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最贴心的人是妈。以往我闲极无聊时,会去文泰路IT广场逛,有时会去几家电子大楼逛,看看电脑、盗版软件一类。今天没心情,也没力气,正百无聊赖时,我妈电话就来了,让我回家吃豆豉刀鱼,这可是我目前乃至永远最喜欢吃的诸多东西之一。我想都没想,就回去了,到家后天真无邪地跟我妈说了几句闲话,主要是赞美她身上的大红衣服喜兴。我爸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他这辈子最疼爱的两个人。

然后我就回自己屋了。

我的卧室属于后现代之后或前现代之前的结垢主义风格,床头背景墙是黑色,一无所有的黑,很干净。对面墙被我涂鸦,两条美女,并写有励志语录:睡觉是一种境界。

第三面墙最有个性,挂着镰刀起子和几把颜色各异的豁口老剪。老俄第一次来的时候,指出我有精神病倾向,我妈当时就泪奔了,说跟她判断一致。曾经有一天,我妈开着她那辆老桑塔纳亲自去辽州请我堂姑父来沈州给我查病,我堂姑父是位很有名气的神经病科医生,认识许多有名气没名气的演艺界人士,对周易很有研究。堂姑父在我房间呆了两个多小时,创下除我自己跟老俄以外其他人类在我房间最长呆守记录。之后,堂姑父对我妈说一切都好,说我是个正常男,内心纯真,喜欢女生,艺术倾向明显,创造力强烈。

堂姑父说:

“艺术家行为一贯诡异,不走寻常路,不做寻常人。说不准哪天,封伊会有一番谁料都不及的作为。”

从此,我妈对辽州那个地方评价极高,安心由着我在家呆着。

情况有些不妙。

豆豉刀鱼还没上桌,杜阿姨就来了,带来一个女生。哦!我心里翻了俩个儿,终于明白,家里设局给我介绍对象,相亲的人上门了。

相亲的事以前时有发生,这次明显不同,我妈居然让杜阿姨带着女生直接来我家相看。以往,我与一些品正貌端的女生由家长安排从事传统的社交活动都在户外举行,麦当劳肯德基比萨店都有我们的足迹,而且事先通报。当然,以往都是我爸事先悄悄通报于我。我多数时候借机回避,回避不了再找借口先走一步。

我妈的想法和做法很火星,我走投无路。看来这次她成功瞒住了我爸,导致我消息闭塞,无处藏身。俗话说,老来从子,问题是我妈到现在不仅没有丝毫从我的迹象,反而开始了与我斗智斗勇的升级版。不行,我需要尽快制定对策。她最近两年开始发胖,吃得比以前多,但干活不比以前少,思维甚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活跃,洗衣做饭买菜打扫全是她,兼顾指点江山。我爸主营看电视,幸福而闲。通常是这样,如果我爸正洗脸,发现洗脸池下水漏了,会喊汪宝——我妈姓汪。“汪宝!洗脸池好像漏了!”我妈马上会身轻如燕地跑到近前,查看漏点。我妈的查看通常很细致,她会跪在地上,撅着屁股,把头伸进水池底下查看。这样高技术含量的活我妈通常不要我干,也不指望我爸,她都自己来搞。我爸每到这时,都会小鸟依人般站在我妈身旁,详细叙述他是怎么感觉水漏到脚面的。

简单的事情我妈自己处理,复杂些的要请物业公司检修。门铃一响,我爸会一边看电视一边喊:“汪宝!门铃响了!可能是物业来人了。”我妈答应一声,就会身轻如燕地从卧室或厨房跑出来,开门迎客。

最近一年,我妈努力尝试停止挪移家具的嗜好,家里除了客厅增加几幅我妈在合唱团唱歌的照片外,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变化,这很不容易。眼下,厨房里飘出鸡鸭鱼肉的香味,有过年的感觉。家具一尘不染,植物都在疯长。只我爸一改坐着看电视的习惯,站在电视机前看,殷勤模样。桌布换了新的,格格桌布,花色椅垫。我很遗憾自己一点都没遗传到我妈精力充沛的因子,没事喜欢跟我爸一样安静呆着。我爸喜欢坐在沙发上,我喜欢躺在床上。我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躺在床上看书,或干躺。

杜阿姨介绍对象程序井然,说姑娘名叫张燕,是区属机关公务员,今年多大什么属性什么血型统统介绍到位,没说星座。张燕是什么公务我没听清,似乎是个宣传干部。

宣传干部张燕同志眉端眼亮,白衣黑裙十分正经,头发在脑后梳成一束,一打眼就知道是个良心未泯的好姑娘。衣服十有八九是那种统一裁剪制作不用自己花钱的工作套服,酒店大堂经理那种。她直溜坐在我家客厅沙发上,大大方方地接受我爸我妈的相看,眼神也直溜溜的,看人看物都直来直去,绝不闪躲溜号。真是个利落的好姑娘。

杜阿姨说封伊是新闻人,主持名叫小一,科班出身,非常优秀,在学校就是高材生,没毕业就有三四个单位到学校抢,一到电台特别受重用,第二天就有了自己的主打节目,可忙了,一直忙工作来着,耽误了个人问题。

杜阿姨说:“什么是忙?忙就是单位缺不了你。封家家境也好,张燕你这不都看到了,住郊区,高尚社区,大房子,有车,一家两台车,中产阶级。”

她没介绍我妈的桑塔纳跑了十五万公里,而我的五菱荣光是台二手小微。

杜阿姨对张燕介绍完我,又对我介绍张燕。

“张燕在学校就是高材生,学企业管理的,后又学了法律研究生,眼下正在读博士,文学博士,是不?可优秀了,没毕业就有五六个单位到学校抢。这不,一直忙学习来着,耽误了个人问题,今年三十了还没对象。我跟她爸妈都认识,老朋友了。小一,你目前是小时工的事情我都了解,你妈跟我比亲姐妹还亲,什么都不瞒我。你是小时工这不算大不了的事儿。张燕爸爸是正局级巡视员,你俩相处后,张燕爸爸肯定出面,让你马上转正,简单。”

杜阿姨分别介绍完后,对我说你俩聊聊吧,我跟你爸你妈一旁说话。三个人一起嘀嘀咕咕鬼鬼祟祟进了书房。

最初我不想说什么。我有本事一直干坐,把她们全体靠走。但杜阿姨进书房前鼓励我主动些:

“小一!你是电台优秀节目主持人,嘴皮子过硬,你主动些。”

我想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丢电台主持人的脸。丢我自己脸不要紧,但如果丢电台主持人的脸,那就太不讲究了。

张燕五官都耐端详,眉眼里有股国家公务员的骄傲与自豪。我对她印象不错。

我说:

“你好张燕!认识你真高兴。欢迎你来我家。以后常来玩吧。不过我不常在家。比如这次,我是半个月来头一次回家。你来我真挺高兴,因为我一直没什么朋友,有什么事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瞒你说,我都自卑了我,不是因为别的,别人都白天上班,我夜里上班——这很不正常你知道吗?众人都睡我独醒你知道吗?阴阳颠倒黑白不分了都。我上夜班一转眼半年多了都,到现在有了职业病了都,不能明晃晃站在阳光下了都。时差完全颠倒,我开始怕光了都。”

说着话,我用兰花指抠了抠鼻孔,朝地板上弹了弹胶体物质。

张燕大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我,一下不眨,非常有正义感,但看不出她对我有好感还是有反感。

我伸出舌头把上下嘴唇舔了一遍,继续说:

“张燕你知道吗,我虽然现在仅仅是小时工,还没有三险一金,在食堂吃饭得自己花钱没有什么福利,但我的确非常喜欢我的工作。我妈一直担心我这样值守大夜容易精神紊乱不会跟人正常相处,将来家庭生活会不和谐。其实她多虑了你知道吗!我值了大半年夜班,感觉一直不错,增长了很多知识你知道吗。比如说老俄不育的问题——大学时睡我上铺的弟兄,放过去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我一看就明白了。老俄一结婚就开始封山育林,却始终没成!他是我兄弟,是我大学至今的唯一兄弟,我不能不管,这样一来我就用上了我值大夜积攒的知识。我说老俄你性功能一点问题没有,一看你老婆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功能没问题。其实在学校时老俄就没问题。我说老俄你知道我在学校是怎么知道你功能没问题的吗!你不大便却天天喜欢往厕所里跑,一去好半天,是咱们宿舍上厕所最勤的一个,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能力大去了,而且你的床半夜总吱嘎吱嘎响,是咱们宿舍吱嘎声最多的一个。哈哈哈!所以我从来不怀疑老俄你的能力。我说老俄你的角度也该没问题,事实上什么角度都不影响生育。我说老俄我怀疑你的频次有问题。你上过大学,应该有些知识;即使没有知识,也该有些常识;即使没有常识,也该看过电视;即使不看电视,也该看过A片;即使没看过A片,也该听过广播;即使白天没听过,夜里总该听过吧?即使夜里没听过别人的节目,也总该听过我小一值台放送的医疗养生节目吧?凡夜里听过我值台放送的医疗养生节目的人都知道,如果频次太高,小蝌蚪的成活率可能就低了。哈哈哈!我跟你说张燕,我这样一说,老俄快给我跪下了都。你看我的大夜班绝对没白值,我给我唯一的兄弟提的建议让他马上就恢复自信了。我告诉他,要想自己来,顶多三胞胎。如果想要五胞胎,必须试管,不能想当然。我跟老俄说你别以为你行你就真行,该试管时就得试管,你以为你以为的真就是真的真吗?才不是。一些男生常常以为自己爱上了某个女生,匆匆结婚,其实不是爱,是肉欲。结果呢,搭上了一辈子的好时光,只有部分觉醒者和勇敢者才能离婚。这是悲剧。但这样的结果的确把一些本来嫁不出去的女生救了。女生也是如此,自己以为自己以为的真其实不一定是真的真。她们常常突然感觉胃里不舒服,以为是消化不良,其实是怀孕了。所以,我轻易不主动以为什么,我头脑可清晰了。嘿嘿!你看我这些知识都非常宝贵,如果不在电台值大夜班,我根本不知道。并且,夜里上班白天睡觉其实很酷,现在最拉风的生活方式就是夜里工作白天睡觉,像我这样。同事们对我都非常好,每次分东西的时候都找我帮忙,这说明他们信任我,知道我只是帮他们干活,不会偷拿他们东西。真的,单位同事跟我处得非常好都,信任我都,知道我力气大,干活分东西什么的都找我。别看我瘦,但我结实。每次分东西我都差不多一个人料理他们四十几个人的东西,顶多再有个帮手,就能把我们一个频率的东西搬到总监指定的位置。真的,大家信任我,知道我没有非分之想。我给他们分东西,每次只管分,从不索取,从没出现过短斤少两的事情。我特有力气我跟你说,有时候我们吕向东总监恨活儿,等不及主持人们自己料理,直接让我把东西搬到我的五菱荣光小微上,由我把东西一一送到各位大腕家里,搬进他们的客厅或厨房。我的小微很能装,多拉快跑,每次都超额完成任务。一来二去,所有人都夸我懂事。你知道作为80后,像我这样的人不多,大家都是一到干活时就没影了。但我在单位常住,领导找别人干活找不到的时候,总能找到我。活干得多,机会也就多。这个道理我绝对明白你知道吗?最近我很开心。你知道我们单位播放的商业广告分三六九等,等级高的广告,比如国际五百强企业或国内五百强,归大腕们播,报酬丰厚,厂家直接赏;一般广告由一般主持人播录,领取台里的法定报酬,一条三五十元。平时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找我,动钱的事儿,大家积极性高着去了,轮不到我。但是最近正值旅游旺季,台里休干部假的主持人太过集中,人手突然不够,那些临时增添的广告、零散的、下午下单子刚刚拿到手的口播广告一时找不到人,就找我播。虽然不给钱,但我随叫随到。有一次,老俄路上听交通之声的‘与我同行’节目,居然听到我的声音,兴奋地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去了交通之声?我说哪里,调令还没下来呢。当然,都是录播——到现在我还没在四楼直播间说过话呢,都是零散小毛活,但那份信任很难得你知道吗!当然也有个别人不够意思,休假也不言语一声,我根本不知道人家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大小姐脾气太严重了,真是没办法你知道吗!我猜哪个单位都会有一些相貌不俗的漂亮丫头不把别人当回事,我行我素,用你的时候找到你,你找她的时候说什么也找不到。真拿她们没办法,这是民间的法律是不是?但是话说回来了,张燕我跟你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虽然个别人不够意思走了也不说一声,根本不管你是不是惦记,更不管你是十楼唯一一个挣970元的人,但我真的很开心,我喜欢夜班,喜欢夜半上班,喜欢跟个别脾气大毛病多的人同居——嘿嘿,就是同楼居住——这是一种境界你知道吗?也算胸怀。我长这么大,我27岁了都,才比你小三岁,我从来没在乎过钱什么的,钱那东西多了多花,少了少花,没有不花,这一直是我追求的。我妈早些时候看不惯我这样,说我缺心眼,催促我应该进取什么的——当然最近两年她成熟了,不说这些了。但进取是精神层面心理层面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说出口?进取就是进去,进去了不容易出来你知道吗?大学时期我最大的理想,心里升腾过的最灿烂的理想蓝图,是做个妇科医生。我想成为一名最出色的妇科医生,为心爱的姑娘们看病,治疗她所有的心理及生理疾病,只要有需要,我随时出诊。放心!我属于流而不下那种人。当然,到现在我一事无成,主要原因是我没进医学院学医疗,而是按照我妈的指示学了艺术。知道什么是艺术吗?就是播音主持。我想我可能是大器晚成那种。真的!不骗你!我早计划好了,我到五十岁的时候一定能干成点什么。一旦干成点什么,我就买房。嘿嘿嘿嘿!我可不打算常住我妈家。我妈性格太雷厉你知道吗,一般儿媳妇受不了。如果咱俩结婚,咱俩就搬出去住。对了,租房子其实很划算,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领悟到这一点。咱们人类太聪明了,创造了繁华的物质文明,不必像猫狗那样风餐露宿,流浪街头。但咱们人类——我是说极少数人不包括你我——又太过愚蠢,一辈子甘心当房奴、钱奴、鞋奴、表奴、包奴什么的。我的意思是咱俩不必急着买房。准确地说,我的意思是咱俩结婚后有许多事情要办,许多计划要一一实行,而城市里空房子又那么多,咱俩不一定非得自己买一套来住。老俄结婚前一直租房子你知道吗?每月才500元,有床有家具。我在他那里住过,其实很好,冬天一点都不冷,就是夏天有点热,但是我送他一个电扇,用起来方便极了。呵呵!当然,老俄后来受风了,再没用电扇……(我又舔了一遍嘴唇)无论怎样咱俩都应该珍惜这次相识的机会,都老大不小了都。我的意思是从明天起我们就正式相处一段时间。所谓正式相处,就是如果没有父母亲戚在身边,就该有接吻和抚摸。我就是这么理解的。我实话实说。我这人一向严谨你知道吗?你都30岁了,我也不过才比你小三岁。女大三,上唐山。知道吗张燕!预计到2020年,中国适婚男生要比女生多出3000万人,多么可怕而可怜啊!你想过没有,3000多万男人满世界乱跑,满脸通红嗷嗷叫,这是怎样一幅画卷?我可真不想成为其中一员。我一直认为,剩女是个伪问题,剩男才是大问题。个别剩女渴望找我安放她们所剩无几的青春,可我还不知将自己无处安放的青春安放到哪里呢……”

张燕果真是个好姑娘,耐心听我演讲,动也没动,直溜坐了二十多分钟,直到我口干舌燥开始咳嗽。她表情严肃地看了看手表,起身说:

“你跟杜阿姨说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

没等我应答,她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身材可真不错,一米六七上下,腿比朱秀美长多了。

张燕真是个好姑娘,居然来到我家相看我。要知道,在电台,一些丫头都在扑奔大款、大款之子、大官、大官之子们,都豁出去了,使出千种伎俩、万般花招,都朝着每堕落一次身价就提高一位的理想进军。实在够不上大款大官,心态又比较现实的丫头们,转身去傍那些卖药的客户,全不管他们长相如何、人品怎样、性格是否分裂、一年里能不能阅读三五页书,没人考虑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质感又如何,反正有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按照这帮丫头的标准分配,也许我只能找个便利店女营业员什么的。所以说张燕真是不俗。

张燕走后,我也走了,没谢谢杜阿姨,也没跟我妈打招呼。亲爱的老妈!想跟您惟一的儿子斗智斗勇,您可得好好准备。人生怎么过,找个什么样的女生一起过,我眼下的确还没想好,但有一点,我不会随弯就弯跟别人一样随便找个异性就过一辈子。我有我标准。

我开车回到单位,躺回十九楼宿舍床上,四仰八叉,目空一切。我想给花小青发条消息,提示她长时间不上班是可耻的。我写了,但没发,然后,我就想起老赵,想起康谷县小康乡临蒙村,心头不禁一酸。

正是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一天,我躺了一上午,很累,中午起床洗了澡,没吃饭就出门了。我妈大嗓门传到门外,让我吃碗汤圆再走,说是新买的好利来汤圆。我说不饿,没停脚。那天,我穿了一条洗得发白十分柔软的牛仔裤,一件深蓝色棉布衬衫散在腰外,长发散在前额,散在脖子上。

那是我大学毕业后最不想工作的日子,还没认识韩龙,因此没人给我设计后来的莫西干。那时我就是简单的一头长发,没型。

外面太阳大好,如我心情。我甩开大步,从西安街逛到前街,在吉野家吃了一份肥牛饭,继续逛。一家商城门前聚拢一堆人,一个享誉神州的知名羽绒服品牌正在降价甩卖,一个姿色平凡的姑娘手拿话筒,站在临时搭建的大红台子上卖力喊叫:“过季商品甩卖哦!过季商品甩卖哦!”一般情况下,我对姑娘们都不存在恶感,对那些长相不俗衣着不俗的姑娘,我会不惹人注意飞速瞥上一眼,然后瞬间做出判断,有的可以再看一眼,大多数姑娘无须回眸——台上的姑娘正属此例。

有一刻我很盲目,不知走下去,还是回家继续躺着。

这时,街角一辆采血车吸引了我。那么热闹的商业街,采血车孤零零地停靠一边,周围一个人没有,很不和谐。我想我可以有些作为,给自己放点血吧,反正闲。

我上了车,要求献血。护士眉眼秀气,戴着口罩,是个手把利落的姑娘,我对她印象很好,积极配合她的各项指示,登记、化验、扎针……最初她只想抽200毫升,我认为太扯。

“就抽200毫升?”

“嗯!”

“太少了。”

“不少。”

“最多能抽多少?”

“400毫升。”

“给我抽400毫升。”

“行。”

“抽完了?”

“嗯!

“再抽200毫升。”

“不行。”

“我血多。”

“那也不行,国家有规定。”

“有没有想过,也许,此时,某个路口有人在车祸中倒下,亟待抢救,急等用血?”

“如果我抽你600毫升,就不用抢救别人了,得先抢救你。”

“行行好。”

“得!就400。按住,小心出血,一边坐着,歇会再走。”

“好好的女孩,怎么心那么狠!”

“我就是心狠。看你心诚,提个建议。你要真喜欢献血,那就六个月来一次吧。”

“一个月一次不行吗?跟女生一样。”

“贫不你?”

“我是认真的。”

“我认真地跟你说:不行。”

“得!就六个月一次。你们一直在这儿?”

“一直在。”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貌似有了追求。我决定六个月后再来献血,为这个世界做点贡献。

但没等到六个月,我的计划就转了个弯。我在采血车里等待针眼血凝的时候,上来一个高大型男,不止一米八,宽肩,头发比我长。

“献血”。他说,然后挽起袖子,一屁股坐到护士面前,登记、化验、扎针……

“一次能抽多少?”

“200毫升。”

“就抽200毫升?”

“嗯!”

“太少了。”

“不少。”

“最多能抽多少?”

“400毫升。”

“给我抽400毫升。”

“行。”

“抽完了?”

“嗯!

“再抽200毫升。”

“不行。”

“我血多。”

“那也不行,国家有规定。”

“有没有想过,也许,此时,某个路口有人在车祸中倒下,亟待抢救,急等用血?”

“如果我抽你600毫升,就不用抢救别人了,得先抢救你。”

“行行好。”

“得!就400。按住,小心出血,一边坐着,歇会再走。”

“好好的女孩,怎么心那么狠!”

“我就是心狠。看你心诚,提个建议。你要真喜欢献血,那就六个月来一次吧。”

“一个月一次不行吗?跟女生一样。”

“贫不你?”

“我是认真的。”

“我认真地跟你说:不行。”

 “得!就六个月一次。你们一直在这儿?”

“一直在。咦!怎么回事,你俩一样的调调!”护士看看他,又看看我。

型男跟我对望。

“我姓赵。”

“姓封。”

“老封!”

“老赵。”

“幸会!”

“幸会!”

我俩对望,血往脸上涌,手臂针眼处血凝后一起下车,一起往万隆商场方向走。我们并肩走了五分钟,谁也没搭理谁,然后,几乎同时,我俩并肩站在一家鞋店门前。鞋店大门上方高挂一条红布:青友志愿者协会康谷义教招募。门口站着十几个人。一个年纪不轻的眼镜男正在宣讲志愿者的伟大和意义。橱窗里皮鞋闪闪亮。

我和老赵再次对望,几乎不约而同上前询问:

“什么时候出发?”

“考察合格后下周一出发。”眼镜男说。

我跟老赵同时报名,成为青友志愿者协会招募到的仅有的两名志愿者。既然这个城市那么多人都在前赴后继挣扎奋斗,赚钱累到得癌,既然我始终不肯像有些同学那样以深造的名义去国外谋生,或去北上广随便一个超级城市的街头飘荡最后成为人口普查的累赘,既然我一时没发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落脚点,或发现一个让自己特别想宽衣解带奋勇献身的女生,何不出去看看,谁知道哪块黑土长庄稼?

周一,我爸去公园会太极拳友,我妈去社区合唱团练歌,我留了字条在餐桌上,说我远去云南,到一家电台工作,那里急需我这样受过专业培训语言流利模样俊朗的男主播,月薪五千,五险一金。

我把钥匙放在家里,随身带了两套换洗衣服、两本书及大学毕业后我爸送我的一张存有一万元现金的建行卡,关上房门出发了。途中,我给老俄发了一条信息,说我去了云南云云,叫他别找我,想我了就去我家坐坐。然后关掉手机。我不跟老俄说实话的原因是深信他会在第一时间跟我父母说实话,我父母准在第一时间找上门来,无论我在天边,还是在海底。

我以为我带的东西够少,没想到老赵几乎什么都没带,连洗漱用品都没带。当天,我俩一路顺畅,天黑前到达康谷县小康乡临蒙村中心小学。

临蒙小学不愧中心,一些附近村屯的孩子都来这里上课。一个班级十九个孩子,我负责上语文课、唱歌课和体育课,其他课程归老赵。学校里原来的老师都进城打工了,孩子们已经半年没开学。

我之前从未有过误人子弟的志向和体验,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别人误我,从没捞着机会误人,所以第一堂课,我一想到我终于可以误人了这个壮举就抑制不住兴奋,导致第一堂课只上了十分钟就结束了。我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孩子们温暖地笑着,不是嘲笑。乡下孩子不会嘲笑人,更不会嘲笑好不容易才光临的老师。渐渐的他们跟我熟悉起来,彼此情投意合。我抓紧一切机会跟他们玩我过去从未玩好的游戏,篮球,足球、羽毛球。我体育细胞欠发达,从小学、中学到大学,几乎从不被那些喜欢运动健将的女生看好。乡下让我春风得意,那里的孩子把我当周杰伦一样爱戴。跟孩子们在一起,我的各项运动水平都不算最逊。村里的姑娘们也开始熟悉我,陆续送来各种礼物,包括咸鸭蛋、干豆腐、豆腐干……我最喜欢豆腐干,原材料是大豆腐,切成片儿,洒上盐,放在太阳下晒到半干,入口筋道,有一种久寻不见的幸福感。看到我那么爱吃豆腐干,一个送我咸鸭蛋的女孩告诉我豆腐干不干净,晾晒时上面落满苍蝇。我听后心里转筋,开始等待闹肚子,等了两天没等来。我意识到自己已经适应周遭,与苍蝇们和谐相处了。如果不是半年后我爸那张神勇坚毅的老脸出现,说我妈卧病在床已大半个月,恐怕不久于人世,把我强行带回,我相信我会在那里安家立业老婆一个鸡鸭一群的。

我回沈州时,没来得及跟同学们告别。为此我特别想写遗憾体诗歌。

是银联卡暴露了我行踪。

入冬后临蒙河结冰,我想带孩子们溜冰,但大家都没冰鞋,我就去县里取了钱,买来十双冰鞋分给大家。我爸这才一路寻来。在村口,我悄悄嘱咐送行的老赵:“如果不想回沈州,千万别用银联卡——如果你有卡的话。”

后来我知道,我去康谷县后,我妈差点疯掉,天天寝食难安周身难受,不得不住院治疗。我一回来,她的病就好了,寝食俱安,整天乐呵呵的。她比从前安静许多,偶尔请客会友,很少搬挪家具。我也没再去过康谷,但我知道,那里的一切是我心头开过的一朵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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