恢复外交关系,这些日本人中的有些人渐渐地与在日本本土的亲人失去了联系。现在,中日两国实现了“邦交正常化”,而日本方面也提出了要求中国政府能为那些与在日本本土的亲人失去联系的日本侨民,以及日本遗孤的回归提供方便,并且两国还达成了协议。因此,此后在中国的大地上掀起了这股强劲的回归大潮,一时间,寻亲寻根及回归者层出不穷,特别是日本遗孤,他们都为自己好不容易有了盼头而欢欣鼓舞,并立即开始了寻亲和寻根的行动,而身在日本本土的家庭中凡是有亲人遗留在中国的日本人,也抓住这个时机,开始千方百计地通过各种渠道在寻找自己的离散亲人。这期间,哈尔滨的日本侨民和还未取得日本侨民身分的日本遗孤们也都行动起来,有的在设法与在哈尔滨的日本侨民联系,希图通过他们的日本侨民身分,与日本国内的亲人在日本本土为自己寻访离散多年的亲人,或是通过这些亲人去找日本政府有关部门联系,想通过官方为自己寻找在日本本土的亲人。
华阳早已知道伊藤正康一家已经恢复了日本侨民身分,并且他们一家多年来一直在利用各种机会寻求回归日本的渠道。华阳知道,金瑛也一定会与他们一样,也在企盼这种机会和可能。
华阳理解这些日本遗孤的心情,俗话说:“叶落归根,亲情是难以割舍的。”特别是当他看到金瑛在“文革”的这几年中,屡屡受到歧视,尤其是这两年她在单位里所受到的冲击历历在目而且触目惊心,每逢想起她的身心备受催残的种种情景时,心中不免心疼不已……他还发现,金瑛最近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他便主动对金瑛说:“在这多事之秋,尤其是你当前这种境况之下,你也应该另做打算了,现在是‘文革’期间,就你这种身分是不便于经常与日本方面通信联络的,可是,你也应该像其他那些日本遗孤那样,设法与一些日本侨民建立联系,以便借助于他们的方便条件,一方面,请求他们在给他们自己的亲人通信的时候,能够顺便代为与你的亲人们取得联系,另一方面,还可以跟他们学学日本语,以便将来一旦可以去日本的时候,也便于与亲人们的语言交流。我有一个教授我小提琴的伊藤正康老师,他已经50多岁了,他虽然早已具有了日本侨民的身分,但是,他在日本的亲人却都不在了,因此,目前他自己都无法办理归国的手续,但是,他的日语水平比较高,你可以向他学习日语。还有,你在产院生红雨时,同一病房的那个产妇的母亲李大婶不是说,她的近邻是一位年近六十的日本侨民老太太吗,她家住在烟厂附近,叫佐滕静子的,前几天,李大婶来咱家做客时,不是说那位老太太已经开始办理归国的手续了,可能不久就有可能回日本定居了吗?她在通信方面比较方便些,过几天,咱们请李大婶引荐和她见见面,如果与她相处好了,咱们就请求她回国后,设法帮助你与家人联系,请你那些在日本的家人加快为你办理将来去日本的手续了。这两天,我先带你去认识认识伊藤正康一家人。过几天再去佐滕静子家。”
金瑛满怀感激之情地说:“谢谢你能这么为我着想,目前我在单位确实是受尽了打击和折磨,我一点希望都看不见,觉得在这里一点出路都没有啊。现在中日邦交正常化了,我看见有不少日本遗孤在陆续回国,心里十分着急啊!很早以前你就跟我说过教你小提琴的是一家日本侨民,哪天你就带我去他家拜访一下吧。”
其实,金瑛早就知道华阳拜师学艺的那家就是日本侨民,她本想让华阳为她介绍去拜访那家人,可是她不好开口,因为她怕华阳对自己的举动产生误解,怕华阳误认为自己与日本侨民结识,是为了请他们与自己的亲人沟通,以恢复与自己的联系,然后就会离开这个家。华阳也早已知道,十几年前,在初中时她的姐姐来哈尔滨访问后与她之间曾经建立联系的事情,也正是由于她们之间建立了这种联系,才使得她在“文革”中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诬陷为“日本军阀的狗崽子”和一些罪名的,也正是由于这种诬陷和冲击,为了不再引起更大的麻烦,她才不得不中断了自己与在日本的亲人之间的联系,渐渐的在日本的亲人们也不敢来信了。
有一天,华阳在去伊藤正康家学小提琴时,向老师谈起了自己的妻子也是日本人,是个战争遗孤的话题。他说:“老师,我早就想告诉您一个秘密了,只是没有恰当的时机,所以我一直没有说。”
伊藤敏感地瞪着一双莫名其妙的眼睛看着华阳,问道:“什么秘密?如果是涉及到国家和政治方面的事情,那你就不要说了,我的身分你是知道的,尤其是在当前这种时候,我可不想惹是生非。”
华阳见老师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急忙解释说:“老师,您误会了,我要说的并不是什么国家和政治方面的秘密,而是我自己家里的秘密。”
伊藤更加不解地问道:“什么?你自己家里的秘密?从这几年咱们相处的情况看,我觉得你是个心地坦白又真诚可信的人,真想像不到你也会有什么秘密。那么你快说,到底是什么秘密吧!”
华阳说:“这个秘密不是别的,那就是——我的妻子和您一样,也是个有着纯正的日本血统的日本人,她是战争遗孤。”
伊藤一听,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什么,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没想到,做梦也想不到啊!这真是太好了,这么说,咱们的关系应该说又进了一层,已经不仅仅是师生关系了,你可以算是我们日本国的姑爷了,哈哈,哈……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快快快!明天你就把你夫人领到我们家里来吧!我太想立即见到她了,这有多么难得啊!你回家请马上告诉你夫人,就说我们全家人都十分热切地想见到她,真心实意地邀请她和你们全家人来做客,千万别忘了带上你们的小宝贝。”
华阳回到家里,立即将与老师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向金瑛陈述了一遍。金瑛听了也十分高兴,二人商定,明天中午前去伊藤的家里做客。
到了第二天,华阳夫妇连同女儿三人都浑身上下打扮一新之后,就一起去商店给伊藤家买了许多礼物,然后一起去伊藤家。
当他们刚刚走到伊藤家大院的附近时,华阳远远地就看见伊藤的大女儿阳子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冲着金瑛叫了一声“姐姐”,然后说:“姐姐、姐夫、小红雨,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我们全家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说罢,她伸出双手将小红雨抱了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并引导华阳一家三口上楼。原来是伊藤特意让他的大女儿早早地站在大门外迎候着,她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们来到二楼,一走进伊藤家的房门,华阳立即发现,今天的伊藤家已经经过了精心地布置,几间房间都已是彻底地“旧貌换新颜”了,而且伊藤还特意让他的大女儿之外的另七个儿女早早地站在外屋的门里排成整齐的一排迎候着华阳一家的到来,仿佛是在迎接贵宾或国宾一般。见华阳一家跟随阳子走进了房间,这帮小姊妹们就异口同声地呼叫:“欢迎光临,欢迎姐姐、姐夫、小红雨来做客!”这阵势弄得华阳一家三口人还挺不好意思。接着,华阳把金瑛和小红雨给伊藤一家人做了介绍,然后大家坐定,华阳半开玩笑地问阳子:“阳子,你们怎么都管我叫起‘姐夫’来了?原来不是都管我叫‘哥哥’的吗?”
不待阳子回答,伊藤的夫人就抢先说:“她们就是应该叫你‘姐夫’的嘛!现在可是不比以前了,以前我们不知道你妻子的身分,我们的孩子可以管你叫‘哥哥’,现在情况不同了,在明确了你妻子金瑛的身分之后,你就已经成为日本人的姑爷了,我的孩子们管你叫‘姐夫’不是名正言顺吗?!”
这时,伊藤也马上附和:“就是嘛,她们管你叫‘姐夫’是再好不过的啦!”人们都说“夫唱妇随”,现在倒成了 “妇唱夫随”了。
伊藤的儿女们听父母这么一说,就像是得了将令一般,一个个都冲着华阳“发起威”来,七嘴八舌地说:“就是嘛,管你叫‘姐夫’怎么了?这回我们可又有了一个新姐姐,今后你可不许欺负我们姐姐啊,你若是敢欺负我们的姐姐,我们姊妹们可不答应啊!你听见了没有?”华阳心想:“得,好家伙,一不小心竟然凭空冒出好几个小姨子和小舅子来,这下子可好,自己竟然成了少数派,金瑛竟然有了这么多的‘保护伞’,今后可不敢招惹她啦!”
华阳一见这几位小姊妹一个个咄咄逼人的架势,只好甘拜下风,马上应承:“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我算是怕了你们了,有了你们这一大帮人保护,我甘拜下风了。其实,原来我也从没欺负过她呀,现在有了你们这几位小姨子和小舅子,我就更不敢了,今后我连恭维和巴结恐怕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欺负她啊?!”接着,他又转过头来,冲着金瑛微微一笑说:“美子,这回你可是来着了,一下子有了好几个妹妹和弟弟,今后对你,我更不敢得罪了。”
金瑛笑眯眯地说:“这回知道厉害了吧!现在在这个圈子里你确实是少数派呢!你可要当心呦!”华阳心想:“可不得了,确实厉害,自己这一下子突然又有了七八个小姨子和小舅子,可真够自己受的了!”
大家说笑了一阵子之后,伊藤夫人就张罗着说:“饭菜早已备好了,大家赶快入席吧!”于是大家入座,欢天喜地并热热闹闹地吃喝起来。席间,伊藤夫妇与金瑛相互问询了一些各自家乡和在日本本土的亲人以及家乡人的情况,彼此之间算是有了比较深层的了解,相互又认定了金瑛从今往后就管伊藤夫妇叫“叔叔”和“婶婶”,伊藤的孩子们就管华阳夫妇叫“姐姐”和“姐夫”,两家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成了十分亲密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