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碾子街,杀猪的莫二爷正要收拾起没卖完的猪肉回家的时候,口吃的陈剪巴来找他了。

  “莫、、、莫、、、二、、、爷。”陈剪巴说。

  “啥子事?”

  “抽、、、根、、、根、、、烟!”陈剪巴很殷勤。

  “啥子事情嘛?”莫二爷有点不耐烦。 

  “去、、、我、、、我、、、家、、、喝、、、喝、、、喝、、、烧酒。” 

  “老子家头没得烧酒喝索?去你家喝?有啥子事情说嘛。” 

  “去、、、我、、、那、、、那、、、那、、、里,边、、、喝边、、、吹、、、嘛。”  

  “剪巴,你晓得我婆娘凶撒,我回头跟她说一声再去你那里喝酒。” 

  “要、、、要、、、得那、、、那、、、我等、、、你、、、老、、、老、、、老、、、人家、、、大驾、、、光、、、光、、、临”。 

  “晓得了,晓得了,今天初八,你家头杀了猪是不是?叫老子去喝酒?” 

  “不、、、不、、、是、、、我、、、我、、、我屋头没、、、没、、、没杀、、、猪”。 

  “那老子去你那了咸菜下烧酒索,你知道我老莫是顿顿要吃荤的。” 

  “晓、、、晓、、、得、、、晓、、、晓、、、得,我、、、去酒、、、酒鬼、、、哥、、、那、、、那、、、里、、、整、、、点、、、烧烧、、、腊、、、来、、、孝敬、、、你、、、你、、、老人、、、家。” 

  “在老子这里割两块肉回去弄不是一样?” 

  “也、、、也、、、可以,就、、、就、、、照、、、你、、、说的、、、的、、、嘛。”陈剪巴一脸憨笑。 

  莫二爷手脚麻利把一块颜色有点暗的槽头肉放在塑料袋里。称了称,二斤四两的样子。 

  “二斤七两,算两斤半好了。”莫二爷大度地说。

  “恩、、、恩、、、。” 

  “五块五一斤。五个二十五,五个二十五,一二五零加一二五,一共等于一十三块七角五。” 

  “咋、、、咋、、、个、、、一二、、、五零、、、加一、、、一、、、二、、、二、、、五。”陈剪巴掏出皱巴巴的票子问。 

  “剪巴,你晓得个毛线,这是算帐。” 

  “哦、、、哦、、、那你、、、快、、、快、、、点来、、、喝、、、喝、、、酒哦。”陈剪巴凭空打了一个干饱嗝,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好,老子收拾好东西回去就来。”  

  在石碾子村,陈剪巴的屋子可以说是村里最破烂的房屋了。二零一七年的中国,他的房子依旧还是那种泥坯加黑瓦的房子。班驳剥落的外墙,仿佛一棵老松树向世人展示他的老树皮。快要掉落的瓦片,总是叫走在屋檐下的人们心惊胆颤。剪巴的口吃是出生就有的,大家有以为他肯定是要打一辈子光棍,娶不上老婆的了,没想到他竟在外乡捡了一个要饭的哑巴婆娘回来,而且还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哑巴婆娘,那一度是石碾子村的一桩新闻。当这桩新闻成为一桩旧闻的时候,陈剪巴两个可爱的儿女出现了,男的叫陈磊,女的叫秀秀,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更叫大家张大了嘴巴的是,他哪个平时不声张不吭气的儿子竟然在一个大家都累的不想动的打谷月份,收到了一份来自北京京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搞的大家又羡慕又嫉妒。 

  在石碾子村这个三省交界的边沿地带,是很少出大学生的,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刘四爷的儿子刘麦子是在陈磊考取京华大学之前石碾子村唯一考取北京的学堂的学生了,可惜他命不长,竟死在了外乡。村里解放后出过的最大人物是副乡长,管农药果树农机什么的角色。乡亲们一度以为是这里的风水不好,要不然为什么临村的鸽嘴子村为什么每年考上那么多大专生呢,象满月的崽猪一样年年一笼一笼的出来,而石碾子村就很久才出一两个只有米米大光亮的大学生。现在想不到这鼓龙气被陈剪巴这个狗日的祖坟葬正了,上了年纪的人一提到这点就很是气愤有点不平。 

  但是县上有个管文教的唐副局长带着镇上一长溜队伍来到石碾子村做慰问却是实情!说了一大堆陈剪巴根本不懂的“寒门出才子”、“自古英雄出寒门”之类的话。那天陈剪巴那两间土坯房子实在显得太小,家里的板凳也显得太少,搞得县上来的人竟然还有蹲着听唐副局长说话的,后来还是村民们自发端来板凳才解决了这个问题。唐副局长讲着讲着就谈到了自已,谈到了自已吃着窝窝头上大学,勒着裤腰带干革命,说到伤心的时候,眼泪就流了下来。搞的石碾子村的人感慨不已,说唐副局长才是咱们的好干部哇。根红苗正,来自咱们无产阶级的最底层。 

  石碾子村来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我们这位唐副局长了。多年以后,当他和陈剪巴的儿子陈磊一起再回到石碾子村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位县长了,也就是在唐副局长来了石碾子村的那时,村民们终于听到了书呆子陈磊说话:谢谢局长,谢谢老师,谢谢乡亲们。他没有谢谢哪个哑巴母亲和哪个磕巴的父亲,因为他们是和他连在一起同甘共苦的吧,那苦读的寂寞,那物质的贫瘪,那简单的要求都不可得的的辛酸,在捧场的人的欢笑里,谁又得知呢?只有他的父母。 

  莫二爷打着电筒火来到了陈剪巴的屋子。莫二爷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要不是这几间屋子当官的局长都来过,他才不会来呢。自打小莫二爷就看不起陈剪巴,说话哪个磕巴的样子,家里又那么穷,陈剪巴小时候他就常找茬作弄他,用来做乐。记得人民公社的那年份,陈剪巴家年年挂钩(指工分顶不上要分的口粮),那时候莫二爷只是村里的生产队长,陈剪巴天天都挂着一个苦瓜脸来求他分点吃的给他,因为他瞎眼的老娘总是说肚子饿。而莫二爷一般要等他说求人的话把嘴巴都说裂口了,眼泪流了十多次了,才分几斤烂苞谷给他。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陈剪巴有了一个叫陈磊的儿子。而且这个小子和县上来的局长也是握过手的照过像的,听说他读的哪个学校很威风,出来很可能当官。一想到这里莫二爷就不想把事情做绝,说不定哪天还有托哪个小子办点事情的时候嘛。“前人强比不得后人强”啊,莫二爷想着想着叹了口气,他的儿子莫雷和陈磊同年龄,读书却不是同一个层次了,差得远了。

  陈剪巴家里响起滋滋的炒菜声,他的哑巴婆娘根秀正炒着回锅肉。莫二爷人高马大,陈剪巴的门矮了一点,搞的昂首挺胸走路惯了的莫二爷一进门就撞在了门楣上,头上起了好大一个青包。陈剪巴正帮他揉着一边揉一边结结巴巴的说着道歉的话:“对、、、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屁用,剪巴,说实在的,你儿子好歹也是一个大学生,你这茅草棚棚也该翻一翻了。” 

  “没、、、没、、、没得、、、钱、、、的,你、、、你、、、知道、、、现在、、、、钱、、、、难找、、、找。” 

  “你和你婆娘天天去县城找钱,还没得钱索?” 

  “做、、、做、、、我们、、、哪个、、、活路、、、的人、、、多、、、多,你、、、你、、、晓得、、、县城、、、城、、、擦皮鞋、、、补鞋、、、子、、、的、、、人、、、多撒,我、、、我、、、们两、、、个、、、人一、、、天有、、、二十、、、多块、、、钱、、、的、、、样、、、子。” 

  “那不是一个月有五六百的收入了索!”莫二爷听了便有点眼红。 

  “没、、、没、、、得四、、、四、、、五、、、百的、、、样子,在、、、在外、、、头每天、、、吃碗汤、、、面、、、面晌午、、、要、、、一块五、、、毛钱、、、两、、、两、、、个人、、、要三、、、块、、、一个、、、月、、、下来、、、要、、、要一、、、百、、、多块、、、娃儿、、、娃、、、每、、、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三、、、百、、、百、、、要、、、留、、、五十、、、块、、、钱、、、家头、、、买油、、、盐、、、就、、、没、、、得、、、了。” 

  “到大城市去补鞋子擦皮鞋撒,那里有钱人多。最好到北京去,在你儿子的校门口摆个摊子,这样既可以看到你儿子,又可以赚钱,不好索?” 

  “怕、、、怕、、、脏、、、到、、、他年、、、青人、、、脸皮、、、薄同学、、、学、、、看到、、、不好、、、意、、、思。” 

  “可以去成都嘛,重庆也可以撒。” 

  “要、、、要、、、栽、、、庄稼、、、屋、、、屋、、、头、、、丢、、、丢、、、不、、、下。”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酒气,陈剪巴用烧酒帮莫二爷揉着撞伤的部位。

  根秀笑笑着端上菜来,是土豆红烧鹅肉,莴笋炒回锅肉和一大盆子滑肉汤,汤盆里豌豆苗尖的清香叫人口水直流。傍边是一小碟石碾子村人都喜欢的自制豆腐乳。 

  陈剪巴的小女儿秀秀从里屋出来,羞羞的叫了一声二爷,就和妈妈端着灶台上留下的一小碗菜,回里屋去了。屋外只剩下陈剪巴和莫二爷在烧酒的熏熏中交谈。

  “剪巴,你结巴一个人,命却不错哦,有一个脾气好的乖婆娘,还有一对听话的儿女。”

  “那、、、那、、、是,是观、、、观音、、、菩萨、、、保佑、、、佑,是、、、兄弟、、、伙、、、帮、、、帮忙!”烧酒下肚的陈剪巴说话更磕巴了。 

  “兄弟伙帮啥子忙哦,你的婆娘又不是他们来日的?你的儿女又不是他们整出来的?你屁儿虫说话不经过大脑。” 

  “恩、、、恩、、、是、、、是。” 

  呵呵,真是不知道陈剪巴说的是莫二爷说的话是还是莫二爷说的事情是。 

  喝了两碗烧酒下肚子,两人脑子都有点醺。 

  “有啥子事情嘛?”

  “二、、、二、、、爷、、、你、、、买、、、买、、、猪、、、不?”

  “买猪?好不容易过个年,你们喂得猪不杀来吃,要卖么?”

  “是、、、是、、、二爷、、、卖、、、卖、、、开、、、年、、、要花、、、钱。”

  “你儿子学费不是哪个日牛的唐副局长帮你搞了个助学贷款解决了吗?每个月你两口子去县城挣钱按理也够将就用啊。”

  “秀、、、秀、、、要读、、、书,要、、、交、、、叫预收、、、书费、、、高、、、高、、、中、、、了。”

  “哦、、、”莫二爷乌鱼眼睛飞快地转了转,又顿了一下。“可是现在的猪肉不好卖啊,你也知道大家杀了猪,都有腊肉放在家里慢慢啃。”莫二爷眼睛眨了眨,心想:那有过年都不好卖的猪肉呢。

  “晓、、、得、、、得、、、过年、、、的猪肉、、、会、、、好卖、、、的。”陈剪巴殷勤的为莫二爷递上一只烟,点燃打火机,为他点燃。

  “哦,我买他们的整猪都是二元一斤,你的就二元五吧,看在你家经济困难的份上,就当是扶贫。”莫二爷又眨了眨眼睛,其实他买别人的毛猪都是三元一斤。

  “哦、、、哦、、、他、、、们都、、、说、、、是三、、、元、、、一斤。”

  “屁,剪巴,那是猪不出槽的时候,二八月,猪都是半大不小的,谁舍得出槽?过年了,大家的猪都挤着在这个时候杀来卖,价钱就会变低的了。”

   莫二爷才不会告诉陈剪巴过年的时候请亲戚朋友办酒席买肉的人会很多呢。

  “哦、、、哦、、、那、、、那添、、、一点。”陈剪巴殷勤的往莫二爷的酒碗里添酒。 

  “那二块六?”

  “再添、、、添、、、添、、、一点。”陈剪巴又往莫二爷的酒碗里添了一点酒。

  “二块七?” 

  “二、、、块七、、、不、、、不吉、、、利、、、再添、、、一点。”陈剪巴又往莫二爷的碗里添酒,酒都溢出来了。

  “二块八。你要干就干,剪巴,不干就当老子欠你一顿酒好了。”莫二爷用手蒙住了酒碗。

  “哦、、、哦、、、那就、、、这、、、样、、、好、、、了。”陈剪巴满脸笑容,往莫二爷的碗里夹了大大一块红烧鹅肉。

  “那我下个逢场天就来牵猪,卖了就把钱给你送来。” 

  “好、、、好、、、多、、、多、、、谢、、、二、、、爷。”

  这时,陈剪巴的哑巴婆娘根秀和女儿秀秀在里屋吃完晚饭,穿过堆满农具的正屋把碗筷送到厨房去了。秀秀羞羞的对着莫二爷笑笑,就回里屋做作业去了,她读的是走学,没有向另外的同学一样住校在学校读书。

  哑巴根秀憨憨的坐在一旁纳鞋底,这个婆娘哑是哑,针线活在石碾子村却是一流的。

  “帮你儿子纳鞋底么?你儿子过年回来就好了。”

  “不、、、不、、、回、、、来。”

  “不回来?”

  “不、、、不、、、回来,说、、、回来、、、路、、、费、、、花的、、、多、、、来、、、来、、、回、、、一、、、一、、、躺、、、要五百、、、多块,要、、、要、、、在寒假、、、做、、、做家、、、叫(教)、、、。”

  “家叫(教)是啥子活?”

  “就是、、、帮、、、城、、、里的、、、小、、、孩子补、、、功课、、、。”陈剪巴扭过头,朝着里屋喊。

  “秀、、、秀、、、把你、、、哥、、、的、、、信、、、信、、、拿、、、拿、、、来、、二、、、二、、、爷、、、看。

  “老子还以为是你儿子天天去别人家里墙角边学猫叫呢 .”莫二爷歪着脑袋摸了摸头半开玩笑半藐小陈剪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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