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美在我面前一直高不可攀样,她知道老俄总给我袜子穿。

穿人家脚短,我不能得罪她。原来有事无事我都可以去老俄的住处,找他一起喝酒、聊天、闲逛,反正老俄除了卖房,也没其他事情可做。结婚后就不行了,他比过去忙十倍,走到哪里,后面总跟着朱秀美。我跟秦苹东窗事发后,老俄费尽口舌哄得朱秀美放他陪我喝了几次酒,后来看我根本不想死,都很灰心,虐与受虐各就各位,老俄到哪儿,朱秀美依然跟哪儿,害我们无法独处,心里话基本忌了。有一次老俄领着朱秀美来看我,我们仨一起吃午饭,大家低头用心吃,没啥好说的。我和老俄偶尔用眼神交流下,地下党一般,心领神会,不禁让人发自肺腑地慨叹未婚好时光。难道这就是人人向往的婚姻生活?因此我想,姑娘要有,必须有,但婚轻易不能结,至少十年内不考虑。你看街头巷尾一条条骄傲的狗被主人拿铁链子拴着遛弯,细想没什么可骄傲的,都是拿自由交换饮食无忧。

文泰路肯德基门前的椅子可以证明我对自由的态度。

那张椅子像是专门为我放置的,我只偶尔几次看见父母带小孩子在上面玩,通常无人光顾。我每次闲逛文泰路,都会在那里坐上好一会儿。一街筒子的人都在忙着挣钱、闹心、生气、得病,男女老少,左右穿行,只我坐在那里呆坐,呆得淡定,坐得纯粹。

有时,我真想做一棵树,一块石头,从容些,随意些,简单些。理智告诉我,这是个无法天然的时代,从容、随意、简单不容易,需要成本,拉扯、挤压、修理随时发生,被煎被奸被作用被处理的可能一而再再而N。其实做一块木板也行,被处理后别派什么奇怪用场,就立在一边,纯粹呆立。当然,即使呆立也要厚重些,不能一踹就裂,嘎嘣一声,就听个响儿。 

但以上随意。

 

最近总是想起康谷县小康乡临蒙村。记得我到那里的第一天晚上,看到有一些人蹲在墙角街边干呆,我当时就醉了。我马上也蹲了下来,心情角度从此不同。从那以后我养成了个毛病,喜欢看景。所以,有事无事,我都去文泰路闲逛。肯德基门前是文泰路最热闹的步行十字街,各色人等捋齐从四面八方来,又捋齐向东南西北走,我关注他们的步伐,研究他们的表情,猜他们是刚从饭店出来,还是即将去饭店。

一度,我渴望回到石器时代,新旧无所谓。多么美好的“石”代,没有就学、就业、就婚、就范的压力,没有被催与悲催,没有高低贵贱,饿了直接扑进林子里猎杀些兔子鸟类等小家伙,吃饱了倒头便睡,与仪容姣好对男人态度也较好的异性撒欢扑腾,迅速躺下,办事时衣服都不用脱——压根就不穿。

原来单位四件事,想念秦苹,值大夜班,睡觉,看书。现在剩下三件,值大夜班,睡觉,看书。秦苹不归我想。

我正在慢慢适应不想秦苹的日子,天天去申哥那里找活干,书也多看了几本。其中一本叫《疯狂实验史》,是个叫雷托的瑞士老哥写的,记录了一百多项有趣的实验,我对“疲惫不堪的狗”、“驯马者”及“通往香蕉的阶梯”几项实验记忆深刻,找机会讲给老俄,老俄听得直翻白眼儿。《2666》被我暂时放到一边,一天看半页,说明我阅读它很吃力——我不勉强自己。当然,有时,我会不自觉地想起秦苹,老习惯已成自然,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她的绿色,过电影一般,会在某个午夜降临由我独自值守的直播间。某个凌晨,我一个人回到空空荡荡的十九楼宿舍时,也会不经意地疑似瞥到她的身影。甚至,我的臂弯里,会莫名有她温暖的体感,多么柔软啊!那一刻我需要克制泪流。我希望我不仅仅扮演一次她的地下情人,而是永远成为她的情人,地上地下无所谓,甚至是否情人也无所谓,只要在她身边,甚至是否在她身边也无所谓,只要允许我还像以前那样任意想念,把她放在心里一个美好的位置,供奉她,呵护她。严格说我的要求挺卑微。没错,她是姜船的地下情人,但这丝毫没影响她的美好。她手臂的动作依然那么优雅,走路时依然那么轻巧,软软的嘴唇总含着笑,谦和而宁静,还有她的声音,温暖和煦的中音,美好如梦。秦苹无论属于谁,都是人间的美好。我不怪姜船爱她,谁能不爱她?她生来就是让人惦念让人爱怜的,谁让她是人间胜景。我也不怪秦苹爱姜船,哪个女人不爱姜船?他口吐白玉,举止儒雅,不躁不浮,是个处处讲求自我修养的君子,男人中的极致,慎独,没人时也不会随地吐痰。

美好的男女注定要彼此相吸,最终走到一起。我无话可说,头一次认命。我生命里的第一次爱情与被爱人无关,全是我一人所思所为,三个9纯度的单相思,它给我带来了一份临时工作和半年多的深度呼吸。眼下我最需要的是调整,别让自己太过失重,哪天从楼梯上翻滚下来。

没有秦苹,电台的工作是否要继续干下去?我还没想到这个层面,但不重要。老俄结婚了,他与我的空间距离正在拉大,喝酒的机会越来越少。这不重要,人总是要自己料理自己的事情,我两岁断奶时就体会到这一真理。花小青休完假上班后对我脾气见长,给全频率的人都带了礼物,惟独没有我的,这也不重要。我是小时工,台里年节分干货,我都没份,礼物没我份属于正常现象,无须多想,只是不知道她怎么度的假,人瘦了一圈,气色像个早更女。虽然她没给我带礼物,但我看见她还是很开心,原因是我不喜欢那个新来的万年,每天凌晨交接班理应是个美好的时刻,万年那张脸担不起如此重任。

 

手机铃响的时候,我正在做梦,做关于睡觉的梦。我喜欢在梦中睡觉,舍不得醒,没马上接听。手机继续响着,很坚持,没有停的意识。这个时间,这样的坚持,不会是别人,惟一的可能是吕向东,她特别喜欢把男生从梦中叫醒。自从我来娱乐之声值大夜班,雄鸡都不晨叫了,但吕向东一直保持着随时叫醒我的记录。我若不接听,电话能一直响下去。对弈局势里,我没太赢过。

“小一吗!这么半天不接电话。在哪?”

“十九楼。”

“干吗呢?”

“睡觉。”

“是这样啊小一,你来我办公室一趟,越快越好。”

说完,她电话撂了,全不管我有没有醒透,能不能起来。难道电话里说事真那么难吗?我爬起僵硬的身子,去洗手间简单洗把脸,弄了弄头发,换了件淡粉色衬衫,来到十楼吕向东办公室。她正接电话。我想退出去等,她摆手示意我坐下。我困意未消,坐到黑乎乎的硬皮沙发上,闭上眼睛,等着她指示。难不成台里又分东西了?频率如此高,说明生活水平不错。

朦胧中,我渐渐意识到她在跟花小青对话。

“……你必须去。客户点名要你去……对,就是翟天力翟老板,咱们的大客户,一年给咱们二百多万呢,咱们得好好为人家服务不是吗!就今天下午,对。不是,小青!开始我并没想让你去,我最初想让李卓尔去,但翟老板不同意,他点名要你去。你也知道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听客户的,再说人家给的出场费还是很可观的,你只是到现场帮帮忙。开个头,收个尾,就能挣到两千元,若不是客户点名要你,别人还得以为我偏向你呢……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两千元,但这是咱部门的任务,你必须去,必须让客户满意……行,没问题,我不让你一人去,我派个人帮你。就派小一……怎么?别呀!小一有什么不好。别,讨厌他干什么,这是工作,又不是找对象,就今天一下午,又不是让他天天跟着你。不行,小青你这一点可不好,我得批评你,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他生活不检点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能让这些事情影响工作,更不能让他的不检点影响我们与客户的合作。再说我现在也实在派不出别人。我都想一圈了。你知道这个月咱们部门有五个休干部假的,大家都忙,刚才我打了仨电话,都有事去不了。就小一吧。他综合素质差了些,但人不算太笨。你又是他师傅,让他帮你。”

吕向东旁若无我,想啥说啥。看起来,花小青是被公差了,并且,听上去,花小青不很欢迎我。吕向东之所以坚持要我去,是因为她手里真没人了。我信,刚才我路过办公区时,里面几乎没人,我是兜底人选,最后一名板凳队员,她俩都没的选,只好将就我。本来我也没指望什么。我是有理性的人,没有选择就不选不择。生活就是这样,都无奈,都凑合。所谓搭档或伴侣,都是搭乘“不得不号”出发,幸运的用不了仨月就能到达巴哈马群岛,运气差的用不了六年也能发现新大陆,而那些不幸的走着走着就泰坦尼克了。

最终,吕向东说服花小青使用我,撂下电话后亲自给我指派了任务:

“今天下午,咱们频率的老客户翟天力在西安街设点直播卖药,小青主持,翟天力亲自主讲。你呢,给花小青当助理,一切听从花小青调遣。直播卖药跟直播车展不同,纯商业行为。我们一次性收取广告费几万元,所以服务非常重要,服务质量必须好,客户必须满意。你在现场没有具体的现成的事情要做,你的作用是机动。小青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好好配合她,让翟老板满意。”

 

下午一点,我准时等候在楼前。姜船正就下午的现场直播问题跟技术部的主管交接,技术部的师傅们在往录音车上搬设备,扩音的、录音的、一团团的线圈,还有桌椅板凳一类。

花小青来后,看也不看我,上了录音车,坐到副驾驶位置。我不去惹她,女孩子,一个月总会有几天莫名其妙,身不由己,不讲道理。我妈一直那样,我爸总是让着她,我是受过严格熏陶的。花小青今天穿了一身月牙灰连衣裙,素极生香,看上去干净透明,虽然绷着脸,也不算特别难看。院子里人来车往,热闹繁忙,生机一片。我的五菱荣光贴着院墙停在角落里,夹在众多靓车中间,夹在别克、欧宝、宝马、奔驰、沃尔沃、路虎、jeep、英菲尼迪、卡宴中间,非常有个性。我没看见姜船的三菱,估计停后院了。大院东侧是台领导的专用停车场,比较而言他们的车略显寒酸,最好的车是奥迪,其次是奥迪和奥迪,还有本田和中华。

下午,热气汇集西安街,花小青却像冰雕一样寒气刺骨,珠穆朗玛一样傲不可攀。我始终没敢惹她,她也一直不用正眼看我,只跟技术部的师傅们说话,终于跟我说话时,把一本养生杂志摔到我面前,说:“哎!帮我翻到食疗养生那一章,折起来。”

没有一丝好气。我叫“哎”吗?

哼!我没吱声,想着古往今来徒弟的种种苦楚,端尿盆,倒洗脚水,挨踹、扇耳光什么的,比较而言,花小青算是不错的,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心里明白,一定是袁茵的作用,让她知道了我跟秦苹的所谓关系,然后瞧不起我、鄙视我、羞辱我。这哪里是朋友?有点风吹草动就变脸,太脆弱了吧!哪里像我,明明不喜欢老俄娶朱秀美,但既然是老俄所选,我就不会说什么。朋友,就是要以实际行动理解对方,支持对方,跟对方一起坚持,无论发生什么,永不怀疑,永远跟对方一伙。

我不能跟花小青解释我并未跟秦苹如何,一来我目前心正痛,不能跟任何人提秦苹;二来我不能把姜船推到炮火前,既然他奋力躲避,我就要拼死掩护;三来,我年轻但气不盛,不是怨天尤人的主。

我把养生杂志翻到食疗章节,折页后递给花小青。花小青不接,眉毛一蹙,脖子一扭,满脸不屑。我识趣地把书放到直播台上,干巴巴的。

娱乐之声医疗专题现场直播字样的横幅拉起后,逛街的人渐渐围拢过来,有好奇张着嘴巴看热闹的,有交头接耳的,天气本来就热,没一会,汗味就四周弥漫开来。西安街是沈州市最热闹的步行街,我们所处的位置又是西安街上最繁华地段。花小青被众人围住,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拿正眼看人群,眼睛死死盯着麦克风,把我看得直以为那可怜的麦克风是化学实验室里盛满可疑汤水即将反应的玻璃瓶子。吕向东要我来助理帮忙,一切行动听花小青指挥。看来花小青没有任何指挥我的念头,我就一旁呆立,将目光在花小青与围观人群之间来回扫描,人群里几个大龄女生不看花小青,只看我,疑似垂涎。我不善表演,被人围观时超级不爽,但作为小时工,我没选择的机会,更没逃跑的可能。

节目即将开始,垫场歌曲已经放送出来——《走进新时代》。

 

“小一!”

突然,花小青甜声喊我,眼睛如嗔似怨地瞥向我。音响里传出品牌广告,几分钟后,卖药节目将正式开场。我不解,佩服她有顷刻间化冰为火的西域邪功,很了得,够分裂。

“嗯!”

“给人家买个冰激凌!天太热了。”花小青表情怪异,阴阳交替,隐约透着色淫之气和混不吝,赤裸裸地盯着我。

第一号任务终于下达,我没多想,也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就是。人群不是一般的密集,之前频率有宣传,此刻又置身商业中心,全沈州的听众差不多都来了,我逆向而动,困难重重。这时,一个先前我不曾注意到的男人以大尺度的动作勇猛地拨开人群,冲在我前面。他一脸兴奋和汗水,回头对我喊:

“我去买!”

“翟天力去了,你就省省吧。”花小青冷冷地说。

哦!翟天力翟老板,今天的主角。我貌似明白了花小青的所有莫名其妙,莫非她在向药老板展示她与我之间的不俗关系。我也彻底明白了之前吕向东在电话里跟花小青说的话,看来今天的卖药行动是翟老板特意为花小青准备的,有吕向东做主,花小青躲不过去。这么多人都想生擒花小青,真是桃花朵朵向阳开呀。看来我不仅有超出一般的替饮酒者开各种杂牌车之才华,还有出类拔萃的替身男友才华,不然怎么秦苹和姜船相中我,花小青也接二连三重用我。听说现在有许多暗查小三的公司,很火很挣钱,我将来不妨成立一个替身男友公司。我这方面才华初显,潜力可挖,使用起来顺畅舒心,包雇主满意。

翟天力一脸汗水,大尺度地挤了进来,绝对排除万难。他殷勤地把冰激凌递给花小青。

“麦当劳买的,花生新地。”

“刚刚喝过水。已经不渴了。你自己抓紧时间吃了吧,节目马上开始。”

翟天力手里拿着冰激凌,讪不搭地坐到花小青旁边的嘉宾席上,看我站在一边,把冰激凌递给我,说:

“你吃吧。我准备节目。”

真是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一个世纪都快过去了,好事也该轮到我了。我没客气,接过冰激凌后大咬一口。花小青冷不防一把抢了过去,接茬咬了一大口,旋又递回我,满脸不怀好意。围观人众也不怀好意地看向我们,没人知道我们演的什么戏,一个面相稚嫩的女生对身边老土男生说:“你看媒体男女多和谐,都闺蜜一样亲。哪像咱们单位,一个个老土,男女同事食堂吃饭都不敢挨着坐。”

老土男生不屑:“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媒体里男女关系最滥、最破,仅次演艺圈。知道不?”

我听着俩人深度对白,看了看端坐一处的花小青和翟天力,把剩下的冰激凌三口两口吃完,品尝美味之余,感叹自己在替身这个新兴领域里又积累了全新的经验和体会。

翟天力脸色凝重,低头看着稿件,来回翻着纸张,准备直播。时间到了,花小青推出特别节目片头,清了清嗓——说话前不该吃冰激凌:

“亲爱的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现场的观众朋友!这里是娱乐之声特别专题节目《健康是福》。我是花小青。

在我们沈州……”

 

在我们电台,差不多所有主持人都接受过正规或疑似正规的医疗节目主持培训,大多数主持人差不多都从卖药节目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不管卖什么药,都是一个套路,堪称新时代的庖丁解小牛,大家都得心应手。花小青开场后立即介绍医药公司,然后介绍药品,最后隆重介绍今天的主讲嘉宾翟天力,翟先生,沈州市扁鹊医院院长、沈州市扁鹊中医药研究会会长、美国加州扁鹊中医药研究所所长、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扁鹊中西医结合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头衔一箩筐。花小青介绍完毕,翟天力开讲,中心议题是腰间盘脱出及股骨头坏死的积极预防与有效治疗。他侃侃而谈,目光深邃而笃定,一会扫视围拢的人群,一会锁定花小青。

此君是个人物,我想起了一些关于他的事迹传言。

多年前,翟天力骑着自行车来电台卖药,半年后改骑摩托,两年后开起拉达汽车,后来换成桑塔纳,现在开的是路虎,比我们台长的车豪华。他原来是一家药厂销售员,现在事业大发了,身兼多职,风光无限。沈州扁鹊医院是沈州最大的私立医院,雇有两名俄罗斯医生,一位喜欢收集鹅卵石,一位喜欢搜集毛泽东纪念章,另有一名乌干达人,皮肤细腻,光滑如黑色织锦。

许多天之后,花小青陆陆续续交代了一些事情,让我眼界大开。

原来,因为一心忙事业而一直单身的翟天力对电台女主持人印象普遍很好,想找个姑娘一起生活,早些时候曾找吕向东帮忙。吕向东本着客户利益无小事的原则精心筹划,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把电台十几个单身女主持请到罗曼宫与翟天力一起吃饭,有花小青,薛海鸥,贺玲玲,还有沈州之声的王鸿、浑河之声的魏潇颖等,以答谢之前N次活动及节目中为娱乐之声作出突出贡献者之名义,实际目的瞒得死死。姑娘们到齐后翟天力闪亮出场,笑容可掬,谈吐风趣,逐一握手,仔细端详。台里一些资深熟女眼睛正盯着有钱人呢,哪里会错过这样的表现机会,莺莺燕燕,花枝乱颤,其中还有两个离异后急待再嫁的,但凡有局就参加,什么饭都吃,什么人都上,凭借两分姿色八分大胆儿拒不让贤,把每次聚会都当成捕食的大好机会,于是大家你推我就,你争我夺,把盏畅饮。

 “现实中王子都望而怯步隐居乡里了,姑娘们看到的都是涂了白色油漆的马。”花小青幽幽地说,“我才不上当。我也不喜欢相亲的场面,无论单独的,还是团购。”花小青坐了不到十分钟谎称有事走掉,其余人一路玩闹转场,从饭店,到KTV包房,歌声嘹亮,舞姿翩跹。

不巧的是,翟天力看中的恰恰是花小青。

后来翟天力在吕向东的支持下直接写信求爱。花小青不从,说不想找生意人,无论多大生意都不成。翟天力又以沿途报道他远赴贵州苗寨采购名贵草药服务沈州患者之名,邀请娱乐之声派记者随他一同去贵州。吕向东原打算派花小青,结果花小青在出发前主动得了眩晕症,不能乘坐飞机,甚至班都不能上了。吕向东只好派出薛海鸥。翟天力心有万般纠结,难以抚平,眼见诸多招数不行,又向吕向东讨教。吕向东这才决定当街卖药,在西安街最热闹的地方做直播。此是工作,你敢不来?直播卖药比在直播间卖药每次多花不少银两,但效果很好,多花的钱一般都能收回来,还能扩大影响,翟天力喜欢做,电台也乐得如此。可怜翟天力居然是个特级情种,为了与花小青增加接触机会,进而增进感情,不惜花费时间与金钱。我设身处地,相当理解。只是此举苦了我小一,觉不够睡,还要当替身。

这天天气很好,是个卖药的吉日,没风,不用担心风扑话筒,也是个男女相会的好日子,阳光照射下来,花小青和翟天力的脸都水滋滋的,很健康。技术部的师傅们在西安街一家药品商店门前摆开直播台,总共来了四位师傅,播控中心的小半江山都来了,这意味着直播结束后卖药老板得给人家一些茶水补助,三头五百的。花小青一身素色连衣裙,月亮一样高雅洁净,国际流行的中间色,气质没的说。

患者也都给脸,纷纷排起长队买药,当翟天力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太阳正毒,直让我担心排队买药队伍太长,老人家容易尿频尿急尿等待。

中场歌曲期间,大家喘气喝水,稍事整顿。花小青又开始制造悬念,招呼我到跟前说:“给我瓶水!快点!人家渴死了。”花小青一脸嗔娇,感觉像得了贺玲玲真传,专职饰演恋爱中之幸福人儿,刻意制造我是她恋人的假象,不惜牺牲我之名誉。怎么我的名誉那么不重要,谁都可以牺牲?

我把水递她后,信息谴责之:“你这样不够意思,毁我名誉。”

她回信:“你有什么名誉?难道嫌我年龄不够大?再说今天这里我牵头,你归我管。”

话里有话啊!够辣。吕向东安排我来此当助理打下手,不是调情啊大婶!说实话,这方面我不算有特长,花小青一句话我就认栽,无以应对。

但无论怎样,翟天力明显中招,脸色越来越难看,节目最初平静的语气开始变得粗硬,对打进电话的听众很不耐烦,对现场咨询的观众也不周到,估计他已在盼望结束。

我念及花小青是我亲生师傅,尽量配合,给她拿水喝,趁翟天力讲解期间给她看我收藏的精品贴子,弄亲密状。花小青更过分,居然把手伸过来,我当任务,及时握了一下才放开。翟天力及现场人众一一看在眼里。众目睽睽下,我有之前两次替身的经验垫底,业务不算陌生,从容虽略显不足,但专注绝对有余。我拿出最无耻的双眼对准花小青,半张着嘴,全力呵护状,置自己于翟天力及现场人众的诧异审视于不顾,有种为知己两肋插刀后又跳进滚滚油锅的壮烈感。

夏日炎炎似火烧,天地一片美好。我给花小青递过两次纸巾,她都欣然笑纳,幸福地擦汗。若不是手机突然震动,姜船打来求救电话,我估计我会彻底缓解跟花小青的关系。没错,如果不是姜船中途来电话,我想我跟花小青的师徒关系可能就此恢复正常。

 

姜船来电话时,直播已近一小时,再有五分钟直播部分就结束了,剩下的时间现场卖药。电话里,姜船语速急促而紧张,让我速去浑河北岸,说他与秦苹遭遇袁茵,让我帮忙解救。今天是秦苹生日,姜船补充说,又说万幸的是袁茵出现时,他并没跟秦苹在一起。当时,秦苹正打开姜船的车要取相机备份电池,袁茵突然出现。远处的姜船见到这一情景,退到更远处,打车回来的路上给我打来电话。

“小一!我已给秦苹发信息,一切都说好了。你尽快赶到那里跟她会合。袁茵会以为是你在陪秦苹。”

“知道了,马上去。”我头昏度骤然拉升。

花小青正在节目中与听众告别,我没办法跟她解释,甚至没机会请假。姜船这头十万火急,指望着我,容不得我迟疑。再说吧,做我该做的,把其他交给运气。我抽身跟技术部的师傅说家里有事,急忙离开,跑向路口出租车站点。我在电台最在意的两个人需要急救,我必须到位。

自古忠孝难两全,望师傅您理解。

 

我上了一辆出租车。途中,姜船再次打来电话,简单叙述了他们在浑河岸边帮助落水天鹅的情况,同时把秦苹手机号码告诉我。

若这事发生在不算太久之前,发生在我连天做美梦的时节,我会多么幸福,也许我会在一天之内连给秦苹发去三百条信息,赞美她丝绒般的美好,传递我无法停歇的思念。我会告诉她,我没经她同意,便私自把自由、幸福交予她手,每一天都在渴望和想象中度过,每一个看不见她的日日夜夜,我都虚空寂寞。在渴望与想象当中,一切世俗障碍都不复存在,身份、年龄、经历、背景都是白纸,是无物之空白。我的爱及思念,就是简单的男女之情,肌肤相亲,世俗的一切对我都不发生作用。我会一边发送信息,一边幸福地漫步在文泰路直到午夜,以此安顿我这颗因为有了心爱女人的电话号码而无法安顿的幸福之心。伟大的神啊!您是怎么创造出这么可爱的女人呢?

但也许不会。肯定不会,我肯定不会给秦苹发送信息,一条都不会发,事实上我是可以通过其他办法得到秦苹手机号码的,但是我没争取。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的确什么也没做。

我理性而痛苦地看着秦苹的号码,发出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信息:“苹姐!我是小一。您别急!我马上到。您就说我去下游寻天鹅了。”

是的,我没寻到落水天鹅,我这就回去。我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有泪水样的东西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好像十多年没哭过了。之前的尚品事件翻涌出来,搅动我的胃。我很羞愧,我以为我长大后再不会哭,我以为我已有足够的力气应付这个世界,可是在爱情问题上,我是多么不堪一击啊。幸好车到浑河时,我管住了自己,止住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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