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在“雪莲豆花店”吃完一大碗豆花饭,正准备回家的时候。被对面江龙大酒店出来的两个人拦住了路,是钟情和钟美。江龙大酒店是盘龙镇最气派的酒店,中西合璧,雕龙画凤,飞檐走壁,足足有六层楼。一般是镇政府宴请上级官员的地方,有钱的盘龙镇人婚嫁丧娶包席的地点。
钟情和钟美把打算回家的油菜花引到了二楼的一间包房。包房里宽敞暖和,房顶的大宫灯散射着柔和温暖的光线。钢制镶嵌着紫花软垫的靠背椅围着的,是一座可以移动的钢化玻璃圆形餐台。旁边已经坐好几个人了,两男两女。女人油菜花是认识的,就是和她一起赶集的郭英和郭丽;男人有点面熟,可是突然之间她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两个男人清一色雄赳赳的平头,着一身黑的放亮的皮夹克,骨碌碌的眼睛闪烁着审视和欲望的光芒,盯着油菜花看,搞的油菜花象被蚊子盘着飞舞的羊羔一样感到浑身不自在。郭英和郭丽唧唧喳喳的说她们刚才看到了在对面豆花店吃午饭的她,感到很高兴呢,就把她绑架上来了。并指着旁边的两个男人问油菜花认识不?油菜花望了两眼,低下了头。那情形自然是不知道了。钟情和钟美就说这是鸽嘴子村的王福和王贵啊,小时候我们的同学,叫牛蛋和狗蛋的。
油菜花依稀想起了这两个人,脑子里就泛起这两位七八年都未回乡的小学同学的历史伟迹来。王福和王贵的父亲乃是盘龙镇一代名赌棍王老千,母亲早亡,出身江湖世家的他俩从小就被家风熏陶的飞扬跋扈,啸傲群少。谁要是得罪了他两兄弟,第二天一定是玻璃渣撒满家门前,地里的庄稼被砍的乱七八糟。稍成年一点被父亲传授了一身江湖技艺的两兄弟就出去浪迹四海,纵横江湖了。后来听村里人说他两兄弟组织了一大批人去外面搞什么“摸乒乓中奖”。程序是在乒乓球上写上一二三四五六七###零十个数字,摸到一三五七九就有奖,奖电视机、风扇、汽车,等等;摸到二四六八零就要买一瓶他们用薄荷油和酒精调配的“威霸神油”,四十九元一瓶。由于乒乓上基本都是写的二四六八零,为此他们在各地和摸奖人闹出了不少风波。不过,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北方有南方。这个县出事,他们转战到另外一个县;这个省出事,他们转战到另外一个省。并用“二万五千里长征”来形容他们东征北伐南征西进的壮举。
王福操着半生不熟的“广普”(指广东腔的普通话),故作斯文的递给油菜花一张卡片。娘娘腔的说“菜(请)多关照拉”。王贵就比王福随和多了,他打着满口的“川普”(指四川腔的普通话)也递上自已的名片,嘴巴随骨碌碌的眼睛说着“请多关照撒”。油菜花虽然天天在家里编麻布,对名片上的字还是认识的。王福的名片上写着:
富贵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王福
富贵劳动服务有限公司经理王福
富贵公关服务有限公司经理王福
富贵博彩有限公司经理王福
王贵的名片也一样,只不过名字由福字变成了贵字而已。
钟情告诉油菜花她们和王福王贵是在街上遇到的。王福王贵向她们说起了他们的事业,她们感到挺有前途,就一行人来到了这里,一起吃饭。气氛由于一盘一盘送上来的菜而活络起来,王福象电视上那些被歌颂的企业家一样介绍起他的事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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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富贵劳动服务有限公司是建立在中国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迁移的背景之上的。这是一个时代的潮流,千千万万的农村人口必将因为城市的不断发展而进入城市。在城市中,他们靠什么生存,发展,证明自我的价值?工作。工作在那里?就在我们为他们牵线搭桥的服务里,我们为一个农村劳动力介绍一个城市工作的手续费是三百元。各位想想,中国有多少人口?有多少怀着梦想和希望期待进入城市的人?如果我们为一亿人介绍工作,我们的收入就有八百亿。八百亿是什么概念?假如我们县今年的工农业总产值是25个亿,那么,八百亿就相当于我们全县人民辛辛苦苦累死累活的干三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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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富贵公关服务有限公司是我们集团最赚钱的行业。它建立在人性的基本需要之上。各位:伟大的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过,人类所有工作生活的理性动力,建立在力比多的合理满足之上。有多少寂寞的年轻人在城市拼搏?有多少孤独的灵魂在城市游荡?有多少疲惫寂寞的肉体需要合理的去满足其日益增长的力比多?这是一个躁动的身体和青春的成就不成正比的时代,没有多少经济积累的年轻人在城市怎么可以有一个安稳的家?这正是我们这个行业的机会。我们要招聘大批如花似玉的姑娘做公关小姐,去调和这个被政治家们忽视的身体矛盾,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赚钱。各位,我在这里可以保证,她们每天的工资不低于一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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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说,农村包围城市。我们用什么方法去包围城市?我们有户口去寻求一种社会保障吗?没有。在城市户口的人眼里,我们可以是中国人,但是我们是三等的中国人。因为我们是农民。我们有金钱去寻求一种立足点吗?没有,我们刚进入城市的时候我们还一无所有。我们所能做到的,就是充分利用我们的资源,去寻求一种立足点。在城市找到一个根据地。如果说我们的富贵劳动有限公司是利用劳动力去包围城市的话,我们的富贵公关公司就是用魅力去包围城市。在这个中国的人口从农村向城市迁移的时代,我们每个人都是进入城市,接受富足、美好的生活挑选的候选人。只要我们舍得一身刮,我们就能在城市找到属于我们的位置。我深深的相信,这股浩浩荡荡由农村人口变为城市居民的潮流必将在我们这个时代成为一场延续几十年甚至百年的风景,它是中国古往今来最宏大的一次城市化进程。这种场面是如此宽广,其中蕴含着如此多的商机,如此多利润的河流,无一不值得我们豪情万丈的去大展身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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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座的各位,只要和我们富贵集团一同前进,就一定能建立你们梦想的城市之家!
王福说的是口沫横飞,座上的菜在他的口水唾沫里转了一圈又是一圈。油菜花听的是云里雾里,摸头不知脑。她现在正在惦记着莫雷回乡和晾在晒场的衣服的事情。她担心妈妈忘记把衣服收回去了。窗外的天空是越来越灰,看起来一付雨就要来的样子,冬天洗的衣服很难得干,要是让雨把本来就要干的衣服又淋湿就惨了。
王福恳请油菜花到他的公关公司来做公关小姐,说凭油菜花的美丽一个月赚个十万也不成问题。郭英和郭丽听的都心里热血沸腾。油菜花羞羞的笑了笑,说我家里晾在外面的衣服忘记了收回来,我要回去了,天空看来要下雨呢。
说完就起身。
于是王福王贵就在一种鸡同鸭讲的错愕中目送油菜花离开这个房间,离开江龙大酒楼。离开盘龙镇,回石碾子村去了。
回村的乡间小路上,飘扬着油菜花清脆而悠扬的歌声。歌曲是石碾子村流传了很多个世纪的“晨歌”(一种西部民歌的名字)《幺妹的脸哪四季花儿红》:
井边洗衣的小妹是一朵花,
谷雨过后就满十八呀;
看见担水的哥哥就脸红哎,
那是桃树开满红红的花。
担水的哥哥也喜欢她呀,
赶集买了发夹来送她呀;
妹子羞羞让哥哥戴哎,
向日葵染满红红的晚霞。
谁家的门前吹唢呐,
谁家的小妹在出嫁呀;
谁家的哥哥娶了她哟,
桐子树上开满桐子哟花。
唱着唱着的油菜花,又开始想起邮局的一幕了。啊,莫雷,莫雷,莫雷啊莫雷,你就要回家了呀,回来和我结婚了呀。
老天,老天。
油菜花在心里轻轻的惊叹着。
脸上堆满了幸福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