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值班室的电话响了,安秀梅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问话,里边传出急促的声音:“守备区医院嘛?”

  “是的,你……”

  “我是南铁山岛卫生队,岛上有个战士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请医院派外科医生来做手术,不然的话,那个战士就会有生命危险。”

  “知道了,我马上向院长汇报。”

  十几分钟后,医院院长兼外科主任、安秀梅和护士长登上正在守备区值班的交通快艇,冒着大风大浪向南铁山岛急速行驶。

  安秀梅主任不是第一次坐船进岛,但从没有过如此感觉,觉得大浪好像把船分别放在跷跷板的两头,彼此一高一低地猛烈摇荡。

  她开始晕船,浑身发软,脸色苍白,胃里像海洋似的翻个不停,难受得真想吐,因为院长和护士长就在面前。不想太丢丑,但是有点晚了。胃里实在撑不住了,嘴里的呕吐物全部倒了出来,落在甲板上。

  “安主任,你是不是又有了?”护士长关心地问。

  安主任看了她一眼:“可能吧,不然的话,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副院长推了推眼眶上的眼镜,高兴的说:“好事呀,岛上又多了一个小战士。”

  又过了半个小时,交通艇终于靠岸。

  “院长,海浪那么大,我以为今晚来不了,没想到你们来了,战士有救啦。”卫生队长接过手术箱,带着院长急速来到临时由换药室改为的急救室。

  “队长,室内和手术工具都消毒了吗?”

  “全消好,可以手术。”

  院长问安主任:“你刚吐完,能行吗?”

  安秀梅笑着说:“战士们轻伤不下火线,何况我没受伤。”

  俩人在护士长的配合下,顺利的做完手术。

  第二天,海浪停止了咆哮,战士得救了。

  安秀梅回到家,把自己又怀孕的事告诉自己的丈夫,赵大炮高兴的直蹦高:“我老年得子,喜事啊。”

  安秀梅却说:“别高兴的太早,不一定是儿子。”

  赵大炮不爱听:“咱俩打个赌,我赌儿子。”

  安秀梅笑了:“看你这付德性,你的儿子一定也是这付德性。”

  赵大炮把话题一转:“老伴,今天军区政治部首长找我谈话了,虽然没明确说,但从他的话语中,我听出了一些道道。如果我没猜错,我马上就在离开司令员这个位置了。”

  安秀梅惊喜的说:“又高升啦!”

  赵大炮忧心匆匆:“你没听广播和看报纸吗?最近经常发表一些让年轻干部上来,实现军队的正规代和现代化吗,这就是给我们这些老同志提个醒,该让位了。”

  “老赵,你还不到六十岁,刚五十五岁。我看你还能再干上几年。”

  赵大炮叹了一口气:“别说我了,听说陈司员已离任,马上住进省城军队干休所。下一步,该轮到我了。”

  第二天上午,赵大炮刚上班,胡来顺来到赵大炮办公室,情绪有所反常:“老战友,上级找你谈话了吗?”

  赵大炮不慌不忙回答:“谈了。”

  胡来顺不服气的说:“凭什么让我退下来,我还不到六十岁,完全能再干上几年,这不是一刀切吗。”

  “我说老胡啊,千万别发牢骚,想想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咱们该知足了。”赵大炮把退下领导岗位看的很淡,并开始做起老战友的思想工作。

  胡来顺生着闷气:“老赵呀,我还是想不通,戎马一生大半辈子,突然要脱去军装,这个弯,我转不过来。”

  赵大炮劝道:“老伙计,识时务者为俊杰。听我一句劝,想通想不通,都得坚决执行,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下一个战场,就是如何安度晚年。”

  胡来顺不在说话,闷闷不乐的离开了赵司令员办公室。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只听赵大炮喊道,我有儿子啦。又过了几分钟,电话铃又响了,赵大炮再次拿起电话,电话里的内容不详,只是他不停的说好事,好事,真是双喜临门。


  第二天上午,晴朗的天空,如一块透明的蓝宝石,静静地罩在守备一连营地的上空,纯净而深邃。

  一条巨大的横幅挂在守备一连操扬的上方:热烈欢迎抗美援朝志愿军英雄范宏归队。

  上午十时,当老连长范宏在陶桂香的搀扶下,走到操场时,锣鼓声、鞭炮声四起,全连战士齐刷刷高喊:欢迎英雄归来,向英雄致敬!

  已去掉代字的吴海星连长,来到老英雄面前行军礼:报告老连长,欢迎您荣归第二故乡!

  “战友们好!谢谢你们了。”

  老连长范宏对吴海星说:“我想去连里的荣誉室看望我那些在朝鲜战场上牺牲的老战友。”

  吴海星和几个排长陪同老连长走进连队荣誉室。

  首先映入范宏眼帘的是历年军委领导为海岛的题词,他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1954年彭德怀题词:艰苦创业,扎根海岛,以苦为乐,建设和保卫好祖国东大门。

  1960年叶剑英题词:依靠军民团结,建成海上长城。

  1964年董必武题词:静以制动,守以为固,团结军民,日求进步;磨砺以须,不慌不怖,国防重责,恪尽是务。并赋诗:“游竞长山岛,心胸甚豁然。天津寄锁钥,旅顺结连环。海角茫波远,滩头白石圆。军民和协好,建县纪新篇。”

  1979年栗裕题词:军民团结,建设海岛,保卫首都海上大门。

  张爱萍题词:军民联防,保卫海疆,坚如磐石,固若金汤。

  1983年王震题词:要塞国防抵御外敌,军民合作建设宝岛,开发海域富国裕民,内外来宾游览乐息。

  随后看到了墙上的四好连队奖状和首长视察连队的合影照片和方桌上的老物件。当他走到英烈光荣榜前,他仿佛置身于血火交迸的时光隧道,当年的战斗过程仿佛就在眼前,当他看到教导员甘甜、三连连长武士保、六班长吴有良等近百名志愿军烈士名单时,范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从他那仅剩下的右眼眶里流下了思念的泪水:“战友们,我来看你们来了!”说完,老连长向烈士照片凝噎着敬了个礼,热泪沿着老英雄脸上的皱纹滑下来。他显些摔倒,被吴海星死死拽住。此时的陶桂香看到自己前夫甘甜的照片,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渐渐远去,只剩下她微微的呼吸声。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般,牢牢地定格在这张黑白照片上。那是她的前夫甘甜。她的手缓缓抬起,像是承载着千钧的重量,带着一丝颤抖,轻轻抚上照片中前夫的脸,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玻璃,她却仿佛触碰到了前夫那熟悉而又久违的面庞。

  “甘甜啊!”陶桂香轻声呢喃,声音里满是眷恋与思念,“我来看你了,你放心吧,儿子已长大成人了,你的战友范宏对我也很照顾……”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透过这张照片,回到了往昔的岁月。

  老连长范宏走出连队荣誉室,看到眼前一队队生龙活虎的战士,接过老前辈手中的红色传承,继续前行、砥砺奋斗,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老连长不顾旅途劳累,观看了一连官兵的军事训练,而后,又走进各班排参观了连队的生活设施,看到现在的生活环境和部队战斗力,老连长十分欣慰。感慨的说:如今战士们再也不用像当年我进岛时那样,没水喝,没菜吃,住窝棚了。”

  最后,老连长给一连全体官兵讲一课:“当年上了战场,谁也没想活着回来,前一个倒下了,后一个立马跟上一个接着一个.…..”

  当老连长讲到动情之处,义愤填膺双手在空中挥动,全身也跟着颤抖,仿佛置身战场,把在场一连官兵带进了朝鲜战场那艰苦异常的峥嵘岁月。

  此时,一连官兵聆听着老连长的战斗故事,矢志强军的激情和热血被激起层浪花,在心中来回“翻腾”。

  就在这时,赵司令员出现在一连官兵面前,连长吴海星正想上前报告,被赵司令员叫停,他来到范宏面前:“范连长,你终于归队了,欢迎欢迎!”

  范宏举手敬礼:“报告老营长,原特务营二连连长范宏向您报到!”

  老战友重逢格外亲,有说不完的话。赵司令员对吴连长说:“战士们站了一上午了,也该让他们休息了。”

  吴连长来个军礼:“请司令员作指示!”

  赵大炮不好推迟,既然来了,就讲两句吧,他放开嗓门:“同志们!几十年时光流转,不变的是抗美援朝英雄精神赓续传。刚才,志愿军老兵范宏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为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过去先烈们用鲜血和生命捍卫了中国人的荣耀。今天,和平年代革命军人也必须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气概,严格训练,保家卫国,让抗美援朝英雄战旗更加飘扬!”

  操扬上响起震天动地的口号声:向英雄学习,向英雄致敬,严格要求,严格训练,随时歼灭来犯之敌。

  随后,赵司令员邀请范宏和姐姐去家里做客,聊聊天,叙叙旧。

  别时风华正茂,再见已是知天命。赵大炮通知原特务营在岛上的老兵,胡来顺、李虎、单勇、耿战朝、唐家宝、顾小水等参加过抗美援朝老兵前来家里坐客,陪同范宏夫妻。

  从洗鱼,摘菜,安秀梅在姐姐的帮助下,忙活了大半天,除了红烧鲅鱼、清蒸片口鱼外,青菜少的可怜,因为岛上缺少蔬菜,但还是做了八菜一汤。如果当时岛上有饭店,赵大炮一定把战友重逢聚会安排在饭店里,免得让姐姐和安秀梅忙碌大半天。

  人到齐后,参战老兵围桌而坐,赵大炮举起酒怀,沉痛的说:“我提议为解放战争、朝鲜战场牺牲的秦亮、丁班长、教导员、武士保、吴有良等战友默哀一分钟。”老兵纷纷起身,肃立默悼,随着赵大炮一声“默哀毕!”然后,端起酒杯,把酒慢慢泼洒在地板上。

  范宏率先动情的说:“时间过了这么久,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唯独那段烽火岁月以及战友的名字,依然清晰记得。”

  胡来顺接话:“范连长说的对极了,我虽然不是你们营的,但同是一个战壕的老兵,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中,我们都并肩作战,结下的战斗友谊。如今最大的心愿是和昔日战友相逢相聚。下面,请允许我敬大家一杯。”说完,把酒盅子里的一扬脖,喝了下去。

  这天中午,天清气朗,阳光正好。李虎见到昔日战友格外高兴:“这一晃,分开三十年了,今天得己重逢,值得庆祝,正如当年胜利归来那天的心情一样。我也敬大家一杯,愿战友友情永存!”

  老兵们围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而在30多年前,他们也曾这样相聚在战场上,那个时候,他们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单勇不胜酒力,酒后吐真言:“记得一天夜里,连里接到突袭美军营地任务,全连官兵一起爬出战壕,一路奔袭到达指定位置发起进攻,激战一个多小时,炸毁敌军事设施,完成作战任务,但只有一半人撤了回来……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些哽咽,如此情形,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酒过三巡,在座的老兵纷纷站起来,饱经沧桑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不愿松开。赵大炮打起节拍,在场老兵唱起耳熟的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赵大炮看着战友们目光如炬,情绪激昂。提议明年春暖花开时再相聚!

  这歌声,随着风声,竟传到隔壁的院屋里,不多时,唐海秀也闯了进来,责问赵大炮:“赵司令员,你们老兵聚会,为什么不把我叫上?”

  没等赵大炮回答,胡来顺借着酒劲直言道:“我们老爷们在一起喝酒,你一个娘们家凑什么热闹。”

  唐海秀没有搭理自己男人,继续说道:“我也到过朝鲜战场,在座的每一位我都认识,也算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嘛。”

  赵大炮连忙替唐海秀打圆场:“对,对!大家敬咱们的巾帼英雄一杯!”而胡来顺的脸又耷拉下来。

  唐海秀早己看惯自己丈夫的这种表情,不搭理他,端起酒盅向老兵们一一敬酒,随后进了里屋。

  与此同时,屋里的两个女人聊的十分开心,唐海秀进屋后,更热闹了。

  安秀梅说:“姐姐,你养了个好儿子,像甘甜教导员一样,有一颗赤子报国之心。”

  唐海秀借机敲边鼓:“甘震可是个好连长,稳重而大方,聪明而智慧,西浩村的村民都夸他,特别是好几个姑娘喜欢上他,愿意同他打交道。”

  听了她俩的话,陶桂香心里为自己的儿子成长而高兴和自豪,但嘴上却说:“他还是个孩子,需要经常敲打,请赵司令员多培养教育。”

  三个女人的笑声,盖过了外屋男人的话语声。

  “姐姐,这个您放心,大炮对甘震比亲儿子还亲。”安秀梅替丈夫说好话。

  陶桂香十分感激:“我代表牺牲的甘甜谢谢你们了,有赵司令员的栽培,我一百个放心。”

  安秀梅笑着说:“姐姐,你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唐海秀神秘的对陶桂香说:“嫂子,你听说没有,西浩村有一个叫唐美华的姑娘,她的长像和她的名字一样,真美!听西浩村妇女传言,唐美华正在追求你儿子哪,我觉得他俩十分搭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陶桂香一惊:“有种这事?我还不请楚。”

  唐海秀试探的说:“嫂子,如果你同意,我去做谋。”

  “那感情好!不过我要问儿子是否同意?”陶桂香没有立即答复。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范宏对屋里喊道:“桂香,我们该走了,不能误了船。”

  老兵们握手告别,依依不舍,女人们相互拥抱,难舍难分……


  事隔不久,守备区文艺宣传队解散了,陆英被分配到守备区医院当了护士。她和吴海星的距离更近了

  一个星期天,陆英主动邀请吴海星上唐王山。吴海星因在连里处理一件烦心事,来晚了一刻钟,看到陆英已经在山下静候,让他怪不好意思的。两人见面后,陆英的目光默默地在吴海星的糙脸上目不转睛,直到走的很近了,她也没调整一下自己的视线,这种极具传神传情色彩的眼神撩拨得他如同怀揣一窝小耗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脸红,肉嘟嘟的耳垂似乎也在燃烧。不过,吴海星还算勇敢,勇敢地睁大了自己的小眯缝眼,去迎接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半个小时,终于爬到山顶上,陆英坐在岩石上,把注满铅的腿平放在上面,用报纸当扇子,减去额头上的汗珠,上气不接下气,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她进部队后,没有经过高强度训练,而吴海星是从连队摸爬滚打走出来的。

  吴海星掐着腰,站在岩石的最前边,对大海拉开嗓门:“啊!江山如此多娇。”

  这声音在山谷里回荡,陆英仿佛听见“如此多娇!”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回荡,陆英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声音。”

  吴海星不加思索的回答:“大自然的回音,不信你试两下。”

  “我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今天就不试了,以后再试。吴海星你不累吗?”

  “不累!这点山路,对我来说小菜一碟。连队训练战术时,我们经常全副武装爬这座山。”

  陆英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休息片刻,她缓过神来 :“你们男人无法猜出女人心中的秘密,你知道我再想什么?”说完,她双眸紧紧盯着他。

  “这……”吴海星一时不好回答。

  陆英觉得他是个人物,如今虽然是个小小的连长,以后定成大器。一生能找到这样的伴侣,自己省心多了。

  下山了!

  下山比上山更难。陆英感觉腿肚子有些酸痛,一瘸一拐下着台阶:“吴海星,你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还不过来扶着我,就算我们不是夫妻,同事之间也要相互帮助啊。”

  听她这么一说,吴海星连忙走到她身边,用手搀扶起她的腰,向山下走去。

  “我让你反感吗?”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老躲着我,总是离我八丈远。”

  “男女不是授受不亲吗?”吴海星借用古人之言,搪塞着她问话。

  “真是个滑头。”

  吴海星看着她那副认真劲,扑哧笑了,搀扶着她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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