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九六九冬去世的,具体是哪天我也不知道。由于当时我正在盘锦参加所谓斗批改,故单位――即后方连队在接到我们家打给我的“爹爹病危,速归”的电报后,因为我是“专政对象”,不准离队,所以就把电报扣下,压根就没告诉我。我是一九七0年春插队到昭盟的,即爹爹故去的第二年春,从弟弟写给我的信中才知道的。我弟弟在信中给我描述了爹爹临终时的悽惨情景。他说:爹爹在弥留之际,总是喃喃地念叨着:“非儿怎么还没回来?也该回来了!……这是怎么啦,我四个儿子有三个被打倒了!他们也不是坏人啊!……这到底是怎么了?”他老人家眼睛睁着,泪水停留在脸面上。他去了!他带着无限的牵挂去了!他是不放心的走了啊!我的哥哥、两个弟弟、侄男侄女们一帮亲人,守围在老人身旁,却找不到一句告慰老人的话,因为在当时,谁能知道他牵挂的人将来会怎样啊!所以只能用哭声来表示和悼念了。

我家是在辽南靠近国道边的一个农村。我爷爷是个地道的农民,我爹则不是,要按划成份算,他应该是属于店员。从我记事起,爹爹就不在家。听妈妈说是在边外――西安,即今辽源市一个姓魏的亲戚家开的商铺中当伙计,据说这个亲戚很有钱,田产无数,商号众多,半拉城市都是他的,人称“魏半城”,说是爷爷的堂妹夫,我们叫姑爷。大概是想靠着富亲戚沾点光吧,实则远不是想的那回事。一则在我爹去的年月,爷爷的堂妹就已经去世了,老爷子又娶了二房,我们这亲戚也就不算啥了。二则我们这个穷亲戚,人家根本就没看上眼,所以爹爹在那干了好几年,说是“学买卖”,也没挣着几个钱,只是看到给我妈妈买回几块毛布、绸布等布料啥的。

小日本投降,东北光复后,爹爹就回来了,在县城商铺里给人管帐,忠厚,老实,管别人的钱比管自己家的钱还叫真,所以商铺对爹爹特别信任,都说:“钱叫吴先生管着,比放在自己手里还放心。”这家商铺黄了,又被另一家商铺请去。长期管帐,爹爹练就了一手不错的“买卖字”,还学会了算卦和“批八字”。我记得当时我们家连爷爷在内11口人,爹爹每个人都给批上份“八字”,订成一个小本本,信不信他不管。商家公私合营后,爹爹回家了,此时他已是50多岁的人了,庄稼活虽然也干点,但体力已是不行了。爹爹性格温和,我长这么大,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边,我就没看过爹爹发脾气,对人总是笑呵呵,咋好咋好。人们又知道爹爹能写会算,又会算卦、“批八字”,因此爹爹在村子里是个忙人。买卖田产,租赁土地房屋,都是爹爹去给写文书;红白喜事,也都要请爹爹去当“帐房”,写礼单,收礼钱;春节写对联,给亲戚、乡亲“批八字”,算卦,他是有求必应,应了就尽心尽力。他给人算卦、批八字,不取一分钱,不强求你信。我记得有时天旱了,村里人就要爹爹给算一卦,看看哪天能下雨,卦上说初一有雨,结果初一没下;再算一卦,又说十五有雨,可十五又没下;反正日子有都是,往下算呗,看来爹爹并不在乎准不准,也就是给人们一个希望,或者替人们解个心疑罢了。

爹爹对别人的事,是有求必应,可是对自家的事,却从来是不愿张口,不肯求人。有一件事我记忆很深刻,当时也对爹爹很不满意。那是一九四七年春,我以全县名列第三的成绩考上了县城中学。可是由于家距学校远,走读够不上,需要住宿。宿费加上饭费,每月需要一笔钱。这对一个没有多少收入的农村家庭来说确有困难。我到爹爹当“帐房先生”的商铺去找他,他为难地摇了摇头,说:“咱们念不起,你回家种地吧。”我知道爹爹确有难处,可我又不愿意放弃上中学的机会。我哭着离开了店铺,可我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离城8里路的大姑家。大姑很支持我,她说:“你这么小,书又念的挺好,不念了多可惜啊!”接着她给我出主意:“你还是找你爹去,让他和商铺的掌柜的们说,孩子上学交不起宿费,想采取‘打来份’办法(即按月向商铺交粮),在商铺吃住,让孩子就近上学。”听了大姑的话,我心里亮堂了,感到上学有希望了,第二天就又返回了县城。

我要住的这个商铺,是一个合伙买卖,经营梨窖和杂货。有七个股东,有六个人还同时是掌柜的(即经理),我娘舅曾因为精明能干,被推为大掌柜的。我们家因为没有钱,没有出资,因此我爹还是给人家管帐的。我把大姑给我出的主意和爹说了。可他总是说:“这么多掌柜的,不好开口。”又怕人家不同意,使面子过不去。劝我回家,不肯出头求人。

我急的没办法,就哭着去找我舅舅,把情况和舅舅说了。是我舅舅和各位掌柜的说好了,同意我在柜上吃住上学。他当着众位掌柜的面冲我说:“各位叔叔同意你在柜上吃住,你要按月背粮拿米。人要勤快,星期假日,一早一晚,要抽空多帮柜上干活。”我乐不得地答应了。就这样我报到上了中学。

我没有忘记舅舅的嘱咐,晚上放学我和柜上一个年轻柜伙去梨窖取货。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把取出的货推到市场上占位置,待天亮卖货的掌柜的来了,我再回去,洗漱,吃饭,上学,几乎天天是这样。由于年轻柜伙没有多少文化,算不好帐,送货、讨帐,也常常是要我利用晚上去。货多时和小柜伙一块去,讨帐和货少时就我一个人去。星期、假日、暑假、寒假,我都不休息,不回家,扎上小围裙,站在柜台卖货。到年底了,舅舅当着众位掌柜的面说:“小非呀,你在柜上吃住快一年了,你该回家去取米了。”还没等我说话,各位掌柜的都发话了:“这孩子这一年可没少给柜上干活,我们核计要给他拔点劳金钱哪!”最后还是按舅舅的提议办:不给劳金钱,也不用拿米了。我就这样就就巴巴地读了近两年的中学。由于时局变动,使我中止了这样的学习生活。

爹爹大半生都是在商人堆里度过的,可他却没有一点商人习气,在众人眼里他仍然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民。他不善言谈,不懂交际,不善于表达感情,待人处事是实打实,不会表面的、虚的那一套。对他自己的孩子也是这样,表面上对我们似乎不那么关怀,不像别的老人那样对儿女那么热乎。实际他是把爱藏在心里,对我们还是非常关爱的。使我终身难忘的是我伤腿这件事。

那是在我念中学的时候,在一次下课和同学们踢球玩时,一个穿皮鞋的同学在踢球的时候,踢在了我左腿的迎面骨上,踢破了皮,血润了一大块。当时只是觉得有些疼,也没在意,照样地上学,和帮助柜上干活,过了三天觉得疼的历害了,破皮的地方溃脓了,流出了一些脓水。那阵不像现在,知道消消炎,上点药,既没这个常识,更没这个条件,只是随便找点所谓干净的纸擦一擦。每天就是这样对付着,一瘸一拐地坚持着上学,干活。三天,五天,一个礼拜过去了,腿疼的更历害了。迎面骨这地方,除了骨头就是皮,没有多少肉。溃脓是在皮里边贴着骨头往下烂,成了一个脓兜,脓水流不出来,窝在里边继续往下溃烂。爹爹看到我一瘸一拐,呲牙裂嘴样子,就问我:“怎么了?”我说被同学踢破化脓了。我把伤腿给他看,外表上还是本皮本色,摸摸化脓的地方软软呼呼的。他皱着眉头说:“这溃烂下去这么深了,可不能再挺着了。”就这样他领着我去中医诊所,老大夫先用棉条塞进去,一次,两次,每次都是这样处理,可溃烂并没有止住,脓兜还在向下廷伸着。一连个把月,爹爹领着我找了多少个老中医大夫,都是这么处理,只是药布条稍有不同,可脓兜却总没解决。后来在一个老大夫的建议下,把脓兜割开了,把脓水放了出来,把伤面洗干净,而后撒上些红药面,包扎上,并要我三天去换一次药。这样一来,脓兜是没有了,伤面周围长成了圆形,就像大树被砍去一个枝杈,被砍处边上长成的圆边一样。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伤口封不上,中间还是流脓流水,周围的叔叔、大伯们为我着急:“这孩子的腿怎办呢?”乡亲们则在议论:“小非那腿怕是够呛了,弄不好要变成‘连疮腿’的。”有的说:“那腿怕是治不好了,治好了也要变残的。”我对自己的腿也很悲观,认为我这辈子可能就要成为一个瘸子了!

看不出爹爹比我更着急,一天他急三火四地从城里赶回来,对我说:“听说鞍山有个大夫,是专治各种腿伤的,爹带你上鞍山。”我还有点犹豫。爹爹却坚定地说:“有病乱投医么,爹不能眼看着让你的腿变成残废,花多少钱爹也要给你治”我跟爹去了鞍山,找到了那位年逾花甲的老大夫。他看了看不封口还在流脓水的伤腿,皱着眉头说:“你这腿治晚了!不过还是可以治好的”他先用清水擦洗伤面,又用一种淡黄色药水擦了一遍,又用一根银针扎长圆了的四边,一边扎还一边鼓励我:“别怕疼,不这样它是长不好的”我咬着牙忍受着。而后他在伤面上撒上一层红药面,用纱布包紥好。对爹爹说:“我给他拿一个月的药,回去每三天用清水洗,再用黄药水洗,再换上药。这么大孩子让他自己换。我估计,一个月时间差不多,如果还没好利索,你们再来。”这一次连治带拿药,整整花了五块现大洋。平时人们都管爹叫“钱匣子”、“老钱锈”,不管是花大伙的钱,还是花自个的钱,他总要刨根问底,总是不愿拿出。可这次,爹爹却没有一点吝啬的样子,在这一点上我的记忆是很深刻的。

回家的一个月来,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到村中的小河边上,用清澈的流水反复冲洗伤腿,而后回家再用药水洗,再换药,包扎好。天天如此,日日如此。每天洗时我都发现,伤口有新的变化,长新肉了,伤口一天天变小。还不到一个月,伤口就封上长平了。岁月已过去半个世纪多了,我的左腿上仍然明显地可以看到一个有7.5厘米长的伤疤。

一九六七年春,由于县里三个红卫兵的到来,打破了后河村的平静。进村伊始,好信的社员问他们:“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他们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是来煽风点火的,是煽革命之风,点革命之火。发动农民起来造反,不仅要造党内头号走资派的反,造省里、市里、县里走资派的反;还要造本地区、本单位走资派的反。”

果不其然,没过三天,那些平时不爱劳动,调皮捣蛋,受过批评,以及对领导不满的社员群众组合到一起,打出了“后河村红色农民革命造反队”旗号。头头是杨来喜,是个地道的贫农成份,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养成了一身坏毛病,他说起话来总是油嘴滑舌,怪腔怪调;而在集体劳动中,他又总是挑肥拣瘦,出工不出力。正直的社员都厌恶他,又不敢惹他。为了帮助他改好,大队,小队干部没少帮助他,批评他。而他当面是嘻嘻哈哈,“好!好!好!”过后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成立造反队时,他张张罗罗,自告奋勇,当上了一把手。他和造反队员们,活跃在前街后街,河南河北。他们占据了大队办公室,并在大队部门前,在村头上,挂出了“响应毛主席号召,积极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红色条幅。在街面上贴满了用各种彩纸书写的“革命农民行动起来,积极参加文化大革命”、“打退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进攻”、“向党内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开火”、“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誓死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等标语口号。

又过了几天,农民造反队把村里受管制的地富分子,坏分子,跳大神的巫婆、神汉,以及有过小偷小摸和生活作风不好的男男女女,都拉了出来,他们有些被戴上了高帽子,有些被挂上了曾偷过的实物,有的则被挂上了一双破鞋。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横幅引导下,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呼喊口号,在村里村外进行游斗。满街筒子是人,有些站在路边,有些站在门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人感到很新鲜,觉着应该让他们亮亮相;有些人则抱着怀疑和反对态度,尤其觉着对某些人做的有些过分;有些朴实的老农民不肯说别人,就在家里一再嘱咐自己的儿孙:“都是乡里乡亲的,别跟他们一块闹去!”生产队长、大队干部,由于对这场运动困惑不觧,他们既不便出面支持,更不敢贸然出来阻止,而只是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随着运动的发展,斗争的火熖也愈烧愈旺,在坚持路线斗争、狠抓大方向的口号下,在大队院内贴出了第一张大字报,题目是:“吴坚带领我们走的是一条什么路?”这张实际上是大队支委、副主任陈宝库写的,而以“农民革命造反队”名义发表的。

陈宝库,原是第四生产队队长,搞生产有一套,人也很精明,小帐算的很细,人称“小算盘”。在他的带动和精打细算下,四队曾是全大队数一数二的生产队,因此他被推举为大队干部。由于他私心特重,在大队内他总是怕自己所在的队吃亏;在队内他也总不让自己吃亏。他总觉得自己搞生产有一套,又能写会算,是大队一把手材料。可就因为他的私心,群众认为他办事不公平,所以就没有投他的票,反而让文化不如他的吴坚当了一把手。为此,他很不忿气,心里一直有股劲。

运动来了,他认为这正是搞掉吴坚、登上一把手宝座的大好时机。在造反队的鼓动下,他写出了这份大字报。在大字报中他列出了吴坚的3条主要罪状:⑴为了抓钱,抽出劳力出外打工,冲击和破坏了“以粮为纲”总方针;⑵为了抓钱,不顾队内生产,抽出大车去拉脚,挣回来的是“钱”,拉回来的是“资本主义”;⑶留恋资本主义,割资本主义尾巴不积极,下不了手。由上得出的结论认为:吴坚执行的是“金钱挂帅”,是不折不扣的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一报引来,多报齐发,大队院内贴满了大字报,什么“揪出啊”、“炮轰啊”、“打倒啊”,这些词都用在了吴坚的名字上。大字报虽多,但内容还没有超出陈宝库列出的3个方面。其它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态度生硬啊,作风不民主啊,开会拖拖拉拉啊”等等。当然,也还有一些不同观点的大字报,他们认为吴坚人品正派,办事公道,不谋私利,多年来领导生产有功,群众生活有提高,因此认为他不愧为共产党员,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大队干部,是一个合格的党的支书。

吴坚,是我的哥哥,他高挑的个头,瘦削的身材,虽然不算强壮,却也常年没病。听妈妈说,他小时候害眼病,由于没钱治,使右眼病恶化,终致失明,后一直安的是假眼;另一支眼睛视力也不佳,往好说也就有三、四成眼力,但看书看报没有问题。他有着爹爹那朴实善良的品格,又有着妈妈那精明干练、善解人意的智慧。这些年来,村里的大小事情,人与人之间的各种矛盾,差不多都要找他帮助调解和处理。因此他一直受到群众的支持和拥护。他是村里的第一个生产互助组的组长,又是第一个初级社的社主任。公社化后,他成了大队的支部书记和主任。在担任干部的这些年里,他处处为群众着想,从不为自己谋一点私利。常言说,群众心里有杆秤,孰轻孰重,谁好谁孬,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的家里人和亲属却不这么看,他们说他是“六亲不认”,是“胳膊肘往外拐”,甚至说他是“没有心眼的大傻瓜”。那是一九六四年的事,鞍钢招工,给后河村大队五个指标。消息传来,大队内许多人跃跃欲试,都想要争取到这个指标。在许多人看来,吴坚是大队一把手,说话准管用。所以白天晚上,总有人找他,希望他能帮助,能替他们说句话。特别是他的三女婿,和他在一个生产队,他家比较困难,他农活又笨手笨脚,每年挣工分他都是最少的。他三女儿认为,爹是大队一把手,她争取到这个指标恐怕没大问题,就一个劲地缠着爹,非让爹爹给说句话。吴坚耐心地给女儿讲,这个事不是我自个能定的;再者说我是大队一把手,有好事就先给自己的家人和亲属,那还不得叫大伙戳我的脊梁骨,我还叫什么干部啊!面对这种形势,为了把这个事公正公平地处理好,他召开了大队会,定了三条:①五个指标,一个生产队一个,谁也不许挤占谁;②选去的人,必须是身体好,精巧能干,在队内生产中是好手,因为这涉及到支援鞍钢问题,一定要把最好的人才送给鞍钢;③各队人员选定后,要经大队审查平衡。就这样,五个招工指标顺利定下,没有发生大的矛盾。而他的三女婿硬是没有份。为此,他的三女儿和他大哭大闹了一场,赌气半年没有登老爹家的门,可如今,运动来了,大伙“炮轰”他,要“打倒”他,他真的有些困惑了:我什么地方做错了?我哪件事不是为我们大队着想?哪件事不是为广大的群众着想?难道这也错了吗?那么怎么的才算对呢?他想不通,一百个想不通。

在“文化大革命”中,为了表示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忠心,让太阳永远普照中国大地,继“早请示,晚汇报”后,从北京到全国,从城市到乡村,又掀起了一股跳“忠字舞”的热潮。公社给后河村派来了两名教授“忠字舞”的辅导员。革命造反队给学跳“忠字舞”规定的原则是:先从青年男女开始,逐步扩及到壮年及一切能够出来活动的老年人;并且要求大、小队干部要带头。随着《我爱北京天安门》、《在北京的金山上》的歌声,一帮青年男女在大队的院子里,跟着辅导员跳起了《忠字舞》,辅导员教的认真,青年们学的积极,没用几天就离师出徒,能够随着歌声自行起跳了。一般是上午跳一次,晚上跳一次。舞跳的越来越熟,人员也越来越多,有些壮年也参加了进来。在一次跳舞时,杨来喜凑到吴坚跟前,阴阳怪气地说:“吴大主任,你看我们这‘忠字舞’跳得怎样?为了表示对毛主席的忠心,你这大队支书也该带带头,和大伙一块来跳啊!”吴坚对大家跳“忠字舞”还是满支持的,他认为这是党的号召,是让大家都对毛主席献上一份忠心,从而更好地团结在党和毛主席周围。可是他觉得自己眼神不济,又是近50岁的人,自己是不能跳了,只好看着大家跳了。由于运动的触动,这些日子他的情绪不好,心情不痛快,现在听到杨来喜说话的腔调这么难听,心里就有股气,他不加思索地冒出了一句:“什么?让我和你们一起跳?我才不跳那玩意哪!”杨来喜似乎像抓住了什么,板着脸反问道:“大主任,你说什么?”吴坚并没有听出话里之音,冷冷地回了一句:“我说什么,我说我不跳那玩意。”杨来喜这回可抓住把柄了,他把脸一沉,说:“好,你这个大队支书,竟敢说忠字舞是那玩意!你这是对忠字舞的污蔑,是对毛主席的不忠!你等着吧,我要向群众宣布,让大家来评论”说完,狠狠地走开了。下午,在大队院外墙壁上,在村头上,挂出了两条内容相同的条幅:

“吴坚污蔑忠字舞,就是对毛主席不忠,就是反对毛主席!”

大队院内也相应地贴出了几张大字报:

什么“吴坚污蔑‘忠字舞’,就是对毛主席不忠!”、

“誓死忠于毛主席,不许污蔑‘忠字舞’!”

“谁对毛主席不忠,我们就要坚决打倒谁!”等等。

经过几天的筹划和准备,批判吴坚的大会终于召开了。在大队的窗根前,临时用几根立柱、长条凳和木板凳和木板搭起了台子,台上摆有四、五把椅子。在台前两根立柱间拉起了白底黑字的横幅,上边写着“后河村批判党内走资派吴坚大会”,在吴坚的名字上划上红“×”。院内四周在大字报的空档处贴满了用彩纸写的标语,内容不外是:

“把党内走资派吴坚批倒斗臭!”

“吴坚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吴坚污蔑‘忠字舞’,就是对毛主席的不忠”

“革命造反派热爱‘忠字舞’,向毛主席献忠心”

“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

“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等等。

有参加会的,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院内是一片听不清的嘈杂声。造反队头头杨来喜手里掐着几页纸,台上台下的忙活着,指点着。会议要开始了,杨来喜和造反派的几个活跃分子,还有大队副主任陈宝库,都走上了台,坐在了放着的椅子上。两个造反派把吴坚带到了台上,造反队把事先准备好的写有“党内走资派吴坚”的大牌子,要给吴坚挂在脖子上。吴坚怒不可遏地挣扎着不让带,但还是被造反派按着脖子给挂上了。台下发出了一片笑声和嘘声。

杨来喜走到台前宣布:后河村农民革命造反派批判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吴坚大会,现在开始。谁先发言?场内立马静了下来。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没人搭腔,没人吱声。杨来喜回头瞅瞅陈宝库,说:“还是请大队副主任先讲吧!”

陈宝库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走到台前,从怀内掏出看来是准备好的讲稿,咳嗽了下,清清嗓子,说:“我要以革命造反派的名义,揭发和批判吴坚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种种罪行,……”他讲了有10多分钟,其实就是那张大字报的内容。什么“抓钱”冲击和破坏了“以粮为纲”啊;什么“拉脚”拉回了“资本主义”啊;吴坚爱资本主义,不爱社会主义啊;最后还说什么,“我们宁要社会主义的穷,也不要资本主义的富”。会场响起了“打倒走资派吴坚”的口号声。随着一阵骚动,场内是一片嗡嗡的吵嚷声。这时坐在台下的吴强――吴坚的弟弟,当然也是我的弟弟,时为大队会计,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要求发言,我不同意陈宝库的意见。”会场又静了下来。

杨来喜赶紧站了起来,说:“我们今天是批判大会,不是辩论会,不属于批判性的发言,今天就不要讲了。”他的话还没有讲完,下边就有人喊起来,“为什么不让讲,不同意见也可以说么。

杨来喜坚持着:“还是请批判的发言!”

吴强一脸怒气地坐下。随后又有三、四个人发言,除了两个人批判吴坚关于“忠字舞”的说法外;别人也就是三言五语,类似大字报中揭出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什么新东西。第一次对吴坚的批判会,也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那么,陈宝库揭批吴坚的所谓三条主要罪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让我们揭开其原委吧。

一是为了抓钱,抽出劳力出外打工,冲击和破坏了“以粮为纲”事。那是一九六四年的事,鞍钢为了生产发展需要,急需一些非技术性的临时工。大队通过在鞍钢职工(原系本大队社员)的联系,争取到20个名额,每人每天工钱3元,午间管饭,上下班免费乘坐鞍钢的通勤车。大队开始商量想统一抽人,所得工钱统一交大队,年终大队统一核算,大队每天给个人补助辛苦钱1元,队里给记15分工。由于有的生产队提出,各队人口不一,人口少的队认为大队统一核算自己队吃亏。后经研究,就将临时工指标平分到队,即每队出4个人,所得工钱各交本队,个人待遇还是按大队规定,每天队里给个人补助1元,记15分工。为防止社员间闹矛盾,确定采取轮换办法,即两个月轮换一次。这样就使每个整劳力都有去干活的机会。在这里大队还特别强调一条,即抽人绝对不能影响生产;如果哪队感到劳力吃紧,可将指标让给别队。事实情况是哪队也没让指标,哪队也没影响生产。这样连续干了两年多,各队的粮食生产并未减少,而队的收入却都有增加,两年的核算分值都在八角到一元左右。不但集体积累增加,社员家庭收入也明显增加。在年终大队总结时,包括陈宝库在内,都一致认为这是条经验,生产队要想搞好,要增加收入,不能把所有劳力都耗在农业生产上。只要有条件有机会,能增加收入,就应该积极组织,予以提倡和支持。

二是为了抓钱,抽出大车出外拉脚事。一九六三年下半年,靠近村边的国道要修补,需要拉运大量沙石,急需大量车工。吴坚的一个亲戚在县公路局工作,靠近国道两边虽然有不少生产队,但由于考虑秋收,强调活计紧,都抽不出多少车来。于是他找到了吴坚,要求给予支援。报酬是每台大车每天工钱20元,另外给车老板补助2元钱饭费。大队经过研究,认为秋收、秋耕活计虽然紧,但每个生产队有四台车,要是调配得当把活计紧一紧,抽出几台车来,还是没啥问题的。他们算了一下帐,由于车老板强调牲口要喂饱、要歇好,早上9点多出车,下午3点来出车,一台车一天就拉两趟。如果改变这种状况,上午下午都早一点出车,晚上稍晚一点收车,生产队又都没有太远的地块,每台车上午多拉一趟,下午多拉一趟,是不成问题的。这样一来,每个队抽出两台车是不会影响生产的。和生产队一商量,各队都同意,大车所挣工钱归各自生产队,队里每天给车老板补助1斤粮食,记工分20分,四台车两月一轮换。在家的车老板,由于工作任务重了,每天也记20分工(往常每天是12分),这样一干就是4个月,秋收和活计一点没耽误,每队又增加了不少车工收入,使分值从往年的5角增长到8角。生产队增收,社员增加收入,这一点当时在全大队(包括陈宝库在内)都是认可和满意的。按照造反派和陈宝库的说法,这就是“拉回了资本主义”吗?当时在社会上确实有一种说法,叫“宁要资本主义的草,也不要社会主义的苗”,陈宝库说的“宁要社会主义的穷,也不要资本主义的富”,大概就是由此脱胎而来的吧!

三是留恋资本主义,割资本主义尾巴不积极,下不了手事。六十年代初,我国当时的情况是,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又步入“全行业公私合营”;农业由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直到进入公社化,从而就完成了社会主义公有制的全面改造(实现了集体所有和全民所有),在我国的大地上实现了所谓的“社会主义”。但是,马克思告诉人们,小生产是资本主义滋生的土壤和温床。为了建设所谓的“纯洁社会主义”,巩固社会主义阵地,就必须时刻关注和警惕小生产的发展,故而刮起了“割资本主义尾巴”之风。农民造反派批判吴坚对这一活动不积极,下不了手,是指下边两件事。

一件事是:二队的饲养员老耿头,是个又劳又苦的老贫农,他年轻时给地主扛过活,赶过大车,饲养牲口有一套。岁数大了,地里活干不动了,队里安排他当了饲养员。老耿头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牲口的饲养和经管上。他们队里的牲口个个是膘肥体壮,毛管发亮,受到干部和社员的一致好评。在历年的社员评选中,他都是“优秀社员”。那是六五年开春,他在饲养大院内车马碰不着的边边角角,刨种了20多棵苞米。他认为这地方闲着也是闲着。“春天种一棵,秋天收一锅”,咱不指望当吃粮用,啃啃青不也好么。在苞米长出来后,有人曾半真半假地对他说:“老耿头,你这是镐头地,是资本主义尾巴啊!”老耿头没听那个邪,说:“什么脑袋尾巴的,我就种这几棵苞米,为了啃青吃个新鲜,就能变资本主义啊!”有人曾把这个事反映给吴坚。吴不以为然地说:“算了吧,老耿头干活兢兢业业,以队为家,是老优秀了,就种那么几棵苞米,就算奖励他啃青吃吧!”就没管。

另一件事是:各个生产队内都有一些老烟民,为了不花钱买烟抽,历年都在庭院内种一些蛤蚂烟。当时在大队内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标准,每家准种100棵,超过100棵的部份,就属“资本主义尾巴”,就要割掉。烟民各家的烟苗长起来后,好信的人曾有意地查数了一下,发现大都超过了100棵,超过20棵、30棵、50棵不等;超过最多的是五保户老康头,超过近80棵。当有人把这一情况反映给大队时,大队内曾作过议论,意见不尽一致,有的主张一刀切,超过部份全部拔掉;有的认为苗已经长起来了,且都是在自家庭院内,多那么几十棵也成不了商品,还都是自己抽;老康头虽然超出的多一些,可他烟瘾重,又是五保户,他烟抽没了,队里也不能特意给他买烟抽,大队睁一眼闭一眼,就别去操那份心了。吴坚也是持这样的意见的。最后大队包括陈宝库在内都同意了这个意见,就没有把各家超出部份烟苗拔掉,也就是说没有割这个尾巴。

就是根据上述这三个所谓主要问题,加上让他跳“忠字舞”他不跳,还说了句“不跳那玩意”,就判定他“对毛主席不忠”,是“党内走资派”,就要“批倒斗臭”,就要“打倒”。不但吴坚想不通,不服气,几次批斗他,他都不低头,不认罪,和革命造反派“顶上了牛”。以吴强为代表的一些人,也不服气,一直和造反派唱反调,这就使以杨来喜为首的造反派大为恼火。他们不敢对群众怎么样,就把吴强也捎带上了。说吴强是吴坚的“狗头军师”,是“铁杆保皇派”,也要批判,也要一块打倒。因而也给他贴出了大字块和大字报,吴强硬是不买那个帐。冷笑地说:“我是贫农成份,工人出身(他曾是辽阳市某国营工厂的电工,因为常期闹病。一九六二年工厂精简人员,才回到家乡)我一不是党员,二没有贪占,你们能打我什么?”连吴坚都批不臭,打不倒;对吴强这个倔硬汉子,抓不着任何把柄,那更是没咒念了。这就使后河村所谓的革命运动深入不下去,停滞不前了。但不管咋的,革命造反派还是让吴坚靠边站了,吴强的会计也不用了,以杨来喜为首的革命造反派实际上还是夺了大队的权。

一九六八年春,也就是哥哥吴坚挨批挨斗的时候,爹爹因为感到身体不适,在我侄儿的护送下,来到了沈阳。当时我已是5口之家,就住在一个整天不见阳光的十五、六米的房间里。屋里去了放三张单人床(两个单人床併成1个大床),姨个小孩床和姨个三屉桌外,没有一点回旋地方。在邻居的帮助下,把靠近楼梯放破烂的小仓库腾出来,打扫一下,算是把爹爹暂时安顿下来了。

爹爹看来心事重重,神情沮丧,比我心目中的爹爹,要苍老得多了。当儿子的我心里非常难过,一阵酸楚,泪花模糊了眼睛,我安慰爹爹说:“爹,您不要负担,咱们有病看病,沈阳这儿有的是大医院,医生都很高明,一定能把病治好的。”爹爹的眼圈里滚动着泪珠,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用眼瞅了一下广生,那意思是询问爹的害病情况,广生说:“爷爷说就是身上没劲,特别乏,身子骨明显看瘦。可爷爷神情不好,不光是因为有病,还因为他老人家总是牵挂着我爹和我四叔。”

还没等广生说完,我就急不可待地问道:“你爹和你四叔怎么的了?”

“怎么的?我们那农村也在搞‘文化大革命’,我爹和我四叔都挨批挨斗了,他们喊出还要打倒哪!”广生侄儿就这样地给我讲述了家乡革命运动的情况。我这才真正知道爹爹害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病,还有心里的“病”啊!

广生侄儿走了,爹爹也在小屋里睡下了,可我躺在床上却总是睡不着。爹爹那清瘦的身板,沮丧无助的神情,不时在我的脑子里浮现出来。爹爹老了,爹爹身体不行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叨念着。是啊,一个根本不懂政治,憨厚朴实的老人,哪经受住“文化大革命”这样的疾风暴雨?怎么能经受得住两个儿子同时被批被斗?别说他身体有病,就是没病也经受不起这样的精神折磨啊!

这时,我不禁想起了我早已过世了的妈妈。若是妈妈活到现在,还在爹爹身边,妈妈准能安慰和开导爹爹,替爹爹分担忧愁,那爹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独自苦恼,郁郁寡欢了。可是她老人家为什么走的那么早?想到这,我就无比痛恨那可恶的日本鬼子!

我15岁那年,妈妈就去世了,那是东北光复的第二年。听大人们说,是日本鬼子投降时放出的细菌,妈妈得了“伤寒病“。我只记得那时咱家11口人,有10口人得了病,就我爷爷没摊上。村里人都说咱家得的是”窝病“,都不敢登咱家门。这场病我们家死去4口人,除了妈妈外,还有我的小弟弟、小妹妹,以及出嫁在外回来伺侯妈妈的姐姐,那情景真是悲惨极了!妈妈去了,对我和两个年幼的弟弟来说,真是塌了半拉天,没有了母爱的温暖,没有了妈妈的庇护,一种没着没落的阴影时刻笼罩在我们弟兄的心头上。多少个夜晚,我和两个弟弟紧紧靠在一起,坐在咱家门口的大门石上,哭啊!哭啊!真是用泪洗面哪!叔叔、大伯、婶子、大娘怜悯我们,劝慰我们,可是再好的劝慰,也抚不平我们丧母之痛啊!

妈妈聪明善良,通情达理。她虽然没念过书,不能写,但却能画(听妈妈说我姥爷是个以画为生的画匠,我舅舅也会画)。我记得在我家堂屋的墙上,就挂着妈妈画的一幅画,题目叫“鱼闹水中天”,一条撒欢打滚的大鲤鱼在水草中游动着。我家枕头顶上的花样,女人绣花鞋上的花样,以及小孩衣襟上的花样,都是根据妈妈画的绣出来的。村子里哪家姑娘,媳妇,要扎什么朵绣什么花,都来找妈妈。我看过妈妈画画,她从来不打草,也没有样,就是一边想一边画,一气呵成。由于妈妈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村里的女人们,扎花绣朵找她;就是婆媳矛盾,妯娌不和,也多来找妈妈,帮助调解;就是村里的大男人们闹别扭,找上门来,妈妈说上几句,把事情摆开,两边劝解劝解,事情也便得到平息了。正因为这样,妈妈在村子里,很受人们敬重,村子里人们碰到什么事解不开扣了,常说的一句话是“找腰屋她大婶子给说说”。

从哪方面说,妈妈都是个好妈妈,她不但爱我们,对待老人也是没说的,全村的人都称道。那时咱们家穷,生活过得很窘迫。妈妈很要强,很要面子。在穿的上,她认可少睡觉,戴灯做活,缝啊补啊,尽量把爷爷和我们都打点得利整一些(爹爹那时在外边当店员)。每年过年,都让爷爷和我们能穿上一双新棉鞋。记得,大年三十晚上,妈妈把做好的四双脊脸棉鞋,齐刷刷地摆在柜盖上。对我们说:“过年了,你们和爷爷都把新鞋穿上,这叫‘踩新’,新的一年会有福气的。”看得出来,妈妈的脸上露出满意和幸福的笑容。

在吃的上,妈妈总是说:“爷爷那么大岁数了,累了一辈子了,不容易啊!有什么好吃的,尽量给爷爷吃。”其实,那阵咱们家哪有什么好吃的。爷爷吃的东西少,有一点就够,妈妈就尽量掂对。拣两块豆腐,给爷爷半块,余下的分成十份,一人一小牙。偶而来人待客,做点好菜,妈妈总要给爷爷留下点吃下顿的。实在掂对不出来,就煮碟黄豆,少放点盐,滴一点油,单独给爷爷吃。别人就是咸菜条、大葱沾酱。常了,爷爷吃小灶,成了咱家的规距。弟弟们虽小,可谁也不和爷爷争嘴吃。

咱们家的村边有条小河,水清清的,河里跑的鱼啊虾啊,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和弟弟及村里的小伙伴们,常常在河里玩。冬天,在冰上滑冰车,打冰陀螺;夏天,在河里洗澡,打鱼、摸蟹,捞虾;赶上河里涨大水,记得有几次河水都涨到村子里来了,村头上的大庙台都没了半截,老人们说:“再大的水,也没不了庙台的。”水落了后,我和弟弟们就跟着大人们去抬鱼,嗬!每次都抬回来一鱼娄的鱼,大伙分着吃。我爷爷也就够吃几天的了。有一次,我和弟弟每人手里拿着用粗铁丝做的鱼条,在河里打鱼玩。你别看就一根铁条,碰巧还真能打着鱼哪。这一天,我们就打到了三条活蹦乱跳的大白漂子鱼,把它们串在一个枊条上,高高兴兴地拿回家。一进门就喊:“妈,看我打着三条鱼!”正在忙着做饭的妈妈,用围裙擦了擦手,扭头看了看,眼里掠过一道喜悦的光彩,说:“拿来给妈!正愁没啥给你爷爷吃的哪!”妈妈精心地把鱼收拾干净,用油一煎,黄洋洋的,稍微有点咸味。爷爷一边吃一边说:“这河鱼真鲜啊!我吃上大孙子们打的鱼了!”看到爷爷吃的那个香香劲,我的心里美滋滋的,心想妈妈真会做。

咳,时光真快啊!算来妈妈离开我们已经有22个年头了!我们都长大了,爹爹又病了,可一定要把爹爹的病治好。我心里这样盘算着。翻了一个身,便睡过去了。

省城里的“文化大革命”已经发展到了第三时期。B派从以A派为主导的大联合中杀出来后,C派也又恢复发展起来,形成了三派的混战局面,形势更加紧张更加复杂了。工厂停工,学校停课,机关不上班。省、市领导机关门前的大字报棚,大字报糊的满满的,糊上了一层又一层。除了揭批所谓“走资派”的罪行外,就是五花八门、胡编乱造的各种所谓信息和奇闻。再加上满天飞的传单和小报,真是让人眼花瞭乱,目不暇接。沿街的墙壁上被涂上了红色,用各种字体书写着《最高指示》。街道上不时缓缓开过一辆辆放着高音喇叭宣传各自观点的宣传车。偶而还会有一队队的红卫兵,高举着写有毛主席诗词名句,如“虎山行”、“征腐恶”、“战犹酣”等的红旗,领头的怀里还抱着大片刀,雄纠纠从街面上走过。爹爹被这种红火壮观的场面闹得不知所措。我拉着爹的手小声说:“别怕,您别吱声!咱走咱们的。”就上了公交车,来到了省城一流的大医院――沈阳医大二院。

还好,医院里虽然也分了派,也在打派仗,但此刻他们还照样收治病人。经过观察、听诊和化验几道程序,确诊为“再生性障碍贫血”。大夫说:“这种病在全国也很少见,治起来比较难,效果也不一定理想。不过倒可以住院治疗一段看看。”我询问这病怎么得的?大夫讲:“可能是药物中毒,破坏了造血机能”我没有再说什么,便按着大夫的指点,办了住院手续,在护士的引导下,把爹爹送进了病房。在护士给爹爹吃药,挂上了滴流,安排了爹爹的每日三餐后,对爹说:“你安心在这里治病,有医生、护士照顾您,我也会时常来看您。想吃什么这里没有的,您告诉我,我在家里做好给您送来。您没事,我就回去了”爹爹的眼圈又湿润了,我安慰说:“爹,您别难过!有这么好的医院,这么好的医生,一定会把您的病治好的”爹点点头,眼睛盯盯瞅着我。我说了句:“我走了,爹。”就离开了医院。

从我多次探视与爹交谈中,终于弄清了爹爹患病的原因。爹说,他有很长一段时期肚子一直不好,还不是拉肚,就是拉糖稀便。他听说“合霉素”治肚子,就买“合霉素”吃。开始是1次两片,一天3次,吃下去就觉得好一些。可是过些日子又不行了,他就加量吃,越吃越多,最后竟成把地吃“合霉素”。不但肚子没好,反而觉得身子越来越虚了。

在一次探视时我把这一情况和大夫说了,大夫说:“‘合霉素’的毒性是很大的,像你家老爷子这么吃,那还不把身体吃坏!”

我问:“那得怎么办?”

大夫瞅了瞅我,说:“怎么办?没什么特别的办法,就慢慢治呗!不过知道是什么药物中毒,在治疗上可能还好一些。

我恳切地和大夫说:“大夫,您就多费心了!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

“治治看,你放心吧,我们会尽力的。”大夫走了。

我把在家里包的饺子拿给爹吃。看起来,爹的情绪很好,气色也比来时好多了,也爱吃饭了。我鼓励爹爹说:“我看这些日子您好多了,再这样住下去,您会更好的。”爹的脸上也有笑模样了,我的心情也像敞亮了许多。我和爹说了一声:“您好好治病,过几天再来看你。”就走出了医院。

在爹爹住院近两个月的时候,我的小弟弟吴超接到了我的信,从石家庄赶来沈阳,我带小弟一起去医院看爹。老爹看到了我们,特别是看到了他的小儿子吴超,显得格外高兴,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咧着嘴乐。看爹那气色,看爹那精神头,比前几次我看到的要好的多了。和爹说了一会儿话,我和小弟俩去医生办公室看望医生,大夫也显得很高兴,他说:“你们老爷子的病情有很大好转,血色素已增长到6,这出乎我们的意料,照这样下去,老爷子的病好起来,还是大有希望的。我们也在从中找出一些经验来。

我们哥俩听了也很高兴,回到病房告诉爹:“大夫说您的病大有好转,血色素已经上来了很多。照这样治下去,您的病会很快好起来的。”吴超亲切地和爹说:“爹,我和三哥商量了,在伙食上您再加加营养,有什么好吃的您就吃,想吃啥就吃啥,别考虑钱,我们保证让您住好,吃好,尽快把病治好”。看起来爹爹也很兴奋,乐呵呵地直劲说:“好啊!好啊!”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月,也就是爹爹住院三个月后,省城文化大革命的斗争形势,更趋尖锐复杂,近乎白热化。“文斗”不赶劲,便开始了“武斗”,动棍动棒,甚至动刀动枪。传单和小报,不断有某人被抓,某人被打致死的讯息传出。我就真的碰到和见到这样一件事:

那是在南站把我弟弟送上火车后,我在南一马路等电车。忽然听到人声吵哴,一个人群拥了过来。在人群中间有四、五个高大粗壮的年青人,看模样像是学生,他们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样子是个知识分子。车来了,年青人拉拉拽拽,推推搡搡,把人弄上了电车,我也随着上了车。年青人把老人按坐在一个座位上,他们围站在老人周围。车开了,往常电车上总是人声嘈杂,可这次车上却是悄无声息。在那个特殊年代,在那种情势下,社会上人人自危。为了明哲保身,不惹麻烦,无论碰到什么事,谁也不敢轻易吱声,轻易动问,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我在中途就下车了,他们在哪下车,老人被年青人带哪去了,我都不知道。后来社会上谣传,说某某高校有水牢,一个老教授被造反派囚在那里,后来死去了。我的心里一直在想,怕不是我看到的那个老人吧?直至今天这仍然是我心中的一个疑团。

社会上的这种紧张形势,也传染到了机关单位和居民区里。我住的机关宿舍大院就是这样。当时我住的是小二楼。我的邻居宋欲生,为予防派性打砸和坏人乘乱抢劫,把整个楼梯设了层层障碍,用破木板、木条封杀起来,在楼梯入口处还悬挂一个铜铃,这个铃一直通到他的屋里。只要有人上楼,碰到铜铃,外边响起来,他的屋里也会响起来。记得有一次,不知是从哪传出,说是社会上一个以打砸著名的某某造反队,夜间要到我们院内抓人。虽然我们的楼梯已有了层层设防,但还是不托底。为了躲灾避难,我们夫妇俩带上三个孩子,跑到一个同志家住了一宿。听说这个造反队夜间还真到我们院来了,但并没有打砸和抓人。就是这件事,在后来我挨批挨斗时还成了我的一条罪状。造反派硬说我和这个造反队“有联系”,是我把这个造反队“引来的”。我说不是,可人家说:“你说不是,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夜间要来?”我说是听到别人说的,他们要我指出是听谁说的。在那种情况下谁肯承认,我又敢指证谁呢?

一九六八年5月,省城文化大革命形势急转直下,在军队的支持和介入下,又形成了一个以B派为主导的大联合局面,以此为基础,成立了省革命委员会。这样,B派就是响当当的革命造反派,是这场斗争的胜利者,是当然的“入革派”(指入各级革委会),他们春风得意,趾高气扬;而A派和C派虽然也被吸纳“入革”,但那只是给人看的,实际上它们被认为是“保皇派”或“保守派”,是“站错队的”,是“当了三年国民党兵的”,他们是这场斗争中的失败者。他们情绪消沉,愁怅满腹。

我作为A派众多成员中的一个,除了情绪不佳外,还多了一份惴惴不安、担心挨整的心理。因为在运动中为了表示对毛主席的忠诚,我还是很卖力气的,写了不少传单和大字报,积极参加派里的各项活动,被对立面视为“活跃分子”,更重要的是我历史上有所谓“小辫子”可抓。尽管我自己清楚,我没有越格的活动,没有说过过头的话,写的那些东西除了争辩“谁革谁保”外,在政治上不出格,在语言上没伤人。可是我也清楚,在那种年代,在那样一场政治运动中,要想整你,那会有的是理由和借口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后来的实践完全证明了这一点。可,怕又有什么用呢?不是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等着吧!

在这样一种心情下,我又去医院看望爹爹。医生一见面便说:“你来了,我还正要打电话找你哪!你老父亲可以出院了。”

我问:“出院,现在出院能行吗?”

“行,血色素能够稳定在6,就不错了,再住下去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拿点药,回家去养着吧。

我看爹爹的神情和气色还确实不错,可我心里总还是有些疑惑,是真的可以出院了?还是有“文化大革命”的什么因素?但又不便说出来。

看到我犹豫的样子,医生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你拿着这个单,办手续去吧!”他把单递给我就走了。就这样,我在住院处结帐交款。爹爹在医院整整住了95天,又随我回到了我的家,还住在那间小仓房里。

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我随着造反派一块学习,一块劳动,甚至还一块出操打靶。我不是神经质,尽管我看到些异样的神情和目光,但总还是没有触动我,我是处在不平静中的平静。爹从医院回来,住的条件虽然不好,说老实话真还不如我们老家的房子。但他的精神和气色都挺好。碰到我们的邻居和同事,他总是高兴地说医院好,大夫好,治好了他这病是“奇迹”。

那时,玉环和我每天都忙于上班参加运动,三个孩子都在幼儿园长托,只是礼拜六晚上回来,白天就爹姨个人在家。礼拜天孩子们回来,他哄带孙子们玩,还觉得挺充实,可平时他就有点闲的荒了。他总想帮我们干点啥,又找不到什么可干的活计。他发现了一包我们洗干净还没有补的破袜子,就戴上了老花镜,大针小线的补起来。补的横一针竖一针,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总是不破了,更重要的那是年近古稀老爹的心意啊!他老人家是总想力所能及的帮我们啊。玉环看到了,笑着说:“爹,您老别补了,以后我们买尼龙袜子,那东西劲穿,这线袜子也就穿不多少了。

爹爹郑重地坚持道:“这袜子就坏了一次,补上都能穿,扔了怪可惜的。这要在乡下,一双袜子要补好多次哪!”

我在旁边打圆场地说:“爹,您补这些就够我们穿一阵子的了,再别补了。在屋里呆不住,您就在院子里或者街上走一走,蹓一蹓。可别往远走,城里不像乡下,车多人多,现在社会又挺乱,别说话,别走丢了。”爹再没有说啥,看来是听从了我的意见。

按照我们的想法,爹爹只要能住得惯,就在这住下去吧。我知道爹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愿回乡下去,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可就在这时,省革委会的令下来了,7月初,省直机关全体干部集中办学习班,不准缺席,不准请假,双职工有小孩的,主要的一方去,留下一方照顾家。离集训没有几天了,我是非去不可:玉环带着三个孩子,她不仅要照顾孩子,还要在机关里参加运动,这样一来,可就没有办法照顾老爹爹了。我和爹商量,要把他送回乡下老家去。我看到爹爹的眼圈湿润了,老人家是不愿意走啊!我安慰他:“爹,您别难过!您先回去住一段,待运动稳定了,我再把您接过来,那时您愿在这住多久就住多久。现在实在是不好办啊!”爹理解了我们,他没有吱声,走回小仓房包起了他那几件换洗衣裳,就随我一起上了火车站,爹没有让我送,他说他自己走行。我们分别了,爹哭了,我也哭了。我满以为有一天我会再把爹接我这来,在我这长远的住下去。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成了我们父子的最后诀别!从此就再也没有能够看到爹爹!这竟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爹爹从沈阳回到乡下老家的情况,是在我从昭盟插队回来,即爹爹去世10个年头的一九七九年春,我回家乡时广生侄儿给我说的。

爹爹刚回到家乡时,哥哥、弟弟和侄男侄女们,看到老人家跟去沈阳时确实不同了,气色也红润些了,人也显得精神了,心里都挺高兴。认为还是沈阳的大医院有能耐,把老爷子的病给治好了。爹的心情也很不错,对家里人和街坊邻居们,总好津津乐道讲述他住院的事,说那大医院的大夫们怎么高明,说他的病在全国都“很少见”,大夫说能治到这个程度,这都是个“奇迹”。

爹在为自己的病能好到如此程度而庆幸的同时,他还在为吴坚、吴强的挨批挨斗牵肠挂肚。

他问吴强:“你和你哥哥的事怎么样了?他们还批斗你们呀?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吴强满不在乎地说:“爹,您放宽心!没什么大了不起的,现在已经没什么批斗了。我哥和我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们不能把我们怎么的。大不了我们不干了呗!还省得操心费力还不讨好。”

爹爹的心像放下了一些,说:“没什么事就好啊!”接着他叹了口气,冲吴强说:“唉!也不知你三哥那边怎样了?”

“爹!我估计三哥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就是真有什么事,咱们也帮不上忙,您就别操心了!”

爹又长出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都是自家的孩子,怎么能不操心呢!”从爹回乡到第二年春天,由于村里的造反派也没多大闹腾劲了;我这边的情况他又不知道,尽管在心里还总牵挂着我;我哥哥和弟弟的事也还没有落底;身体也没有发现什么大的不适,因此日子过得还算比较平静。

转过了年,也就是一九六九年的三、四月时,念初中的侄女冬梅和同学们大串联,转游到了沈阳。当时我还在盘锦,是玉环接待了她们,并留在家里住了一宿。

在晚间闲说话时,冬梅问起了我:“三婶,怎么没见到我三叔?他上哪去了?”

玉环告诉她:“你三叔上盘锦了,省直机关的大部份干部都去了。”随后也就和她讲了我挨批挨斗、被专政的情况。在冬梅临走的时候,玉环就嘱咐她:“你爷爷身体刚好,你三叔的事你别告诉他,免得他老人家着急上火。”可冬梅毕竟还是个孩子,孩子是藏不住真话的。当爷爷问她串联去没去沈阳?看没看到你三叔时,冬梅便把玉环和她讲的话,给爷爷说了一遍。爷爷着急地问:“专政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把你三叔给抓起来了?”冬梅似乎也不太懂,她歪着头瞅着爷爷说:“不是吧,三婶没说啊。可能就像咱们队管‘五类分子’那样吧。”

爹再没吱声,冬梅走开了,可爹的心事更重了。情绪一天比一天消沉,饭量一天比一天减少,人也开始消瘦了,气色也又显得苍白了。当我哥哥吴坚,弄明白了老爷子为什么突然变态的缘故后,还把冬梅好顿埋怨,说她不应该和爷爷讲三叔的事。冬梅还显得有些委屈,嘟囔着说:“那爷爷问我,我不能撒谎啊。再说三叔那事是真的,爷爷早晚总会知道的。”是啊,孩子说的对,在这样的社会里,一个人挨批挨斗、被专政,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得住呢?瞒得了今天,瞒不了明天。而且对自己的家人,对自己的亲人,也是不应该隐瞒的。只不过是这个时候不好,老爷子的病刚好,身子骨还比较软弱;而且他的心事又重,自己又解不开自己的“疙瘩”,故而才有了这一连串的不良后果。

爹爹在这样忧郁的心情下过去了两个多月,人又瘦了许多,又显露出一幅病态模样。一天他和吴强说:“强儿,爹这些日子心里总觉得堵的荒,怕不是胃里长什么了吧?”

吴强劝慰他说:“爹,您那可能是忧虑我三哥的事,心胸不开阔造成的。您想开一点,没有过不去的火熖山。再说,您就是把身子愁坏了,也顶不了什么用啊。”爹点点头,想想也是这么回事。

从这往后,爹爹吃东西起了变化,不但吃少了,而且不愿吃大米饭和高梁米饭;就愿吃发面的,愿吃馒头、大饼子,并且常常叨咕胃不舒服,胃疼。随着时日的增加,吃的越来越少,胃疼的次数也多了。看到爹爹这种状况,吴坚和吴强经过商量,认为应该上医院治疗。可去哪里医院呢?上沈阳是最好了,可是现在吴非在盘锦,人回不来,又不知沈阳大医院现在是什么情况。看来沈阳是去不了啦;去县医院,到是近便,可它们医术不行;于是,确定要到鞍山去。由吴强和广生陪爹到了鞍山医院,经过诊察、贝透,确诊为“胃癌晚期”。当时他们并没有告诉爹,只说是“胃溃疡”,疮面挺大。吴强询问有什么办法治疗,大夫讲,眼下除了手术,还没有别的更好办法。

吴强和广生商量,确定要给老爷子做手术。大夫迟疑了下,说:“病人到现在这个程度,手术也不一定十分理想。

爷俩坚持,只要有一分希望,也要努力去争取。于是爷俩去做老爷子工作。

开始爹不愿做,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动手术要花不少钱哪!就拿点药回家慢慢养吧。

吴强说:“爹,钱你就别考虑了,病好了,钱,我们哥几个会想办法的。动手术把病拿出去,好的也快。您不是说好了后还要去我三哥那住一段吗!你像这样病着咋去呀?”爹点头了,手术约在三天后。

回家后和吴坚讲了,吴坚表示:“你们这样做对。动手术好了更好,就是不好也算尽到做儿女的责任了。”于是哥俩凑足了手术费,按预约日子又去了鞍山。

大夫按常规为爹爹切开了胃,发现肿瘤几乎已经长满了,于是把胃又照样缝合起来。大夫脱掉了手术服洗了手,把吴强爷俩叫到了医生办公室,把手术情况和爷俩讲了,说:“现在已经不能手术了,强行做也没什么意义了。”并嘱咐说别把这一情况告诉老爷子,就说病灶已经拿出去了。回去后他想吃什么,就吃点吧!并把一个处方递过来,说:“你们拿点药,一个是养胃助消化的,尽量让他多吃点东西;一个是止疼的,老爷子疼厉害时,就给他吃一片,让老人少遭点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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