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知道根尧父母的情况,我知道他有很深的爱父母的情结,每次一提起都会显得很激动,我以为他的成功背后,父母必定是有着极大影响力的人。
我很深刻地记得当年他申请退伍的前夜,我们俩聊起回去的原因时,原本情绪不错的他,忽然表情僵住了,缓缓转过身望着窗外丝丝雨滴说过的对父母亏欠落泪的一幕。
终于那个夜深人静的雨夜,我向根尧提起了有关他父母的情况。他深情地说:“是啊,其实在我心里一直很想把父母的故事用文字的形式写下来,告诉我的后人和所有关心我的人。这是我很久以来的心愿,我想请你这位老战友帮助我完成我的心愿。”
关于父亲,他告诉我,父亲名叫阮心来。父亲身材高大而帅气,因为有文化,解放初期就参加了工作,成为一名人民教师,后来被调入公社成为领导秘书和组织科长。父亲非常能干,有才华,深得组织的信赖,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离开家乡新合远赴一百多公里的桐庐县芦茨公社当了党委书记,这在当时他们当地属于出类拔萃的。
虽然父亲看起来算是领导干部了,然而常年在外忙碌,父亲很难得回家休息。在根尧的印象中,自己从小几乎就是跟着母亲和姐姐们长大的,而父亲每一次回家都全然没有领导的样子,脱下那套蓝色的中山装,挽起袖子和母亲一起干农活,而且父亲动作麻利娴熟,一看就是经常劳动的好手。尤其是父亲的肩膀经常是红肿的,看得他们全家都很心疼。那时候根尧还很小,经常吵着要父亲抱我,而母亲和姐姐们都会悄然阻止他。当他长大后才知道,原来父亲虽然身为公社书记,并没有如今当官的那么显赫与富有。他刚开始的时候每月工资只有6元钱,而且还不是全脱产的,每年也要下到所属的生产队参加劳动共长达320天,占了父亲全年工作的绝大多数时间,也因此那个年代的干部才是真正的与老百姓打成一片的好干部。
父亲身上之所以始终保持着农民朴素的本色,就是源于他长期植根与人民群众中,在与农民同劳动、同吃住中了解农民疾苦,寻求解决农民最急需、最急盼的问题和困难。
根尧用颤抖地手含着泪花告诉我:“父亲一直到为了我提前退职,工资每月才只有60来元,因此父亲为了我牺牲了自己。”
说到这里根尧语塞了,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揪紧。
沉默片刻,根尧继续缓缓地说:“所以他一直都觉得父亲那个年代的干部才是真正共产党的好干部,因此父亲一言一行对自己的成长和进步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和导向作用,令我终生难忘。”
我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们再聊聊你的母亲吧。”
一提起母亲,根尧眼里顿时放射出光芒,他充满深情地与我诉说起母亲的故事,于是,一个柔情似水、但却坚韧不拔的伟大母亲犹如潺潺流水一般展现在我的面前。
根尧乐呵呵地问我:“你知道我老婆叫什么吗?”,一旁的嫂子笑而无语,我云里雾里地说:“不是叫钟建霞吗?”
根尧哈哈大笑地指着嫂子说:“我母亲和她是同姓,你信吗?”
这下我倒是没想到,试探地问:“难道你们两家……”
一旁的嫂子忙摆摆手说:“没有没有,巧合,我叫钟建霞,我婆婆叫钟慧兰。”
呵……我细细评味着说:“嗯,能够想象得出,根尧你的母亲是一位贤惠能干的美丽女性。”
“哎,你说的太对了,我母亲与父亲同岁,年轻时候长得很漂亮。母亲也是解放初就当了村里的妇女主任,她是一个热心肠。母亲是全村公认的好妇女主任,村里不管什么事情邻里纷争或家庭矛盾,只要我母亲到场,都会给她一个面子,因此母亲有着很高的威望,但凡谁家的儿子女儿有联姻。要做喜事肯定要来找我母亲做媒人的。”
根尧把目光投向遥远的大山告诉我:“我母亲一生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加上还有一个和我大姐只相差一岁的小姑,也寄养在我家,一共七个孩子。而父亲从1952年起就离开家乡到外乡工作了,我上面有三个姐姐加一个小姑,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你想想看,在那个艰苦的年代,母亲几乎靠一个人把我们这么多人拉扯大,真的太不容易了。”
我的思绪跟随着根尧一起回到他和母亲的那个苦难但温馨的年代。
根尧告诉我,由于家庭条件差,养活很多孩子太困难。母亲狠狠心把他10岁的二姐送给条件稍微好一些的人家当女儿,也因此改变了二姐的命运。她后来得以有机会读书,学医成为一名医生。但是母亲宁可把二姐送走也要留下小姑,是母亲伟大品格的体现。
根尧激动地说,因为上面三个都是女儿,当他这个儿子出生后,自然就十分得宠,他也因此被娇生惯养。小时候不懂事,他总是记得,每当饭烧好了,只有他和小姑可以上饭桌吃饭,而姐姐们都只能在一旁看着。后来懂事的小姑也自觉和姐姐们一起等他吃完,很多时候就是他一个人,等他吃完了母亲才和姐姐小姑一起吃,而他却把好吃的都吃光了。
根尧说不下去了,我分明看到了他眼里闪动的泪花,我不忍打搅他,就沉默地守候在手机屏幕前。
稍许,根尧从自责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对我抱歉地一笑,挥挥手继续说。
当他上小学后开始懂事了,那时候他坚决不肯一个人先吃饭,必须全家一起吃,他还使劲拽着母亲的手上桌子,把饭碗递给母亲,还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菜,而自己则端着饭碗疯狂地往嘴里扒饭。他悔恨自己的无知,泪水在无声地流淌,一旁的母亲看着自己开始懂事的儿子,更是悲喜交加,母子俩抱头痛哭,后面的姐姐和小姑也一起跟着哭。
从那以后,根尧跟换了人似的,他每天放学后书包一扔就奔向田间,和母亲姐姐们一起参加劳动。然后母亲就回家劈柴做饭,等饭做好了,招呼他们回家时天都黑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尽管根尧坚决不要给他单独留着的好菜,可是母亲和姐姐小姑都一次一次把可口的菜夹到他碗里,嘱咐他,你是男孩子,要吃饱肚子,强健身体……根尧哽咽地用手捂住了脸,妻子建霞的手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我的泪也缓缓滑落。
建霞轻轻告诉我,根尧在18岁当兵前,穿的衣服都是用二姐穿过的,女孩的上衣就穿在里面,裤子就在前面开一个小便洞算男孩的了。根尧也从来没有什么难为情,他真的长大了。特别是后面比他小九岁的弟弟出世后,他这个哥哥更是一直都是破衣烂衫。但是尽管衣服破旧,母亲都给他洗的干干净净的,虽然裤子上好几块补丁,但他始终是整洁的。
稳定了情绪的根尧接着说,当他十八岁的时候,父亲告诉他,希望他能够走出大山去闯荡一番,根尧坚定地说:“爸爸,我要去当兵!”父亲满意地点点头说:“嗯,我也是这个意思。你长大成人了,到部队去锻炼锻炼,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回来好挑起家庭的重担了。”那一刻根尧从父亲的眼里第一次读懂了父爱和责任。
母亲对于自己去当兵显然是依依不舍的,然而她还是抹去不舍的泪水用微笑送他踏上从军的路。
根尧永远难忘自己参军离开家乡的那一幕,那一晚全家围在煤油灯下有说不完的话,原本顽皮的根尧安静地听着父母和小姑、姐姐们的千叮万嘱,默默点头。
那一晚全村几乎家家都亮着灯,全村共有他和另外两名战友方大梁和胡丰山被批准入伍,这是全村的大喜事,因此乡亲们都想送他们一程。
后半夜,根尧他们启程了,寂静的山村顿时热闹了,全村男女老少几乎都出来了,根尧和两位战友胸带大红花,在锣鼓喧天中,被簇拥着,举着火把一路山路离开了家乡。
当时光过去整整四十四年后的今天,根尧依然是激动的,他起身在屋里转悠着,转过身对我说:“爱民战友,我这辈子对父母亲亏欠的太多太多。父亲为了我提前退休,能够回去顶替,改变农村户口,在风华正茂的五十岁就提前申请退休。母亲一辈子把自己的所有能量都熬光了,我还在部队的时候,母亲就患了严重的胃癌,这也是我打报告要求退役的主要原因。我不想让母亲再为我担惊受怕了,我想回家去报答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问了一句:“那……妈妈是什么时候走的?”
根尧竖起两根手指头说:“我从部队退役回来后两年,我总算是尽了一点孝心。那一年母亲刚刚五十二岁……原本应该是好好颐养天年了。要是……要是她还活着的话,看到今天儿子的成就,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