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上天禀告老天爷咱们老百姓要过年的日子。

  深夜十二点,几碟香果,几张纸钱,几镂香烟,几根蜡烛,配上几个响头,几个揖,就是一番启禀大礼了。当然,这当中最重要的是要在烟囱间焚化一张木印的灶书:

  兹有.....郡.....府.....县道.....里.....村.....老屋基向山壬山丙(或者震山坤等等,看房子的八卦方位来书写)村民.....恭禀玉皇爷爷座前:今山川同泰,一元复始;恰冬去春来之节,万物顺生之时。恭请玉皇爷爷下凡同吾等小民一道同喜。丙午年腊月二十三日亥时。

  然后在门外点燃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此起彼伏在深夜的鞭炮声,小小的预告了一下大年夜的来临。

  白日的石碾子河挤满了清洗衣物被单的女人。她们说笑着,手冻的通红,用棒棰使劲的捶打着一堆堆的衣物被单。那些存了一冬未洗或洗过的衣物,都要通通翻出来,在石碾子河的河水里,做一次彻底的清洗,叫做“洗去旧年的晦气”。晾在冬阳下,任寒冷的风风干。

  莫二娘得意的把她家的洗衣机搬在屋外神气地把衣物甩进去,任它们在轰隆隆的声音中旋转,接着甩干出来。由于莫雷的争气,常常往家里汇款,她是再也不必和村里其他的女人一样抡棒棰打了。

  男人们备着竹篼,担着由于冬天的雨水冲积在房前屋后的泥土,或者捅着阴沟的淤泥;扫除房梁上交织的蛛网以及往床脚下老鼠洞里灌水,整个石碾子村家家都在忙碌着。人们用忙碌的身影,为春节这个他们最隆重的节日,做着做卖力的清洁运动。一年一度啊,就象一个一年一度才见一次恋人的少女,她怎么可以不好好的梳理清洁一番呢,去迎接这个她一年才能一会的恋人。油菜花也放下织布机上要织的布,清洁着她父亲留下来的那几间屋子。她的莫雷就要回来了呵,三年了,三年!她应该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来迎接那即将要来到的新年,那即将要回来漂泊在城市的远方恋人!

  村里的小孩子们快活的东去这里西去那里玩。放了寒假的他们,仿佛一只只出了笼子的小兔,尽情的在这年前忙碌的气氛中疯野着。他们一时为父亲挖土;一时帮母亲洗衣;一时听从扎油菜花龙的黄五爷的使唤帮忙拿工具;一时又跑到刘二爷的鞭炮作坊去看二爷填炮仗扎引线。

  新年耍油菜花龙是石碾子村独有的习俗。黄五爷是村里有名的篾匠,手巧的可以让天上的凤凰下凡水里的鱼儿上岸。小小的竹篾到了他手中就可以幻化世间万物。扎春节游行用的龙是他一年中最重要的工作。他要在冬月和腊月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为盘龙镇的十七个村子扎好新年游行欢庆的龙。那初一二三四五六七的家家户户去拜新年的龙,那初八的时候游行开市的龙,最后在元宵节的烟花灯火中焚化飞天,以奔腾舞动和祭祀牺牲的形式,成为万民对新春对上天的献礼。扎好的油菜花龙蜿蜒足足有半里路长,森严的头上扎满还未开放的油菜花苗,显得清新又秀丽,龙身上铺排着稀疏的亚麻,在震耳的鼓声中,腾飞着石碾子村人对这两种植物丰收的祈盼。

  盘龙镇各村的龙有各村的特点。鸽嘴子村的是草把龙,用稻草扎就外形的龙代表着水田多过坡地的鸽嘴子村人对于稻子丰收的期望;徐家祠村是扁担龙,因为徐家祠村的大部分壮年劳动力都在重庆的朝天门做“棒棒军”(一种挑夫的称谓),扁担就是他们村子勤劳和生活的代表。正月初八的盘龙镇,龙龙飞舞的时刻,黄皮肤的汉子们,用他们刚劲有力的双手,豪情满怀的舞动着。从祖先的手里一代一代接过来舞动的龙啊,蕴含了他们多少对于生活热爱的情怀,多少的期翼和向往。

  石碾子街刘四爷的茶馆旁。写春联的张八爷一早就摆开他的行头家什了。他的行头家什已经冷藏了一年。自去年的腊月三十到当下的腊月二十三,他是憋了一年了,憋了一大股子劲。

  一摞摞裁好的红色喜庆的纸码在门板当成的文案上,下面是两张高高的凳子顶着,笔墨砚台仿佛一队长相不一的兄弟等候张八爷的调遣。张八爷挽起衣袖,悬腕立笔,着力十足的写上几十张“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爆竹声声辞旧岁,家家户户迎新春”、“新年新春新气象,春风春雨春水流”等等春联,用木夹子夹起,任石碾子河吹过来的河风风干。这张八爷写着,张八爷的爷爷写过,张八爷的爷爷的爷爷写过,张八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写过的春联啊,如一道道美好未来的符语,沉淀在石碾子村一代又一代人的目光中。几百年来,成为石碾子村一道年前风雨不变的风景。那蘸金粉写就的大大的“福”字,金光闪闪;挥鞭拿枪的秦琼和尉迟进德的神像,威武庄严;鼻孔托起,嘴巴张开的哼哈二将,煞气腾腾。这些是镇上的王高升书画铺托张八爷代卖的。

  在这种热热闹闹忙忙碌碌的气氛之中,张拜拜因为油菜花离乡的疯儿子张林回来了。村里人本来已渐渐淡忘了他的事情,或者以为他也许象镇上那些在垃圾堆里捡吃的人一样穿着又破又烂的衣服和裤子在城市街道边缩着脑袋做叫花子呢。想不到他神气活现的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一身清爽的叫人喜欢的牛仔装衬托出他比以前更爽朗的朝气,头发依然长长的飘拂着,欣长的大腿衬托他高大的身材,皮肤比以前黄了一些,但是看起来更健康了。张拜拜一家人乐坏了,他们本来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了这个疯儿子了呢,因为那么久他都没往家里寄信。张林为父母哥哥嫂子侄子带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回来,也给自已带回家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其中有个象牛魔王脑袋的“傻的死管”(萨克斯管),叫村里人看着稀奇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